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嘉艺刚刚来到院子里的时候, 我当真是绞尽脑汁地同她作对。那些幼稚又过分的行为, 却一次也没有让她发过脾气。
还记得当初, 我下定决心要好好捉弄一番林嘉艺。于是向我的一个小跟班借来了弹弓，我找来了一些小石子放在弹弓的皮块上, 然后对着一棵小树练习了一下我的准头。
“哎，怎么老是打不准。”我撇了一下嘴, 对这做工粗糙的弹弓有些不满。
“陆一，你拿弹弓来干嘛啊？是不是要和我一起来打麻雀。”小跟班两眼放光, 有些期待地看着我。
我翘起一边的嘴角，笑了笑, 不屑地说：“打麻雀有什么好玩的, 我拿这个弹弓可是准备去对付坏人的。”
“但是…陆一，我妈妈说弹弓不能拿来伤人, 这是坏孩子才干的事情。”他怯懦地说。
“我不伤人, 我只是捉弄她一下。”边说着，我又用弹弓朝小树发射了一颗石子, 这次不偏不倚刚好打中了树的枝干。
我得意地笑了一笑，仿佛已经看见了林嘉艺在我面前吃瘪的模样。
林嘉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的时候, 我乘机藏在了不远处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丛里面。草丛刚好正对着林嘉艺坐着的石凳，眼神还不错的我可以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小时候小小的个子让我在捉迷藏这件事上具有很大的优势, 只要我藏在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便很难被人发现。只是后来窜了个子以后就再也没有体验过这样的乐趣。
林嘉艺静静地坐在那里，像往常一样拿着一本书认真地看着。她低着头应该不会注意到我，这样想着我放开了拘束, 在草丛中移动的动作幅度变大了许多。
我拿出弹弓，随手拿过一个石子放在了皮块上。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个目标，捏住了皮块往后拉，皮筋立马变得紧绷起来。但是酝酿了很久之后，我也没有将石子发射出去。我没有再使力气，双手垂下，弹弓上的皮筋又变得松松垮垮。
虽然自己也练习了一下准头，但好几次离目标都有些偏差。我只是想把是石子打在她身旁，吓唬一下她，可万一我真的打在了她身上该怎么办。
刚刚那一刻，当我举着弹弓看向林嘉艺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联想到了石子硬生生地打在了她身上的场景，于是一种莫名的情绪占据了我的内心，让我迟疑了下来。
林嘉艺是个大坏蛋，肯定是她用了什么方法迷惑了我，我不能上当。我这样笃定地想着。
接着我重新举起了弹弓，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就这样完成我的计划。没想到却扑了个空，不远处的石凳上早就没有了她的人影。
“小陆一，你躲这干嘛？”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本来刚刚还在石凳上坐得好好的她，居然趁我不注意，一转眼间就发现了我的藏身之地。
“没…没什么。”
一抬头正好对上了她的视线，让我心虚不已。此刻我举着弹弓，正对准着她刚刚所在的石凳的位置。
我赶紧将弹弓收了起来，但还是没有逃过她的目光，她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我问：“这个弹弓是干嘛的呀？”
虽然她的语气与平常无异，但对于处在这种情况下的我来说，她这个问题无疑就是在对我进行着灵魂拷问。
憋了半天，我越来越焦躁，然后脑子一抽，吞吞吐吐地告诉她；“今天蚊子太多了，我…刚刚准备用弹弓帮你…帮你打蚊子。”
“打蚊子？”她有些诧异，然后倏然笑出了声。“你隔这么远都可以看清楚我周围的蚊子啊？这么厉害啊。”
“我视力好，我说可以就可以！”我这样固执地说道，内心却没有丝毫底气。
没想到林嘉艺居然饶有兴致地说：“好啊，小陆一可不可以教我一下怎么用弹弓打蚊子？我也想学学看哎。”
说完，她就这样一脸期待的看着我。在她那双清澈发亮的大眼睛的注视下，我越发的感到心虚。空气如此的令人窒息，我甚至能感觉到脸红得有些发烫。于是下一秒我选择了……
落荒而逃。
“你自己去琢磨。”
这样一说完，我立马丢下了弹弓，然后匆匆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为什么和林嘉艺作对，到了最后吃瘪的总是我，这是我小时候最大的困惑。
打游戏最后出现的大boss往往都非常强大，但是打的次数多了之后，我都可以摸出一些窍门，然后一举将它打败。可是林嘉艺就像是我人生中无法战胜的boss，面对她我总是一筹莫展，不知所措。
