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回这无赖又是做了什么事让人给扣着了,看这架势怕是又要挨打,姚千里如斯估测。
果然,很快就有个掌柜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无非就是些穷鬼,不自量力,连老爷我的店都敢捣乱之类的词,而后又对那几个伙计说了些什么,那几个人就捋起衣袖来,面上又是狰狞又是兴奋,看似欲下狠手。
那无赖竟也不躲,捂着脸蹲在地上,任拳头雨点般的落下,眼光却一直只注视着一个地方,他的眼神太过专注,以至于围观的众人也都顺着他的眼光看了过去,却见无赖目光所及处站着一个年轻的妇人,装扮很是普通,相貌却是不俗,眉目间自有一股贵气,若是只朝着这份贵气看进去,便觉得她身上那粗布衣衫似乎也跟着不俗了起来。
姚千里也在看着那无赖,他的眼神里有太多东西,似乎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而且他直直的盯着她,只盯着她,好像只想说给她一个人听……而她,也莫名的很想知道他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
所以她不自知的就走到了那殴打圈子的边上去,微微弯下腰来,“你……是不是认得我?”
无赖嘴角抽了一下,大概是被打疼了,“咝,好妹妹,你先想法子让他们停了手可好……”
姚千里歪头想了想,而后竟当真就点头应了他,问了那掌柜缘由,原来是这无赖不知怎么遣进了人家的厨房去,趁人不备偷吃了马上要给客人上桌的菜,自然是没银子付账的,故而才讨了打。
将自己那份卖刺绣得来的钱银都拿了出来才将将够付账,这无赖倒是会吃,捡了最贵的一道菜偷嘴,姚千里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荷包,倒没有心疼,只是怕回去了之后林群芳那里不好说。
那无赖看了姚千里一眼,忽而转手从掌柜手里夺回几个铜板来,“方才我挨的那些打也够抵这些铜板。”
掌柜的胡子都气得翘了,一面连忙把剩余的钱银往袖子里塞一面一脸嫌弃的道:“走走走走,莫要再给我招晦气。”
主角一走,看戏的当然也就散了。
刘嫂自是一阵有的没的,姚千里估计不出今晚整个小喜子村都要知道这事了,也不去管她,只又偏首问在一旁跟着的无赖,“你是不是认得我?”
那无赖先是面上一滞,而后又嘿嘿的笑了起来,“自是认得,你不就是那日的那个新娘子,说来你还欠我一声‘好哥哥’没喊是不是,这回可要补上,快快叫来……”
“呸!”却是刘嫂怒了,“好生不要脸,你快将我们夫人的银子还回来才是!”
那无赖似是不擅与妇人打交道,脸上有些窘迫,拘手道:“这位大嫂……”
“呸!谁是你大嫂……”又招了一顿好骂。
刘嫂越骂越是亢奋,骂词也就越多,无赖终是不敌,坑着脑袋被骂跑了,口中嘀嘀咕咕,姚千里依稀听得像佛语里头的静心咒什么的,不由弯唇笑了起来……
回到家中林群芳并没有问及钱银的事,所幸在碰到那无赖之前姚千里就跟刘嫂买了些东西,也算交代了些。
入了秋,天渐渐凉了起来,姚千里本是初至此,自然是什么都没有,林群芳便给她添置了好几件新衣裳,自己却是一件也没舍得买,只翻了以前的旧衣来穿。
姚千里当然是好一感动,便总想也给他添些新衫,林群芳身上的衣裳实在是太旧了,洗的时候都怕一不小心给洗破,又卖了几回刺绣,攒了写钱银,姚千里便在某日夜里问他喜欢什么色样的。
林群芳却道:“我就不必了,男子穿什么不都是一样,倒是你……跟了我委屈你了……不过你且放心,我一定会取得功名,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再不用日日给人刺绣,你看你的手,原本哪有这些伤……”
姚千里便更是感动的无以复加,想说我不觉得委屈,便是这样跟你过一辈子我也愿意,而且她潜意识里根本就不想林群芳去应考,每每想到那个传说中繁华到极致的都城她就会莫名的心慌,可是她却不能说,她知道考取功名是林群芳毕生的追求,能不能考得上且不说,如果不让他去考,他恐怕连生活的重心也找不到了,一个书生,本就是为功名而生的。
