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探寻

    再次来到这个破烂的小平房。老人就开始急着招待我们, 在他眼里我们仿若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 他不停地道谢, 端茶倒水生怕自己怠慢。

    “老爷爷，你不用这么客气,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看见这个老人又准备烧水沏茶，我赶忙阻止了。

    老人放下手中的水壶,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我这里又破又旧，什么东西也没有, 实在没有办法好好招待你们。”

    “什么招不招待，您太见外了。”我笑道。

    温柔细碎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端传来, 我看了一眼隔着的帘子, 上面可以印出林嘉艺和小庆隐约的轮廓。

    林嘉艺正在尝试和小庆交流，但从头到尾我都只听到了她的声音, 而小庆似乎一点也不愿意开口说话。

    这个叫小庆的女孩到底遭遇了什么…

    闲了一会儿没说话, 气氛显得有点怪异，我随即开口问道：“老爷爷, 你们的家乡在哪？”

    之所以问出这个问题，其实带有一点目的性, 我很想了解关于小庆的事，但直切主题也许显得突兀, 于是准备循序渐进地提问。

    老人迟疑了一下说：“月牙村…”

    他的回答让我心神一凛。月牙村，这个名字在我脑海中一直紧紧地与一个人联系着。

    或许是我脸色突然变化，老人开始紧张起来，“怎…怎么了吗？”

    我心神依旧不定, 淡淡地问：“月牙村…你们是从华南省来的吗？”

    老人急忙点点头，似乎觉得现在的氛围不太对劲，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什么。”我摇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继续和老人攀谈着。

    漫不经心地闲谈，但我的大部分心思却分到别处。盘旋在心底深处的身影愈发清晰起来，那个厚重刘海下低眉顺眼的女孩仿佛站在了我面前，她还是那样怯懦自卑…

    那年刚刚开学，明明宿舍里的人都想借机熟络起来，偏偏只有她一言不发。

    于是我率先向她问道：“黄莹莹，你家在哪里啊？”

    “月牙村…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她支支吾吾地开口。

    “月牙村？是月亮的月，牙齿的牙吗？”我有些好奇。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兴奋劲，“听名字就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啊。以后有空我一定要跟你去月牙村看看。”

    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确实很美呢…不过我并不喜欢那个地方。”

    黄莹莹说话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忧郁。

    我以前不懂她的忧伤到底是什么，更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去讨厌一个美丽的地方，那个地方还是自己的家乡。于是后来我将月牙村这个地方和黄莹莹紧紧联系在一起，或许那个地方就像她一样，看似平凡又卑微，却藏着一颗想要散发出光芒的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人的话匣逐渐被我打开。

    老人终于开始谈论他的孙女，从他的话语中我知道，小庆是个很优秀的女孩，乐观开朗又聪明，哪怕是在逆境中，她也不甘落后，一次又一次的努力着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的目光在谈论着过去时，总算柔和了下来。

    “我的孙女，从小就很懂事，倒是给我这个老头子省了不少心。她的爸妈以前在矿场工作，后来发生意外，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矿场的补贴并不算少，我就靠着这点钱把孙女抚养长大。但是等她快要上高中的时候，我才发现，钱已经快要用得差不多。

    那时候想我着绝对不能让我孙女中途辍学，她这么聪明一定会考上好的大学。田里的庄稼收成有限，一年到头赚不了多少钱。我想去打工，但是别人嫌弃我一个老头子年纪大，什么也干不好。

    后来快要走投无路的时候，总算找到了一点希望。有人告诉我，有个叫彩色基金的慈善机构已经捐助月牙村很久了，专门帮助像我孙女这样贫穷又刻苦的女孩。我就报着试试的心态，联系到了彩色基金在当地的负责人，他们知道以后就说马上会派人到我家做访问，但他们到了之后其实也没问什么，就仔细地打量了我孙女，给她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就离开了。

    后来真的得到了彩色基金的资助，我们那时候很高兴，我孙女也更加努力地学习，她的目标是K市的泽邦中学。只是没想到…彩色基金的善款只打来了一点，远远不够我孙女的学费，我们那时很心急。恰好这时候彩色基金创始人的方先生，他居然亲自联系上我孙女，叫她来S市。他告诉我孙女这里的有钱人多，只要她来就可以得到很多资助，直到帮助她完成学业。”

    “然后你就让你孙女一个人到S市来了？”整件事听下来以后，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老人沉声道：“嗯…我们都相信方先生，他是不会骗人的。”

    “所以您到现在还认为小庆变成这样，和方伟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长久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苦涩地笑道：“没有…像方先生这样的大善人，又能做出什么来呢…”

    方伟这样的大善人…呵，还真是讽刺。难道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在做一些莫须有的猜测。

    没多久，林嘉艺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她径直走向老人家，向他问了一些小庆的身体情况，又对他交待了很多事情。

    “老爷爷，小庆的情况没有这么悲观，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很快就会解决的。您别担心，以后我尽量每天都来你们这里一趟。还有我把我的电话给你，有不懂的事情可以随时咨询我。”

    林嘉艺怎么可能每天都到这里，她不是还有咨询室吗？她说话时那一副认真的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是在骗人啊。

    真是奇怪。

    回去的路上，我看向一旁认真开着车的林嘉艺，表情平淡。而我却无法这么淡然，我憋了一肚子话想要问她，但是却无从开口。

    “怎么了？是不是有话想要问我？”还是她笑着率先开了口。

    “小庆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她叹了口气，沉声道：“小庆其实已经有了重度抑郁的倾向。我今天观察她，她很本无法和外界接触，甚至已经产生了幻觉和妄想。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我最害怕的是她病情再加重，会出现自杀的行为。”

