飞机上共有一百多名乘客,一个个接受隔离问讯和背景调查,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不允许用手机与外界取得联系,这也是为了防止有真正参与这次恶性犯罪事件的人借机浑水摸鱼。
虽然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真正关系通达的人早已得知此事,中原中也在被告知情况的那一刻,距离太宰治离开港黑时隔两年,他再一次体会了一脑门包的感觉。
……捞还是要捞的。
因为特里休·乌纳的演唱会就在第二天,她一定不愿意错过。
但飞机降落在东京,而非横滨,等到他这边各方面关节打通,赶到羽田机场时,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
中原中也从直升机上跳下来的时候,卡尔薇正在通关手机里的超级玛丽。
警察将门打开,听见脚步声,女人从游戏中抬起头,“啊”了一声,埋头继续摁着屏幕。
“……你还能再敷衍一点么。”
中原中也上前一步,与此同时,汐华清一手机里传来通关的音效。她收起手机,很配合地站起来:“晚上好,中原先生,别来无恙。”
脸上还带着点挺像那么回事的笑。
“……走吧。”
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凌晨的温度有些低,汐华清一刚出来就打了个寒战,随后裹紧外套。中原中也瞥了一眼,权当没看见,两人一言不发地上了直升机。
“你回了罗马一趟,事情办完了吗?”
飞机起飞时,他问道。
“没办事,只是找资料。”直到这时,卡尔薇才露出了一点疲态,她往后倒了点,闭眼揉着额角:“捅了个小篓子,赶紧跑回来了。”
说不出的,中原中也有种,重新认识了“汐华清一”这个人的感觉。他过去一直认为她是一个优雅独立、坚定从容的人,拥有着强大的内心和非常清晰的逻辑思维,但似乎是从前天晚上,她打给自己那通电话开始,有什么东西就变得不一样了。
就好像,她脱了一层伪装的、柔婉的外衣,露出了里面真实的、带着锋芒的底子来。
中原中也说不出来,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估计是帮不太上。”
中原中也从旁边的小冰箱里给她递了瓶水,下巴微抬:“说来听听。”
“我把教父惹了,你想怎么帮?端了passione?”
“……”
中原中也权衡了一下,这个忙他确实帮不上,“你不是辞职了吗?怎么还会和他有联系呢?”
“之前算不上,现在差不多是被炒了。”
卡尔薇拧紧瓶盖,用手背擦了下嘴,“说吧,你想要从我这得到什么?”
中原中也却另起话题:“你知道你坐的这个航班,那个运用能力杀人的人,是什么来头吗?”
“嗯?不是普通怪人吗?”
“怪人不会允许上飞机,除非有特殊文件。他是一名退役的B级英雄,‘臂刃’。”
卡尔薇隐隐意识到,中原中也接下来要说的,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
“他看起来很年轻,为什么就退役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中原中也从旁边拿起一摞资料给她,“这名年轻的退役英雄,是因为在去年的一次救援行动中受了重伤,从此,他的身体机能就大打折扣,不得不在半年前从英雄协会退出。”
“可是他今天的状态,看起来可不像旧伤缠身的样子。”
“因为他注射了药。”
“……?”
“你这次回罗马,也是因为这个吧。”
青年手肘撑在腿上,双手交叠托住下巴,看过来的眸光是她从来也不曾见过的锐利:
“‘普罗米修斯’,和你是什么关系?”
当中原中也问出这个问题时,卡尔薇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窗外夜色如墨,城市灯光被远远抛在脚下,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纯粹也最浓重。
夜晚是人防备最低的时段,即使是再机警戒备的人,也无法完全逃离生物钟的控制。
更何况卡尔薇百分百确定,此时的中原中也已经工作了一天未休息,尽管青年看来的双眼锐利,他刚来时的疲态却做不得假。
于是卡尔薇故意做出那番姿态,轻飘飘的,未停下打游戏的手也好,漫不经心的语调也罢。她刻意为之所有的一切都存着几分能被称之为“随性洒脱”的东西,就好像他们是一对老朋友。
就好像她终于在他面前,卸下了伪装。
中原中也被这样的海市蜃楼所迷惑,卡尔薇不确定这能持续多久,也许不多时他就能意识到不对劲——但至少现在,她成功了。
红发的女人往后一倒,靠在真皮椅背上,姿态是说不出的放松。她从包里摸出一支烟,问:“介意吗?”
“这里空间太小,而且封闭,你最好别。”
中原中也将自己对于她抽烟的“惊讶”藏得很好。
汐华清一露出了一个无趣的神情,“好吧。”她倾身过来,把那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塞在了他的大衣口袋里。
淡淡的发香在中原中也的鼻端一晃而过,这样的举动过分亲昵,这样的距离也过分近了,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脸色也许有些僵。
就在他想不动声色拉开距离时,她又重新坐了回去,一手拢着刚刚滑下来的头发:“想好要问这个了?”
