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潇潇拒绝了方遒以扛麻袋的姿势将自己扛在肩头了,在方遒靠近的时候,她蹑手蹑脚地往后退,还顺势拉住了子归的衣袖摆。
她往子归身后藏时,子归正在收拾包裹没有回神。昨天夜里晾在火堆旁的脏衣裳被她细心地收了起来,转身便见楚潇潇往自己的身后躲,一双脏兮兮的手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袖摆。
她在心里头狠狠嫌弃了一把楚潇潇这个小脏破孩子,却在看见楚潇潇略带惊恐的神色时,又长叹一声,挺直了身子,佯装成个小大人的模样,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楚潇潇的后背。
“走啦,要卖了你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楚潇潇悄悄觑了她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条鱼噎出来的缘分,她倒是没再同这师徒两人闹脾气,紧捏着子归的衣袖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三人迎着晨露赶路,方遒不敢让楚潇潇现世,这世道若非不斩草除根,等再过了十几年,便又是一场悲剧。
初升起的太阳,开始慢慢往四周渡上一层金边,慢慢晾晒干了草叶上的晨露,整个世间慢慢地框入进一个金色边框的世界中,随后开始闷灼着其间的一切,直到草叶上的露珠慢慢变化作几人脸上的汗水。
子归的小短腿有些跟不上方遒的步子了,更莫说比她还小上两岁的楚潇潇。若不是拉着子归的衣摆,她这一路跌跌撞撞能撞出个极为亮眼的大猪头出来给几位未曾见过面的师兄师姐们漂亮的见面礼。
子归着实有些走不动了,她干脆停了下来,将楚潇潇往地上一推,在楚潇潇不明所以的眼神里,自个儿也一屁股坐了下去,抬头就冲着方遒嚷嚷。
“师父!腿要断啦!”
方遒回头,眼神犀利带着冷意,这一眼剜得连一脸不知所措的楚潇潇都忍不住在大夏日里打了个寒战,哆嗦着两根麻根似的腿又站了起来。
子归倒是厚着脸皮还撅着嘴,大有你今天还要走,我可能得交待在此的悲怆和委屈,楞是耍无赖般安稳坐下了。
楚潇潇露在外头的小腿有些肿,她步子小,每次想要跟上师徒两人的步伐时总是得跳起来多走两步,她又不肯说话,刚刚子归拉着她坐下去的时候,方遒分明能感受她到她长舒了口气。
“往前再走一段就进城了,找处地方休息,明日咱们就可上山。”
子归眼睛都亮了起来,可是再一瞥自己那不争气的腿,只好又破罐子破摔了起来:“可是真的走不动啦!”
方遒转身两步走到这二人身边,他半蹲下|身来将楚潇潇半抱进怀里,与昨日不同,他有些小心地托起楚潇潇,然后让对方半坐在自己的胳膊上。
双脚突然离地,楚潇潇一时找不到支撑,忙一把抓住了方遒的领口,一脸震惊地抬头看着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随你。”方遒抱起楚潇潇就走,“你早些跟上来或许还有得住,再等上一时半刻,怕是你今天得走夜路直接回去了。”
子归一听,那这腿恐怕是真的保不住了,忙跳起来捶了捶自己那两条麻得跟残废似的腿,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还一边叫嚷着方遒:“师父你等等我!”
趴在方遒身上的楚潇潇听到子归跟上来的声音,抱住方遒的脖子回过头去看子归,只见子归整个人都像只残腿的小兔子一般,边蹦边跳,嘴里还不住说些什么,那似哭似笑的模样格外好笑。
子归生得不及她从前在阁中所见过的那些姐姐模样好,别家的小姐姐都有一双漂亮好看又大又有灵气的眼睛,她抬眼一看,就十分喜欢那样温柔漂亮的姐姐们。可是子归不太一样,子归的眼睛有些向下垂,天生就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有些颓丧。
眼睛虽然下垂颓丧,可却有一双向上翘起的像兔子一样的嘴,吧啦吧啦唧唧喳喳,稍微抬个嘴角,就是个笑,是个特别的笑。
她扒着方遒的脖子,将头搁在方遒的肩头,偏着脑袋看着小兔子跟在身后,忽然就扬起笑来,冲着子归歪了脑袋。
子归原本就跳得艰难,恨不能将自己那两条无用的腿给斩了,还想再让师父慢一些的时候,正好抬头看见楚潇潇看着自己笑了起来。
她突然就不跳了,两条腿好似被这一笑灌了魔力一般,听话地乖顺地跟迈开了步子。
她也歪头看着半伏在方遒肩头的楚潇潇,下垂的眼睛突然之间就往上扬了起来,招摇地,跟她身后的刺眼的阳光一起,热热闹闹地闯进了楚潇潇的眼里。
方遒感受到子归抱住自己脖子的时候整个人都跟着愣住了,他僵着身子也不敢动,还假模假样地像抱个娃娃似的,挺直了身板放慢了自己的步子,等着子归跟了上来。
子归一跟上来就拉住了自己另一只衣摆,蹦蹦跳跳,分明不似刚刚的鬼话,累得脚快断了那般严重。
他低头看了子归一眼,子归扬起眉头笑了起来,指着他身上挂着的楚潇潇道:“小师妹刚刚笑了师父!”