林嘉艺，你当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道难题。
就算到了现在，你也在戏弄着我。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又毫无音讯，却偏偏又让我把你牢牢地刻划在了心中。明明没有在我身边，却还是能让我不知所措，你当真是个可恶的人啊。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影子又同着记忆飘散开来，消失在现实中。
…
“陆一！”一个人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这才回过神来。
“邹强？你怎么了找到这里来了？”我有些惊讶。
“你还好意思说，好好的周日放我鸽子。说要一个人到处走着散散心，我寻思着你一个人在K市可能会去的地方不就只有这里吗？”
邹强说完后，站在一旁的小兰姐紧接着笑了笑说：“刚刚这个小伙子一直在叫你，却怎么都叫不应。我还以为你一直坐沙发上干嘛呢，原来是在发呆啊。”
邹强故意叹了口气，把语气拉长：“哎呀，人家陆一啊说不定刚刚又神游到神圣的数学殿堂里，正在奋力厮杀着导数、三角函数、立体几何这些魔鬼玩意。”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又知道了？”
“当然，谁能有我了解你呀？对吧，我的好哥们。”邹强说着朝我使了一个眼神，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我假笑着接过了他的话：“是呀，我的好姐妹。我和你之间的这份姐妹情可比任何人都要牢固。”
邹强瞪大了眼睛，叉着腰愤愤地说：“谁和你是姐妹了？我可是纯爷们。”说着他将右手用力地弯曲，然后将他展现出来的肱二头肌凑到我眼前来。
他嘴角上扬，得意地说：“看见没，我可是练了很久才拥有了这这完美的肌肉线条。”
我一脸嫌弃地用两只手指推开了他的手臂，然后佯装呕吐状：“呕，简直太恶心了。你给我拿远一点，我可对你的肱二头肌没有丝毫兴趣。”
“哈哈，你们这两个小孩还真是有趣。”站在一旁的小兰姐笑出了声。
我和邹强自觉有些失态，便停止了相互之间的调侃。
邹强突然开口对小兰姐说：“姐姐，陆一这个闲人在这里应该帮不上什么忙吧？”
小兰姐打量了我一眼，然后调笑着说：“确实呢，她在这沙发上都快坐了一早上了。”
“既然她在这没事干的话，那我就把她带走了。”
小兰姐轻笑着点了点头。
“喂，邹强，你让我跟你走，再怎么也得征求一下我本人的同意吧？” 我不满地说。
邹强瞥了我一眼，佯装不耐烦地说：“快点跟我走，别在这里磨磨蹭蹭了。”
“哦！” 我故意将声音拖得很长，以表示我的不满。
不过最后我还是跟着邹强离开了阳光补习班，他拖着我出来之后，居然松了一口气，还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幸好你真的待在阳光补习班，不然我今天可没办法去交差了。”他如是说。
我一头雾水，疑惑又惊恐地看着他：“你交什么差？你不会是要把我卖了吧？”
邹强露出传说中的邪魅一笑：“对啊，还卖到了一个不错的价钱。”
然后他朝着我身后指了指：“喏，买你的人就是她。”
我随即转身，王子歆就这样出现在了我面前。她今天穿着夏日里常见的牛仔短裙，简单的扎着一个马尾辫，显得清爽又俏丽。
“王子歆…” 我想说些什么，但又止住了话语。好几日没有见到她，让我看见她后多了几分拘谨。
邹强带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走到了我们俩的中间，他朝着王子歆说：“人我可是给你带来了，记得兑现承诺哦。那套装备是官网限量的，你一定要记得早点去买。”
王子歆对着邹强不耐烦地答复道：“知道了！”
接着邹强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好好，那你们就慢慢聊，我先走一步了，我还约了我的相好在网吧玩游戏。”
“咦，邹强你不是才分手吗？”我有些疑惑地问。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男人对我来说就像衣服一样，旧的不行再换一件新的不就得了。”他漫不经心地说。
“啧，你可真够花心的。”我连声感叹道。
邹强的神情像是有些变化，但是脸上的笑容却依旧不减：“花心才好呢。”
“不说这么多了，我得赶紧走了。” 说完，他向我们挥挥手，然后转身离去。
接着只留下了我和王子歆在这个地方面面相觑。
我终于沉不住气，开口说道：“怎么这么多天都没见你人影啊。”
她有些愠怒地说：“我不来找你，你就不知道来找我吗？”
“因为…”
我一时间顿口无言，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