现在姚千里已经能自己烧出一餐像模像样的饭菜来,可是林群芳还是会尽量早的赶回来,两人一起在厨房里忙活,我洗菜你递碟的,时不时相视一笑,小小的厨房里便满是欢乐满是喜……
今日又轮到姚千里去镇上,本来应该同行的刘嫂回娘家去了,姚千里便只能独自前去。
碰到那个无赖的时候姚千里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反正每回她来都会碰到的,那无赖起先还会做出巧遇的样子来,到后来干脆也不掩饰了,摆明了是等着她呢,问他怎么回回她到镇子上来他恰都能知道,答曰,守株待兔了几回,后面便算出规律来了,真真教人无话可说。
无非还是缠着姚千里要听她喊好哥哥,姚千里心里倒是不抵触,只不过她已为人妻,而且林群芳又是个教书先生,她不能做出什么落人口舌的事情来,而且,林群芳原本不怎么待见这无赖,到如今更是上升为厌恶了。
上回刘嫂果然是把姚千里拿银子救无赖的事说得人尽皆知了,村人已经有了些闲言碎语,林群芳第二天回去的时候就不怎么高兴,酸腐秀才么,别扭的很,什么也不说,只是挂着脸。
林群芳挺惯着她的,甚少会对她有脸色,姚千里一猜便知道是什么事,其实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帮那无赖,踌躇了许久,方道:“相关,我下回再不会了……”
林群芳脸上微微松动了些,“钱银倒是其次,只是那人并非善类,还是少招惹为妙,不然哪天惹祸上身也不知。”
姚千里便恬了笑,连连应是。
此后,林群芳时而便会借着说别的事或者是说书里的某个故事来旁敲侧击的提醒一番,如此,姚千里也不能拂了他的意去亲近这跟自己无亲无故的无赖。
那无赖还在旁边好妹妹好妹妹的唤她,姚千里突然便来了火,本来林群芳近日就要出发去都城赶考了,她莫名的不安,偏偏又说不得,已经连着烦躁了好些日子,这会儿又听到他喋喋不休的叫唤,多日的积郁忽而一涌而上,冲口便道:“你烦是不烦,当真是个无赖么!”
无赖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不期然的被吓了一跳,而后脸上的嬉皮笑脸就凝结住,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姚千里忽然慌了,手足无措的样子,“对不住,我不是,我……我喊你好哥哥好不好,对不住……”
“呵呵……”无赖却又笑了,“你终是肯再这样唤我了……”
“唔……”姚千里没怎么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正要再问,却听那无赖又道:“你再喊一声,再喊一声可好?”
他的眼神很急切,像是要从她这里讨回什么东西去……姚千里被他逼得退步,心砰砰的跳,忽而了扭头,便要跑开。
那无赖像是突然清醒,情绪立时收敛,脸上现出懊恼的神情,连忙举步追了上去,“不喊了不喊了,你莫要害怕。”
又恢复了无赖本色来逗哄了半晌,姚千里才勉强答应让他在一旁跟着。
……
见她一直在寻寻觅觅的样子,无赖凑过了头去,“你在找什么?”
“相公将要赴都城赶考,我想给他买一方好砚台。”
无赖白眼一翻,暗在腹中嘀咕了好几遍吝啬酸儒吝啬酸儒,方才又挤了笑出来,道:“我知有一处,里头文房四宝等物尚还不错,你且随我来。”
当真是不错,姚千里一面喜滋滋的挑砚台一面偏首问道:“你既懂得这些那肯定还是有些学识的,为何不做个安稳的营生。”
无赖又无赖兮兮的笑:“且不闻百无一用是书生?”
姚千里的脸便挂了下来,他不是在说自己,明显的是在说林群芳。
无赖这回却未再辩解,等姚千里选好了砚台付了银子便说要先走了,双手抱着后脑勺,一面懒懒的前行一面念念有词:“雀儿来,雀儿去,雀儿落房头;滑了脚,跌跟头……
”
“滑了脚,跌跟头,咕噜咕噜滚下楼;女娃儿哭,男娃儿笑,抓了雀儿又放掉……”
姚千里脱口而出,与那渐远的声音诡异的重合,胸口又传来熟悉的紧缩与疼痛,姚千里紧紧揪住胸口的衣裳,呆愣了半天,忽而拔步追了出去,然街市上人来人往,有好奇的朝她瞥来的人,却没有那个懒懒的身影……
“夫人,您的砚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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