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生活除了鸡飞狗跳的不务正业以外,一日武习课,一日学问课,一直以来都是方遒定下的师门规矩。
方遒给楚潇潇做了一个新的小桌凳,按着楚潇潇的高矮尺寸,又为她制了新的笔,将她的位置安置在子归的旁边。
楚潇潇与众师兄师姐们头一次学学问课,她的进度与其他几人不同,方遒要她先学字,怎奈在问君阁的那些日子里,爹爹没少让她识字认字,她一手字写得比小师姐那歪歪扭扭的“子归”好看得多。
这让她在众师兄师姐中的地位陡然拔了一个高度,进度顿时就赶了上来。
子归气得直咬笔头,天天在心里盘着这个小师妹是个小狐狸,会写字也不说,亏得自己还在其面前夸夸其谈。
然,众人在学问课上,也算称得上众生百态。
大师兄李昌印不愧是书香世家,在学问课上总是会有自己的见的,比上他那不成气候的功夫而言,学问倒是做得比其他人都要好。反之二师兄就有些不济了,时常在师父背过身的时候支着头打瞌睡。
子宁更惨,在方遒念学问的时候眼前总是各种佳肴在飞,最后忍不住啧啧两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馋意。就连认真听课的子迁都忍不住搭两句嘴,两人悄悄地交流了一番今日的佳肴。
最是明目张胆趴在小桌上打呼噜的,还数子归。
子归总是在方遒开讲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她这功夫学得稀疏二五眼,就是连学问也不尽如人意,是众师兄姐中的最大废物,倒也没有自知之明,偏偏回山的路上还骗楚潇潇说自己是女侠。
现在想来,还可真是不要脸呢。
尽管楚潇潇的基础比不上几位师兄师姐,每次在问到书中见解时,她也总是不吭声,但久而久之子归却发现这小师妹就是个小忽悠,也就那一手字写得好罢了,若说学问好,也比不上人家大师兄。
众人以你诋毁我为荣,我拆你台为最大乐趣,一来二去,楚潇潇觉得自己好似当真成了这山林大院里的一员,这里成了她今后能安心住下来的家。
而这些又吵又闹,嘴上还一点不饶人的师兄师姐们,以及那位不苟言笑的师父,便成了她此生唯剩的亲人。
这几日每每吃了饭后,楚潇潇便跑到书房里去寻方遒,然后撩起自己的裤腿,做一个洒药的动作。
方遒怎么也没想到,当年在捡回子归后便已是让他伤透了神,哪知几年轻松日子还没过得去,又多了个楚潇潇这个小崽子。
他将准备好的药都摆出来,然后一一给楚潇潇讲,楚潇潇认真听了好几日,即便学会了,还是会跑到方遒这儿来。等到方遒给她上完了药后,便会瘸着腿回去同子归一起睡觉。
这日楚潇潇再来时,桌面上多了一把小木剑,她眼睛里顿时就装满了光。
方遒见她来,让她坐下,她便像前几日那般乖乖坐好,然后撩起自己的裤腿,歪着脑袋等方遒给自己上药。
方遒毕竟是个山林间糙惯了的男人,每次给楚潇潇上药时总是把握不好轻重,时常捏着重了些,楚潇潇就会悄悄地哭,他便不动声色地手足无措。
而今日她倒是乖巧,疼了就咬住牙,不疼就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偷偷摸摸地瞧桌面上那把漂亮的小木剑。
等到方遒将伤口包扎好后,他将药品一一收了起来,这才转过头去看还不肯走的楚潇潇。
“这几日我看了看你的学问课,除了字写得比子归好看外,没有深刻的内涵,跟子归一样,不是个学文的材料,前些日子你也瞧见了师兄师姐们练剑,为师的功夫也算不得出彩,只有一些让你们出门能自保的小本事。为师也不盼着你们今后若是出了山能大有作为,只愿你们今后能过得平安顺遂。”
“明日起,你可愿与师兄师姐们一起习武?”方遒温和地问,他即使不爱笑,但是每每在与几个弟子交待的时候,总是会放低自己的声音,压着一丝喑哑的温柔,和风细雨地看着对方。
楚潇潇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方遒,随后指了指桌面上的小木剑,又指了指自己。
方遒点头:“对,你的。”
“等你与师兄师姐们一般,把基础练扎实了,为师再赠你真的剑,可好?”