“陆一你这个笨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好傻。”她突然又笑了起来。
“我只是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为自己辩解道。
“王子歆，我们还是朋友吧？” 我看着她认真地问。
这是我和她之间最长的一次冷战。在这期间我心里面多多少少也会有些难过，毕竟王子歆于我而言，也是一个不可缺少的朋友。
“不是了。” 她看着我严肃地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忙低着头向她道歉：“对不起，我那天不应该这样冷冰冰的对你说话。”
她把头扭到了一边，俨然一副生气的模样。
“我才不是因为这个生气呢！”
我抬头疑惑地看着她，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自己那天还做错了什么。
王子歆气结，走到了我面前，将她的手机屏调亮，然后把手机举了起来给我看。
手机上面显示了今天的日期。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她有些气愤地看着我问。
我心里暗自发笑，原来王子歆在说的就是这样一件事啊。
“哎？什么日子啊？” 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想看看王子歆的反应。
果然她脸上的怒意有加深了几分，然后狠狠地踩了我一脚。
“今天是我的生日！每一年我的生日你都要我来提醒你，今年还是我主动来找你陪我过生日。气死我了，你果然又没记住！”
“王子歆，你先冷静。” 趁她还没生气到对我的人身安全产生威胁前，我赶紧对她说：“今年我真的记住了。”
我会心一笑，从背着的书包里面拿出了一个公仔，然后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呀，是兔斯基。” 她脸上的怒气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因为欣喜而笑得甜甜的面容。
“好像听王大小姐提起过，这个长得一副嫌弃样的兔子还挺深得你心的。”
“什么嫌弃样啊，它明明就长得这么可爱。”她接过兔斯基后，便把它紧紧地抱在怀里，看来倒是挺喜欢我送她的这个礼物。
“你什么时候买的呀？”她问。
“就是今天早上来这里的时候，经过一家玩具店刚好看见了这只兔子，心想着买下之后今天晚上再给你。”
“你居然想着晚上再来找我？”她不悦地说。
“我…只是害怕你还在生我的气，我可不想用热脸去贴冷屁股。”
“冷屁股”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让我感到情况不妙。正当我想说些什么挽救一下局面时，她又换了一副神色，随即说道：“算了，看在兔斯基的面子上，我就原谅你了。”她冲着我笑了笑。
“原来在你心中，我还不如这个兔子？” 我有些无奈地说。
“那当然，兔斯基比你可爱这么多。”说着王子歆将这只兔子凑到我眼前，然后用手握住兔子的手让它比划出了一个很搞怪的动作。
我被她这样一弄不由得笑出了声，然后又故作镇定地说：“哪有？明明我长得比它好看多了。”
这时王子歆将兔斯基放在我脸的一侧，她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
“噗。”她笑出了声，然后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道：“陆一，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给我看看。”
“咦，我才不要呢。”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我还是不自觉的做出了嫌弃的表情。
“哈哈，你和兔斯基真的长得好像啊。”说完，她的笑意变得更浓。
我将她手中的兔斯基从我脸的一侧推开，有些不满地说：“这兔子长得死样怪气的，我哪像它了？”
“哪都像。” 她笑着说，用那双笑得弯弯的月牙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哪…都不像！” 我坚决否认。
“就是像。”
“你再这样说，我等一下就不带你去吃麻辣烫了。”
“哼，今天是我的生日，你都要听我的。”
我和王子歆走在洒满正午阳光的小路上，不知疲倦地斗着嘴。之前的不快俨然已经一笔勾销。
我嘴角上扬，忍不住将笑意写在脸上：“王子歆，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我真的很开心。”