    自杀…一听到这个字眼，我的心骤然间紧了紧。

    “抱歉…”我的声音沙哑了许多，“突然把你拉到这里来，还托给你了一件这么棘手的事。”

    “没事，反正我咨询室那里已经停业了。小庆这件事刚好也可以让我忙起来，这段日子也不至于这么闲。”

    林嘉艺说的倒是轻松，但却让我紧张不已，赶忙问道：“你为什么要停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林嘉艺你别怕，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起来承担。”

    大概是这一长串的疑问句加陈述句让人应接不暇，林嘉艺只得无奈地笑了笑，“你这个傻瓜…我只是觉得自己需要休息，换一下心情罢了。”

    “噢…这样啊，那就好。”我局促地挠了挠脖子。

    刚刚这么紧张，全然是因为我想到了之前在缘济心理咨询室闹事的阿姨，还以为林嘉艺又遇到了这样的事，原来是虚惊一场。

    “陆一，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林嘉艺倏然开口。

    “嗯。”我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小庆的病情？你和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从林嘉艺的语气里我听出了一丝担忧。

    “就是…机缘巧合下认识的。之所以担心小庆，是因为想要帮一把她，小庆之前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变成这样难免会让人心疼。”

    沉吟片刻，林嘉艺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缓慢而沉重，“陆一，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我的心里开始有些忐忑。

    “我希望你无论做什么都能先保护好自己。”

    她这话说得极为认真，但我却不甚在意，调笑着说：“你还以为我是几岁的孩子吗？我怎么可能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我这样说完以后，气氛瞬间冷了下来。林嘉艺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前方，平静又从容地掌握着方向盘。

    我捏着紧扣在身上的安全带来回摩擦，心里不安起来。我从来都无法揣摩到林嘉艺的心思，而我的想法在她眼中却一直都无处遁形。

    夜色渐沉，将她先送回家后，我自己驾车到租车行还了车。

    回到家，打开笔记本电脑，我又开始记录今天获得的一切信息，从那次采访方伟之后，我就一直在努力地搜集所有关于他的一切。现在凌乱的线中好像有了一点点头绪，我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再等下去，我必须要找以前调查过方伟的黄明问清楚，他知晓一切，我必须得到他知道的一切，这样我才能继续调查，才能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东西。

    …

    朱沙农贸市场。

    这是朱沙公园附近唯一的一处菜市场，如果之前李院长没说错，那么黄明就一定会在这里出现。

    我自小很少踏入菜市场，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人头攒动，人声嘈杂。海鲜的咸腥，菜叶的腐烂，鲜肉的血腥，所有奇异的味道重叠在一起。不得不承认，所有城市的菜市场都带着最真实的人间烟火之气，哪怕是在S市这样繁华的现代化国际大都市。

    我直接绕到肉食贩卖区去寻找黄明，肉食区商贩们的吆喝声更大，脚下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粘稠感。

    我很快找到了黄明，他正在给眼前的顾客切肉，手起刀落，板子上的骨头和肉很快分离。

    等前面的人离去，我便走上前，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便被他打断。

    “不买肉就走开，别打扰我做生意。”

    买肉就买肉，一咬牙我很干脆地说道：“我要两斤排骨！”

    黄明冷哼了一下，又拿起砍骨刀，问道：“要切吗？”

    “切！”

    他顺着骨头的关节使劲地砍，砍骨刀与厚实的木头砧板撞击发出一阵响声。

    趁着他专心切肉，我开始自顾自地说：“黄记者，我知道你心里清楚方伟所做的一切。以前华天大厦跳楼的事就与方伟有关，对吧？曾经你应该也像我现在一样，为了真相去奋不顾身地做了很多事情。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而中途放弃了，我现在恳求你，黄记者，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我，我可以替你继续去完成！”

    黄明没有发话，只是闷头砍着排骨，好像他的力道更重了些，刀与砧板的撞击更甚。

    “我想要知道这一切！”我再次强调道。

    “咣——”刀被他用力地扔到了一旁。

    黄明一只手撑在了摊位上，上身便倾了过来，还没等我反抗，便被他用另一只手攥住了衬衫的衣领。

    那双疲倦又发红的眼睛怒视着我，他的嗓音带着低吼，嘶哑又用力。

    “你t为你是谁！你以为自己又能做什么？够了，真t经够了！你自己倒是不在乎自己的一条命，那你有考虑过身边的人吗？陆记者，陆大记者！你还要我告诉你多少遍？有些后果你无法预料，也没有办法去承担！”

    他突如起来的嘶吼让我惶恐，耳旁嗡嗡作响，好久才缓过劲来。

    对上他怒视的双眼，我紧皱了眉头，攥紧自己的双拳，用尽全力地从牙缝间挤出了话来。

    “记者的职责，了解事实，还原真相！那些藏匿在背后的黑暗，如果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挑战，那么就永远不会被驱散！”

    我和他之间就这样僵持不下，剑拔弩张。

    引起来来往往的人侧目，打抱不平的路人站了出来，大声喊道：“哎，你这个男的真是，怎么还欺负人家小姑娘，要不要脸啊！”

    “就是！就是！”

    “真不要脸！”

    兴许是被路人吵得烦了，黄明总算松了手，放开了我。

    他的声音沉稳了很多，但依旧有些沙哑，“我帮不了你，你快走吧。”

    “可是…”

    见我还有话要说，黄明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真想知道一切的话，凭你自己应该也很快能了解到。只是…陆一，我还是最后想对你讲一句，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再仔细想想吧。”

    说完这些，他继续把剩下的排骨砍好给我。

    今天来找黄明似乎一无所获，却让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许多东西。

    我想要挑战的黑暗，到底有多强大…

    作者有话要说：害怕自己会剧透，就先不在评论里回复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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