方遒边说边将小木剑递给了楚潇潇,后者将剑接了过来,仔仔细细地把剑在自己的手中来回把量了一番,她瞧见剑把上还有一个小孔,细细小小的。
她又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方遒点头,她突然就笑了起来,抱着新得的小木剑,眨眼就跑了出去。
方遒看着蹦蹦跳跳跑出去的楚潇潇,然后轻叹一声,这是他雕的第六把小木剑了,如今四个孩子已经半大,有些功夫还有些看头,有些倒也稀疏。
像他告知楚潇潇的那般,不求这几个孩子将来大有成就,只求平安顺遂足够。
楚潇潇回到房间,立马就将偷偷摸摸不知在搞什么鬼的子归拉了出来,然后将自己的剑往她面前一放,眼睛里亮着极璀璨的光,像是星空满天,尽数都落进了她的眼中一般。
子归早就瞧见过方遒雕小木剑了,当年她的小木剑也是方遒自己雕的,她还在一旁指着,师父这里雕一朵花,那里刻一只鸟,直到后来再大一些了,才发现这些都太不女侠了,但是方遒也不肯再雕。
他们每人都有一把小木剑,都是初学功夫的时候方遒亲手雕的,此时瞧了瞧楚潇潇那把剑,虽什么乱七八糟的花都没刻,但看上去格外顺眼好看。
子归坐起来,将东西往被子里藏了藏,然后拿起楚潇潇的剑来佯装着仔细打量着,然后叉起了腰:“你的没我的好看,我的上面还有一朵小花一只小鸟呢!”
楚潇潇抬起了眼皮来,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子归,子归还当真拿出自己的小木剑来给楚潇潇看,她的剑柄上不仅有花有鸟,还有一个漂亮的蝴蝶剑穗。
她盯着子归的木剑看了许久,而后跳下床光着脚又跑进了书房里,冲着方遒指了指自己那光秃秃的剑柄,抽了纸笔,写:花,两朵,鸟,两只。
方遒愣了半晌,随后轻轻地笑了起来,他太了解子归了,这两个小东西又住在同一个屋里,若不是子归跟她炫耀的,他都不信。
方遒放下笔,随后认命地给她刻了起来,按照楚潇潇的,刻了两朵花,两只鸟。
等到楚潇潇再接过时,笑着给方遒鞠了一躬,然后喜滋滋地抱着就跑。
回到房间,子归已经端端正正地坐直了,一见楚潇潇回来,忙招手让她过来。
楚潇潇得意洋洋地跑过来将自己的小木剑往子归的面前放,指了指上面多出来的两朵小花两只小鸟,仰起头来冲着子归笑了起来。
她得意的小模样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宝贝似的,眯缝着眼睛半抬起下巴,这几日被子宁娇养得小脸都胖了一小半圈,眯着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整个小脸都扬起了生气。
她的眼睛是子归所见的所有小姑娘中,眼睛生得最漂亮的,眼尾收得恰到好处,仰起头笑时眼睛微微眯起来,正巧将所有的光都凝聚于其中,眉毛虽有些稀疏,但秀秀气气,与一双大眼睛相得益彰,鼻子小巧挺直,一张小嘴抿成一条扬起来的线,偶尔会偷偷地露出两颗小虎牙来。
子归在看到她冲着自己笑的时候,便将刚刚涌起来的小嫉妒收了起来,眼里不客气,可手下却轻,她轻手轻脚地拿过了小木剑,然后将刚编织出来的剑穗缠进了留下来的那个小孔当中。
是个极漂亮的金色的小蝴蝶剑穗。
楚潇潇在看到剑穗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挺直了,她歪着脑袋看着子归笨手笨脚地缠,缠了好半晌也没见缠好,她忍不住上手,拧着眉头要去纠正子归的动作。
子归气得用脚推了推她:“我编的,你让我来!”
楚潇潇伸长了脖子瞧,哪知子归手这般笨,分明也没有编剑穗时的那种巧妙,看了会后又忍不住想要伸手去够。
子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楚潇潇这些时日别的倒也没学会,那蹬鼻子上脸的功夫倒是学了个一流,忙单脚跳起来去抢,两人一个抢,一个躲,翻得被角乱飞,险些动手打起来。
最后还是碰到了楚潇潇未好全的伤,紧接着一双眼睛里立时蓄起泪花,子归这才举手,将手中的剑穗递给了楚潇潇。
楚潇潇抿着嘴拿过剑穗,先拿在手中瞧,是个极漂亮的剑穗,是金色和橘色两种颜色的线编出来的,小蝴蝶的翅膀小小的,格外好看。她挑起那细长的眉稍,侧头时冲着子归抿着唇角笑,然后用小一圈的手慢慢地往小孔中缠。
她做得极慢,极为细致,比子归更细心一些,很快就将剑穗穗缠好,然后一把将自己的小木剑抱进了怀里。
“这辈子就这一个,你若是丢了,可别来问我再要啊。”子归说着往床上一躺,然后背过身去,躺进了最里侧。
楚潇潇光着脚熄了灯,而后躺在了子归的身边,伸手去够子归的手。
子归别别扭扭地躲开了,而后又分了一只小指给对方。
楚潇潇拉住了子归的小指,怀里抱着一把硬邦邦的木剑,渐渐入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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