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很久之后, 从在场的警察还有记者那里得到了几个消息。死去的是一个大概十六七岁左右的女孩, 两个男孩首先发现了这具尸体。大家都在议论女孩的死因, 很多人都说是跳海自杀，然后尸体被冲上了岸。有大胆的甚至去问了法医, 但是现场的法医都缄口不言，并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
“也不知道现在的警察是怎么回事！我们可是正规报社, 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回去可怎么写稿子啊。”陈记者说着叹了一口气。
我倒是显得不甚在意, “看着办吧，其实我觉得收集的素材也差不多了。其他的记者也差不多, 目前为止大家都只得到这么多消息。”
“哎, 你说说这跳海的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陈记者又感慨了一句。
他正在说话的时间，我的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处。浪花拍在了海滩上, 继而又退潮, 每一次反复就像在努力地磨平什么痕迹一般。
海滩边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让我觉得有些面熟。他提着一个破烂的布袋，蹲下身拾捡了海滩上的一个塑料瓶。
我渐渐靠近, 搜寻着脑海中的身影。突然想起，他就是之前在华天大厦被驱赶的老人。
我走上前, 喊道：“老爷爷…”
老人缓缓起身，转过头看到我, 愣了一下，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你还记得我吗？”我嘴角上扬，亲切地说。
老人抬起头，上前仔细地打量了我。混浊的双眼, 渐渐泛起了几丝光。
“哦…是你啊，那个好心肠的姑娘。”
看老人还记得我，谈话的语气便热络几分，“哈哈，老爷爷您还记得我。对了，你的孙女找到了吗？”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这样一问之后老人的眼光居然变得闪烁起来，吞吞吐吐地说：“还…没有。”
我心里感觉到不大对劲，又继续道：“您这样到处找也不是办法，不如让我来帮你吧，我一定会尽力帮你找到你孙女的。”
他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说：“不麻烦小姑娘了…我孙女她去…打工了…打完工就会回家了。”
“是吗…”
我看着眼前这位吞吞吐吐的老人，心中的疑虑更深。
他的表现和之前怎么完全不相同。在华天大厦遇见这个老人，他明明这么着急，现在怎么一点也不担心他失踪的孙女。
“你也是临都报社的记者吧？”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忽然传到我耳边，我回头便看见穿着警察制服的年轻女人在对我讲话。
“对。”
正在我看向女警察的时候，余光瞥到身旁的老人脸上，发现他竟然慌张不已，没跟我打声招呼便着急地走到了其他地方。
我继续看着眼前的女警察，她表情有些凛然，“你跟我来。”
我跟在女警的身后，很快被带到了离警戒线不远的地方，看到陈记者正在跟一个男人破口大骂。
“你们报社的相机被别的记者给撞坏了。陈记者情绪比较激动，影响到现场很多人的情绪，如果他再这样的话，我们警方就要干预了。”女警察的话还是没有丝毫温度。
我尴尬地笑了笑，赶紧上前扯住陈记者的衣角，先让他先冷静下来。我压低声音把刚刚女警察的话重复了一遍给他，或许是有些忌惮，陈记者压住了嚣张的气焰，之后我们又和另外一个人好声商量了一下，搅了半天他才答应赔偿，这件事这才不了了之。
松了一口气，听见陈记者在耳边一直骂骂咧咧，我开始感慨老胡之前的不容易，居然每次跑新闻的时候都和陈记者搭档。
解决好这件事之后，刚刚还一脸凛然的年轻女警，又突然走到我面前笑了笑，“你好，我叫阳晴歌。”
“我叫陆一。”我也跟着介绍道。
“陆记者，刚刚我见你一直在和一个老人讲话，你是在采访他吗？”
大概是因为职业的原因，阳晴歌注视人的目光多了几分凌冽。
被她看得我直哆嗦，赶紧解释道：“没有，那是之前就认识的一位老人家，我和他叙叙旧。”
阳晴歌又打量了我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样啊…陆记者辛苦了，以后有机会再见面。”她随即笑了笑，客套的话却让我感到十分怪异。
“不辛苦，不辛苦。”我挤出勉强的笑了笑。作为一个一直遵纪守法，不惹事生非的好青年，我可一点也不想和警察再见面。
不过这个叫阳晴歌的女警察倒也挺特别，看起来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却是十分沉稳，一头利落的短发显得干练又冷峻。
…
将一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之后，我和陈记者便来到附近的一家茶馆休息。
这家茶馆大概是居住在黄兴滩的人所开，周围的环着屋舍，也有些过于简陋和偏僻。但我们实在顾不上挑剔这些，忙碌了半天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今天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老是这么倒霉。国庆呢，举国同庆，我为什么要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受这份罪。”陈记者又在抱怨。
今天听他抱怨了好几回，耳朵都快磨出了老茧。不过看着他秃了一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头，我倒也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哎，没事没事，苦尽甘来嘛。”