自此之后,在子归的擅作主张之下,他又多了另一个小徒弟。
到了客栈之后先要了一间上房,将子归和楚潇潇安顿好后,方遒这才安静地守在两人的身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目光总是会从紧闭的房门往外探,腰间的剑早已被他卸下来放在了自己顺手的位置上。
子归着实是累着了,草草吃了些东西后就往床榻上一倒,睡着了。
楚潇潇坐在床边盯着方遒看了好一阵,在方遒转头看向她的时候,她已经牵起了被角,整个人都蜷进了被子当中,很快就与子归一起,入了梦。
子归半夜渴醒坐起来的时候看见一双眼睛在夜里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吓得惊声叫了出来,连始作俑者楚潇潇也跟着一起张牙舞爪地跳了起来。
方遒手中的花生米算无遗漏地往子归的头上一砸:“睡觉!”
子归捂着一颗险些从自己嘴里跳出来的心,狠狠掐了一把楚潇潇,掐得楚潇潇整个眼睛里都蓄满了眼泪,泪眼婆娑地盯着子归。
子归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正在闭眼休息的方遒,极力压低了声音问:“大半夜的,你瞪着牛一样的眼睛看着我做甚!?”
楚潇潇两滴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了下来,她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去,没有回话。
子归反省了一下自己,发觉自己的话可能说得重了些,她只好又缩回了被子中,拉着楚潇潇一起,为楚潇潇捏了捏被角,放软了接着补道。
“早些睡,明日就回山了,师兄师姐们除了师父说的不成气外,都是好人。”
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几个不成气的未见面的师兄师姐们安抚了,楚潇潇乖顺地躺在了子归的身边,抓过了子归的手,一笔一划认真地写。
怕。
子归微怔,她侧头看了一眼瞪着大眼睛的楚潇潇,初见她时,她的眼睛灰蒙蒙的一片,没有生气,她是见过那种神色的,在小师姐做鱼的时候,那条鱼不再做垂死挣扎前的模样,便是如此。
就是活不长了。
所以在白日里瞅见楚潇潇冲着自己笑起来的时候,尽管她不知道楚潇潇在笑些什么,在之后也并未开口过问,可是在看到楚潇潇眼中带光的那一瞬,她便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子归有些笨拙地拍了拍楚潇潇的背,毕竟也只是个半大点儿的孩子,她也说不出个什么大道理来,只好干咳一声:“师父特别厉害!真的,我和师兄他们都是被师父带大的呢!”
“你别怕,有师父,有师兄师姐,还有我呀。”
楚潇潇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当真听进去了子归在说些什么。子归反倒是越发有精神了。
她拉住了楚潇潇还没有收回去的手,在对方又软又小的掌心中落笔:“子归,是这样写的,师父一笔一笔教我的呢,师兄他们都夸我写得好看,我教你。”
楚潇潇也没有收回手,任由子归在自己的掌心当中乱抹,又痒又麻,还得强忍着。
“师父以后也会教你的,但有时候他会比较忙,也不打紧的,我也可以教你。”她越说越兴奋,“你那名字应当是你娘亲绣上去的,你会写吗,我当时认了好久呢,记得师父是教过的,可一时半会就是记不起来了。”
她边说边在楚潇潇的掌心中比划:“有些难写,但是以后时间多着呢。”
“哎哟!”一颗花生正巧又砸在子归的脑门儿上,可算是将那些叽喳的鸟语砸了回去。
方遒忍无可忍,冷着一张脸怒道:“让你睡觉!”
黑暗当中,子归虽然看不见方遒的冷脸,但还是乖乖地往被子里缩,只露出两只眼睛来,她冲着楚潇潇笑:“睡吧,别怕。”
“别怕”二字,成了楚潇潇心口间稳固的顽石,将所有的不安和焦虑都慢慢地压了下去,她一手枕着胳膊,另一只手拉着子归的衣袖摆,渐渐又入了睡。
方遒睁开眼睛,看了看蜷在一张床上的两个孩子,只微微叹了口气。
都是可怜的孩子,来这世间走这一遭,还未尝到这世间的甜,却先体会了一番这多彩的苦,也不知是幸抑或是不幸。
第二日一早三人便又出了发,上山的路子归熟,她时常和几个师兄偷偷溜出来,趁着师父闭关的时候,或者是下山的时候,一到这地盘,她就跟地头蛇似地叉着腰,连走姿都变得有些六亲不认起来。
楚潇潇想伸手去拉她的手,被子归嫌弃地甩开,她啧啧两声:“太不女侠风范了!”
女侠将六亲不认的走姿倒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可再回头一瞧低眉垂眼的楚潇潇时,又不得不回过头来走到楚潇潇的身边,冲着楚潇潇伸出一个小指。
“分你一个指头。”
楚潇潇笑起来,点头握住了她的小指。
她可以用剩下的四个指头来做女侠,分了一指来给潇潇,愿她不再害怕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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