她顿了顿，没有说话。我捕捉到了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黯淡，只是那一瞬间，我似乎读懂了她心里的一些想法。
“陆一，我也很开心。”她又将笑容挂在了脸上。
我默默地看着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很多事情只差一点点就可以被戳穿。我不傻，其实早已经心中有数。只是她不说，我也就不言，以为这样就可以一直相安无事。
“陆一，你说有没有可能有一天兔斯基会和hello kitty在一起？”
“兔斯基是兔子，hello kitty是一只猫，他们怎么可能会在一起呢？”
“那如果有一天hello kitty为了兔斯基也变成了一只兔子，你觉得兔斯基会和她在一起吗？”王子歆这样问我。
我笑了笑，看着她说：“hello kitty怎么可能会变成一只兔子呢，难道她以后要改名叫hello rabbit？”
我自认为好笑的调侃却让王子歆倏然沉默了下来，我也没有再说话，之后我和她就静静地走在了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小路上。今天的阳光刚刚好，不刺眼不灼热，但是足够温暖。
这一天之后，王子歆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只是没有再像以往出现得这么频繁。她好像变得有点不太一样，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她，似乎总是在极力地克制着些什么。
（二）
到了七月末快要放假的时候，泽邦发布了一则通知。
——准高三暑假留校补课十五天。
过了这个暑假之后就要成为高三党的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大多都叫苦不迭。十五天的补课直接让暑假缩短了一半。虽然学校明面上表示，让大家自愿选择是否留校补课，但是其实都是一套说辞，毕竟也没有几个学生敢向学校去申请不补课的。
除了邹强。
邹强的美术集训就在这个暑假开始，便向学校申请了不去补课。据他所说，整个申请流程非常麻烦，还得让家长亲自出面写一份申请书说明情况。
补课前一天，邹强还特地跑到我面前，得意洋洋地说：“哎，你们这些乖乖好学生们就老老实实待在学校上课吧，我就不奉陪了。”
我咂嘴叹息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又何必来我这里秀优越呢，我可是听说你这集训一点也不轻松。”
邹强摊摊手，轻描淡写地说：“反正再怎么也不可能比学习还要痛苦。”
说出这句话的邹强，很快就被打了脸，竟然在他集训的第一天就发短信告诉我说：【陆一，我真的好想念泽邦，我好想来和你们一起补课T^T】
补课的生活其实也没有想象中这么痛苦，虽然和平时上课差不多，但是泽邦在对我们的管理上要比平时宽松许多。
晚自习老师也不会占用时间来讲课，而是实打实地留给我们来自习。这一段时间对我来说刚好可以用来刷一下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我本来以为这十五天定然会过得非常平淡，就像以往每一个平常的日子一样眨眼间很快就会过去。但万万没有想到我生命中的一个变数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让我措手不及。
这十五天内发生的事情，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一切的开端好像是从两个女生的窃窃私语开始。
“哎，我好像听说有个女生昨天在上晚自习的时候自杀未遂，被送到医院了。”……
又好像是从班主任对我们语重心长的谈话开始。
“我说你们啊，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人生又不是只有高考这一件事。如果谁心里出现了问题，赶紧找我来谈话，千万不要像其他班的某些同学一样做出傻事！”
但又好像都不是。
当我听见别人提起这件事时，除了内心有些许惋惜以外，大抵上我是置身事外的。我以为这件事发生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身上，我以为那个试图自杀的女孩的人生一定与我没有过任何交叠。
所以，或许一切的开端应该从…
唐遥看着我，她的嗓子有些发哑：“陆一，黄莹莹昨天在教室里割腕自杀未遂，已经被送到医院了。”
然后我这才知道，我已经无法再置身事外。所以一切的开端，应该从这里开始。
知道黄莹莹自杀未遂之后，我一整天都精神恍惚。我感到害怕和难过，我为黄莹莹轻贱自己生命的行为感到难过，至于在害怕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紧接着我打听出黄莹莹所在的医院，逃了一天的课跑去找她。