“……嗯。”
“中原先生,你很在意我和别人的关系呀。”汐华清一眼带笑意,“之前也是问我和你的老同事,是什么关系呢。”
她的眼瞳很亮,看过来的目光仿佛有窥探人心的力量。然而语气自然轻快,像是在坦坦荡荡地表示:喏,你看,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中原中也抿了一下唇,神情喜怒难辨。
汐华清一没等他给出反应:“我确实是从passione离职半年多了。”
“至于你刚刚说的普罗米修斯,我记得,他们曾派出代表来寻求合作,不过生意没谈拢。”
“他们应该前段时间也来找你们寻求合作了吧,”她看了他一眼,“森先生意向如何——哦,我可没有打听你们内部机密的意思,只是顺口问问。不过我差不多猜到了,之前和中原先生你在一起的时候,那个狙击手——”
中原中也下意识地想接话,但汐华清一却径自说了下去:“那个狙击手,本来就没打算杀我,他只是来试探我与港口黑手党的关系如何。因为我离职这件事,似乎不是什么秘密吧。”
以上所说没有一句假话,卡尔薇问心无愧。
她只是没有把全部事实说出来而已:比如她已经重新回到passione,比如普罗米修斯派巴泽尔·肯特寻求合作不过是两周前的事情。
因此,中原中也会开始重新定位她目前的立场。
“汐华小姐,之前为什么没有和我说呢,关于你离职这件事?”
“我没和任何人提过,”汐华清一笑了一下,“毕竟我曾是个黑帮干部,现在被扫地出门了,要是遇到仇家可是很难办的。”
中原中也记得,就在三天前,她和自己谈条件时,还特意强调“不侵犯passione利益”。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忠心耿耿的部下。
但现在,她却和他表示,自己在半年前就被“扫地出门”。
中原中也又回想了一下,几分钟前,她那句轻描淡写的“之前算不上,现在差不多是被炒了”。
——可以肯定,汐华清一这次回罗马,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并且这件事让她与昔日的上司之间有了不愉快,甚至是反目成仇。
[但……也不排除别的可能性。]
先入为主地肯定一个猜想,会极容易进入思维陷阱,中原中也猛地意识到这点,暂时停下思考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在一些瞬间,他会觉得汐华清一和那个浑身缠着绷带、散发出黑泥一般气息的太宰治,很像。
他们都擅长用只言片语来引得人“想入非非”,东一棒子西一榔头,只消几句就让人脑子里乱糟糟,并且在整理之后得出一个结论。
太宰治总会让人得出错误的结论。
那,汐华清一呢。
中原中也看向女人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卡尔薇又喝了一口水。
她之前表现得越维护passione,现在中原中也就越相信“汐华清一与passione反目成仇”这件事。她还无法仅从神情来判断中原中也是否“入套”,但不急于这一时。谎言要和真话一起说才让人信服,烧火也需要一点点添柴。
事实上,她这次回罗马,除了那个不愉快的误会之外,还得到了一些信息。
比如那名在父母遇害前一个月离职的制药师——福葛找了很多资料,最后证明他是被开除而非主动离开——弗朗西斯·里佐,他被开除的原因是“不符合Macario公司发展理念”。
当然,这是书面语言,直白来说,弗朗西斯研制出了一种药物的雏形,该药物可以短期内大幅提高“能力”,但副作用不可控,还需进行大量人体实验。
而洛伦佐·马卡里奥,她的父亲,无论如何也不许弗朗西斯继续这项研究:不管是从伦理纲常,还是从社会影响,这种药物都不该问世。
为了让其彻底死心,且没有机会利用制药师的身份来继续药物研究,洛伦佐在四年前将其开除。
这之后发生了什么几乎不需要猜测——也许是意外,也许是有意为之,制药师与“普罗米修斯”搭上线,并且将药物的雏形分子式作为礼物,送给了首领。
而为了独占这个罪恶的发明,首领派人杀害同样知晓雏形分子式的她的父母。
四年后,雏形完善,它被命名为“火种”,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的许多角落燃起星星之火。
“普罗米修斯的人看到中原先生保护我,也许已经从森先生那旁敲侧击过,我是不是加入了港口黑手党吧。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与港黑合作,说不定还能在我这里得到一些passione的秘密;就算知道我不是,也可以先与你们达成协议,不要插手此事,然后再来找我——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汐华清一的语气和她的神色一样,都是淡淡的,但越到后面,咬字越发的清晰,也越发的重。
也许是错觉,中原中也从她最后的一句话里,觉察出了点与她表面的风平浪静完全不同的光影。这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并且局促。
他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的汐华清一,面临的是怎样一个孤立无援的场面。
理智告诉中原中也什么是不应该的,但这一刻,他却几乎是无法自抑地生出了一点,类似于“恻隐之心”的情绪。
“我们还没有——”
[我们还没有与普罗米修斯建立合作关系。]
[所以,你不需要这样的……]
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话的时候,他再停下,已经来不及了。
“还没有和普罗米修斯那边合作吗?那可要抓紧了,‘火种’落在其他人手里,港口黑手党也许会失去先机的。”
女人看过来的一眼似乎有些意味深长,神情冷静而自持。
中原中也愣在座位上,为自己心头浮出的那层“失落”而茫然。
这种情绪于他来说已经很陌生,是以此刻,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失落。
但如果换做一个拥有着正常人生活的青年、甚至少年,都可以准确地为这份失落添加一个特定描述:
“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不是那么坚强的模样。”
“可即使是这样,我也发现,她并不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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