“苦尽什么甘来，我都苦了十几年了，还在一个报社当小记者，高不成低不就的…”
陈记者继续说话，我实在是听得烦躁，长吁一口气。喝了一口泡好的茉莉花茶，倒是解开了心中的一丝烦闷。
正在我失神时，一个佝偻的身影再次进入到我的视线。
又是那个老人…
他从茶馆旁边的石阶经过，像是要向上走到最里面的居民楼。
他没有注意到我，本来准备朝他打声招呼，但随即又停下。刚刚在海滩上的疑虑尽数浮到了心中，我马上升腾出了一个念头。
看见老人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我才准备起身。
“小陆，你干嘛？”
“有点事，去去就来。”
向陈记者说了几句，我马上跟在老人的身后，小心翼翼地不想让他发现。
大概是出于记者的一种本能，我隐约觉得这位老人身上可能藏着一些东西，说不定和这次的案件有关，又或者是其他的事情。
上了石阶，在一个巷子里绕了两三回，老人缓缓走到一个有些破烂的平房里，趁他低头用钥匙开门时，我找了一个离他较近的位置藏好。
老人走进去，随即传来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孙女啊，爷爷回来了。”
孙女？我心中有些惊愕，他不是告诉我自己的孙女没有找到吗？
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我趁他把门关掉之前，赶紧走到他跟前，还没等我开口，脸色大变的老人居然跪在我面前。
带着哭腔，他嘴里喃喃道：“小姑娘，我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一把老骨头了，只有我和孙女相依为命。我们只想要好好过日子…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吧。”
我听得一头雾水，赶紧将他扶起来，试着安抚着他的情绪道：“老爷爷，没事。我不会伤害你，我来找你…只是想知道一些事。”
老人混浊的双眼看着我直发愣，或许是我突然出现，将他吓得不轻，还没缓过劲来。
心里有些愧疚，我小心翼翼地将老人扶了进去，拿了一张木凳让他安稳坐好，才放下心。
简单打量了屋内，发现里面并没有隔间，睡的一张床和厨房之间只用了一张帘子隔开。刺鼻的霉味在提醒着我，这里生活的拮据和简陋。
透过那张帘子我看见一个躺着的身影，那或许就是老人家的孙女吧。
我又蹲下，温和地对老人说道：“老爷爷，您真的不用担心，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们。我不是坏人，喏，你看。”
随身携带的名片又派上了用场，老人看了一眼，有些局促地说：“小姑娘…你给我这个，我一个老文盲什么也看不懂…”
“噢…对不起。”我尴尬地笑了笑，“我是记者，是专门打抱不平，铲奸除恶的好人。”
为了让老人信任我，把自己的工作拔高了许多，连我自己都觉得现在身上简直光芒万丈。
但老人似乎还是半信半疑，看着他保持沉默，我又转而问道：“老爷爷，你的孙女还好吗？”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可以去看看她吗？”我试探地问道。
老人微微点了点头。
走到帘子后面，明明是在同一个房间，这里却显得更加沉闷。我看到了那女孩半躺在床上。她无神的眼睛不知道在望向哪个地方，神色晦暗，面色苍白。
我的心紧了紧，好像在她身上看见了刻在心底深处的一个影子。
那个曾经我来不及去拯救的女孩。
恍然地走到床沿，蹲下身，更让我看清了这个女孩的模样。在她的眼睛里分明的写着，这个世界与她无关。
强压着心中翻涌的回忆，我挤出笑容，“你好啊，我叫陆一。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她直愣愣地看我之后，便低下头没有再说话。我垂下双手，再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没用的…我的孙女，你就叫她小庆吧…从我找到她之后，她就已经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了…”
老人的声音低沉又沙哑，“小姑娘，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听见老人这样讲，我又赶快走到他面前，像是想马上要得到答案一般，我有些迫切地问：“老爷爷，那你知道为什么你孙女会变成这样吗？你上次为什么要跑到华天大厦里面去找你她？”
他显得迷茫又无措，混浊的双眼终是憋不住了眼泪，“是方伟…是他告诉小庆到S市来一趟就可以给她很多钱，会有很多有钱人给她资助…我的孙女很优秀的，可就是没有钱…没有钱供她上学。”
“你说的方伟，就是彩色基金的那个方伟，对吗？”我显得有些激动。
老人点点头，他闭上双眼，眼泪无声滑落，又赶忙去擦拭。
方伟，又是方伟，怎么又是他！
心中无名的愤怒堆叠在一起，我又紧接着问：“那他对小庆做了什么？是不是他让小庆变成这样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老人带着哭腔。
他的情绪一瞬间崩溃，痛哭流涕，好像在用这些眼泪诉说着他命运中的种种不幸。
而就在这一刻，我也不知道属于我的命运齿轮已经再一次开始转动。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明白，原来命数真的就注定好，无论我怎么躲也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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