K市中心医院。
刷得发白的墙，拥挤的人群，浓烈的药水味，压抑的氛围…就算过了很多年，我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讨厌着医院。
来到了医院大厅的咨询台，我立马问道：“请问你们有没有一个叫黄莹莹的患者？”
导医面带微笑地对我说：“您能提供一下患者的身份证号吗？如果只有一个名字的话我是没办法给你查询。”
我有些焦急地说：“就是从泽邦送来的一个割腕自杀的女生，她现在在哪个病房？”
导医思索了一会儿：“您稍等一下。”她飞快地敲击着键盘，然后告诉我：“黄莹莹，普外科，507病房。”
…
我有些犹豫，推开眼前这扇白色的门我就可以看见黄莹莹。
脑子里倏然闪过过去的一些片段，让我心里面所害怕的东西变得清晰起来。
那时候黄莹莹哭着又笑着，她对我说：“陆一，无论别人怎么对我，我都可以忍受，可唯独你不行。求求你了，不要不理我。我们可不可以还像从前一样，成为好朋友。”
而我只是神情淡漠地说：“黄莹莹你太自私了，我没有办法容忍我自己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
她听我说完，第一次抬起头直视着我，我可以清楚地看见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
她说话的声音变大许多，语气里充满着不甘与愤懑。“我这样的人？陆一，你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吗？哪怕让你过着一分钟像我一样的生活，你也会忍受不了！我自私？自私的是你们不是我。”
接着她泪流满面，我不知道她因为什么而流泪，大概是一些我体味不到的痛苦。
我为她递上擦拭泪水的纸巾，也没有再开口同她说些什么就离开了。那时候在我心中，她是一个做错了事的人。以我简单的是非观念去判定，她就是一个不好的人，一个我不想去接近的人。
如果当初我肯花哪怕一分钟的时间，去了解那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的黄莹莹，会不会就能改变今天的黄莹莹，让她不至于逼自己走上绝路。
我还是推开了眼前的这扇门，朝里面走了进去。病房里只有一个人，一个躺在病床上形如枯槁，神色晦暗的女孩，我知道就是她。
来到这里之前我已经做了无数次心里准备。但是看见她的一瞬间，心里却还是有些隐隐作痛，随之而来的愧疚感萦绕在我心间。
“陆一，是你来了啊…” 她的声音让我觉得如此的陌生。
眼前的她让我感到非常的不真实，像是从没有在我生活中出现过的人，但是却实实在在地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黄莹莹，你现在…”
还没等我说完，她就像是预测到我要说什么一样，立马接过了我的话。
“不好。”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接着她用没有血色的唇勾勒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这个笑容带着几分苍凉。
“你们每个人来这里都会这样问我，问我过得好不好。这样客套的话，被说上无数遍之后，越来越显得假惺惺。过得好与不好又怎么样，你们根本不会在乎。”
我默默地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轻轻一笑：“我只是想问你，现在都到了中午了，你吃过午饭没，肚子饿不饿？”
黄莹莹一怔，脸上堆砌出的凉薄一瞬间崩坍，她噙着泪水看向我：“没有，我好饿。”
我语气柔和了下来：“那你在这等着，我帮你去买饭。”
从医院食堂打包好了饭之后，我又匆匆忙忙地赶回了病房。
我再次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已经从病床上起身，站在了房间里唯一的一道窗户边。蓝色的窗帘被拉开了一半，黄莹莹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从外面透进来的阳光刚好打在她的身上，映出她过分苍白的皮肤。
看她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样子，我有些害怕，立马喊道：“黄莹莹！”
我的声音惊动了她，她回过头，眼神有些呆滞。
“陆一，你来了啊…”
飘渺无力的声音让我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好像下一秒就要会消失在这个人世间。
“我给你打了些菠菜猪肝汤，我妈说过吃这个最补血了，你记得多喝一点。还有这个…”
我自顾自地将饭菜放在了她病床旁的桌子上。
“陆一，等一下带我出去一趟好吗”她说
我有些为难：“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以吗要不我去问问医生，看能不能带你出去。”
她摇摇头：“不用去问，我就在医院周围转一转，不会走远的。”
“那…好吧。” 我有些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中心医院住院楼下面有个小花园，我扶着黄莹莹缓缓地走到了这里。
花园里树木成荫，中央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喷泉，喷溅着错落有致的水柱。这里聚集着不少人，大多是病人家属搀扶着病人来这里散步。我看周围的人心情大多都不错，这可能是医院里为数不多能感受到温馨和融洽的地方了。
黄莹莹呆呆地看着一个方向，我和她说了好几次话，她都没有搭理我。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她正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对母女。
生病的是那个女孩子，看样子好像和我们差不多一样大的年纪。女孩的母亲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虽然那位阿姨个子远远比她的女儿矮上许多，却一直在尽力地照顾着自己的女儿。
黄莹莹朝着那对母女的方向走了去，我也跟着她向前走了几步。
她走到了她们的身后，这时候前面的女孩说了一句“好热”，她的妈妈马上就拿出一片纸巾轻轻地为她擦汗，接着又搀扶着女孩走到了阴凉的地方。
黄莹莹停下了脚步，慢声细语道：“可真好啊…”
“是啊，那位阿姨看样子是位不错的母亲。”我以为黄莹莹在夸赞那位无微不至照顾着自己孩子的母亲。
“那个女孩的命可真好啊。”她说。
黄莹莹的话让我有些困惑。“你又怎么知道那个女孩就一定过得很好？每个人的生活都或许都有着些不如意的地方。” 我笑着说。
她淡淡地说：“就算有太多的不如意，她也一定会得到幸福，因为她有爱着她的人。”
我沉默了半晌，想到那个空无一人的病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黄莹莹，你的父母呢？”
她没有说话，眼神变得更加黯淡无光。
“陆一，什么样的人才能算做父母？” 她问。
“生你养你的就是你的父母啊。” 我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这样啊…” 她的声音出奇的空洞。
接着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发着呆。我知道这时候不便打扰她，便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旁。
带着黄莹莹逛了一会小花园以后，我又将她送回到了病房里。
“陆一，你走吧。”她说。“没必要因为我而耽误了你的学习。”
“没事，还早。我请了假的，老师也不会拿我怎么样。”我扫了一眼空荡荡的病房，继续说：“我看你这里什么也没有，你先等着，我去给你买点水果还有牛奶。”
她摇摇头，对我说：“不用了，你回去吧。”
“可是…”
我心里的不安并没有因为这次的到来而消除半分，我不想走，也不敢走。
“陆一，过几天我就会回学校了，你不用担心。”黄莹莹淡淡地说。
她似乎已经看穿了我的一些想法。
“那你回到学校后要记得来找我。”
“嗯。” 她点点头。
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决定离开。
走出了病房，我并没有马上离开医院。我来到了护士站，有些不安地向值班的护士询问：“请问一下…507病房的黄莹莹还接受过其他的检查吗？”
值班护士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请问您是患者的什么人？”
“我是她的朋友。”
“那病人的一些情况我们这里不方便透露给你。”
我顿了顿，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你们有给黄莹莹做过精神方面的检查吗？”
“都说了这些信息不会透露给你。”护士开始有些不耐烦。“医院这方面也在尽力帮助患者尽快的恢复，请你不要有过多的担心。”
护士把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便再多问。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出医院，内心的焦躁不安随之而来。
（三）
“陆一，你觉得这个看起来好吃吗？”
“陆一！”
在王子歆几声的呼喊之后，我才回过神来。
眼前的她终于沉不住气，有些气愤地说：“你这两天到底怎么回事，老是心不在焉的。叫你陪我来一趟超市，都只有我在说话。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我一个人来！”
我充满歉意地朝她笑一笑，连忙解释道：“最近的学习压力特别大，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高考题型。”
“所以你才会这样？”王子歆听我说完，没有再生气，反而挂上了一副担忧的神情。“陆一你不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高考没什么的。听说171班有个女生就是因为压力太大，然后…”
“她不是因为这个才这样做的！” 我倏然提高了说话的音调，显得有些激动。
王子歆被我吓得一怔。她没有生气，自觉说错话之后，小心翼翼地问我：“陆一，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女生？”
“嗯。” 我淡淡地说。
“对不起，刚刚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在向我道歉。
我和王子歆之间的对话好像被站在不远处的售货员听了去。两个售货员开始闲聊，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大，让我听得一清二楚。
“李姐，你听说没，泽邦割腕的那个女生。”
“早听说了，我给你说啊，那女孩就是我侄女的同学。听我侄女说，这个人啊平时看起来就不太正常。”
“像这种心里有问题的人，不知道怎么进的泽邦，万一影响到其他孩子怎么办。”
“就是，还割腕呢，这么想死怎么不直接跳楼。”
听了这些闲言碎语，我再怎么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只觉得脑袋“嗡”了一声，然后我就径直走到了那两个嘴碎的大妈面前。
我的声音有些发冷：“阿姨，你们也有自己孩子，如果他们有一天也像这个女孩一样遇到这样的事情，然后别人也像你们这样在背后议论他们，你们会不会感到难过啊？”
其中一个大妈听我说完后，脸色大变，她以一种十分尖锐的嗓音朝着我大声说话：“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啊？还敢诅咒我的儿子！。”
然后她扭头向另一个大妈嘲讽道：“李姐啊，你说说，怎么现在进泽邦的小孩越来越没素质了。”
那个叫李姐的人用充满鄙夷的语气说：“就是，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当心我找校长告状，让他开除你。”
我实在忍受不了别人在我面前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
“没有素质的人是你们！凭什么别人的生命在你们口中就变得这么轻贱！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说那个女孩子？如果这些话被她给听到，会对她造成多么大的伤害，你们知道吗？！”我大声怒吼道。
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发泄过自己的情绪了，我有些肆无忌惮。
周围的目光齐刷刷地向我看来，王子歆过来拉住我，她试图让我冷静下来，安抚我道：“陆一，别生气了，别人说这种话也是无心的。你这样万一被学校知道了…”
我没有理会王子歆，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看清了周围每一双注视着我的眼神。他们漠视着我，我所接触的目光大多是淡漠的。有些人还在窃窃私语，发出尖细的笑声，刺入我耳中。
我没有再说话，只感觉到了心中一片冰凉。
…
黄莹莹回到了学校，但她并没有来找我。我是从唐遥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唐遥说，黄莹莹没有去上课，她们的班主任特别允许，让她待在宿舍里好好休养。
“没事的，她会好起来的。”唐遥安慰我道。
我这几天的闷闷不乐都被唐遥看在了眼里。她一直在设法安慰我，但我知道她的心里并不比我好受。
一个星期以后，泽邦结束了补课。补课结束的那天下午，黄莹莹总算来找了我。
“陆一，可以陪我逛一下K市吗？来这里读书这么久，我还没有好好的在这个地方逛一下。” 她怯生生地说，好像觉得我会拒绝她一样。
“好啊。” 我淡淡一笑，立马答应了下来。
眼前她这副怯生生的样子，又让我想到了初中的时候的那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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