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4 空气×海面
无人的长走廊,两侧都是玻璃窗。
伊塔被他抱起来,只要稍微转过脸,就能在被日光熏得发亮的玻璃上看到他们的倒影。伊尔迷低着头,垂下黑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倒影模糊而迷幻,几乎有种岁月静好的温柔气氛。
直到这个变态开口说话:
“……我找了你好久呢,”他将伊塔抱得更高了一些,下巴轻轻地摩挲着女孩的卷发,如同亲近人的猫咪,“耗费了好多时间和资金,还有精力……不过,沉没的成本已经不重要了。”
伊尔迷·揍敌客慢慢地说,“能找到你才是最重要的。”
伊塔仍然偏着头盯着玻璃上的倒影,她不想近距离地看到他的脸,更不想看到他黑漆漆的眼睛——那双眼睛明明黑得很充实,但是看久了,又太空旷了。
如同站在死火山口的边缘,你弯腰看去,自然形成的深洞黑黝黝的,黑得让你晕眩。这个洞没有尽头,只是空旷。
伊塔不喜欢他。她很警惕他。这个人非常危险,非常非常危险。
但她又怕自己无声的抗拒被他看透,所以只能把脸埋得更用力一些。
不知道伊尔迷误认为了什么,或许以为小萝莉在撒娇,他思索了一会儿,不仅放任她往自己怀里钻,还把手指深入到伊塔的卷发里,和她细软的头发纠缠着,一点点抚摸她的头皮。
“塔塔喜欢这样?”
伊尔迷声音很低,像是呢喃,态度温和,“喜欢的话,我们以后也可以选择这样的亲近方式。等塔塔成了我的妻子,我会抽出固定的时间用来和你培养感情。喜欢被我抱着的话,我们就多抱一会儿好了。”
伊塔:……????
不!
我才不要和你培养主人和宠物之间的劳什子“感情”!你那叫洗脑!清醒一点!
救命!
不过伊尔迷·揍敌客本来也没想对她温和多久,大概亲近了一分钟之后,他就忽然松开了手——伊塔猝不及防,要不是及时拽住了他的外套,当场就要摔到地上。
“嗯。培养感情的时间到了,”伊尔迷掰开小萝莉因为重心不稳而抓着他衣服的手,语调变得轻快,但是和这种轻快同时出现的,是冷漠,那种公事公办,无可撼动的冷漠。伊塔几乎确定,他在审问暗杀任务中的目标时,语气估计和现在是一模一样的,很礼貌,却毫无感情,“接下来,就是塔塔对我说真话的时间了,正好,我有好多好多问题要问呢。”
喂一勺蜜糖,再扇一巴掌。
伊尔迷·揍敌客训人的手段一向好极了。
说实话,伊塔并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她上一秒还算是放松的,下一秒忽然就如坠冰窟。这个人的态度变得太快了。
被伊尔迷掰开了手,伊塔只能自己找到重心,站直身子,然后默默地后退一步。
“这样吧,”伊尔迷·揍敌客拍了拍手,发闷的声音回荡在光线沉闷的长廊里,“虽然塔塔在灾厄之洞前的表现让我很不满意,但是能见到你,是出乎我原本意料的……我很高兴。”
他重复了一遍,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我很高兴。”
伊塔差点就笑了,不是被愉悦到,是被荒诞到了——然而,她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伊尔迷估计真的蛮高兴的,虽然没人能从他脸上看出来,而且也不会改变现状。
“所以,我们来一个游戏吧,信任是慢慢培养起来的,”伊尔迷垂下眼睛,猫瞳黑漆漆的,“塔塔主动对我解释清楚一切,我会以此抵消塔塔之前的错误,不会再罚你。这是游戏奖励。”
伊塔沉默了一下,觉得牙根开始疼:“惩罚呢?”
有奖励就有惩罚。伊尔迷·揍敌客一向奖罚分明。
“你恐惧我,”他说,“这没有必要,因为我喜欢你。或许会爱你。你不应该恐惧,因为你迟早会理解我做的一切是为了你好,并且完完全全地接受我。爱的核心就是全然的接受,而非恐惧。”
“你和小奇,你们似乎都不明白。”
“不过也没关系。我清楚一昧地宠溺没有意义,必须强迫去看,塔塔才会懂,”伊尔迷·揍敌客甚至对她摊开了手心里的钉子,仿佛他要做的是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值得骄傲的事情,所以他不需要遮掩,平静地理所当然,“我会用心教你的。”
“如果塔塔不说,我会给你插上念钉。”
“这不是惩罚,这是爱。”
伊塔真的感受到了牙根的疼。是她咬得太紧了。
更诡异的是,她居然真的觉得很有道理——可能是他的语气和态度太有说服力,可能是因为伊塔太了解他,了解他有多聪明,多理性。像他这样的人,从很小开始就会去摸索活在这个世界的方法,从第一次脸颊上溅上血的小孩子,到如今的伊尔迷·揍敌客,他得出的结论即如此。
可能揍敌客家族,或者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伊塔松开牙关,看了他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不,我不上你们的贼船。”
……
糜稽·揍敌客在调试仪器。
他知道那个洞留不下东西,但是无法探测内部的话,根本没多大意义,更别说大部分仪器还被那个忽然冲进来的黑发野男人砸坏了。
糜稽切了一声,咔哒摁上盖子,随手把它扔给了旁边的管家。对方恭敬地接住,整齐地摆放到了黑箱子里,那里面,一堆仪器按用途分得清清楚楚,简直是强迫症福音。
甚至连被砸得碎了一地的零件都被捡起来拼好了。
……吓人。
不过这趟也不算白来,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塔塔”。
说实话,比他想象的要有意思的多了。
没办法,一个照面就敢回头对他大哥竖中指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糜稽对她的印象十分深刻,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忘记。
他以前还以为她是不太说话,低着头,跟在大哥后面,不会笑的那种女孩。大哥应该会喜欢那样的人才对——爱他,并且除了爱他,再不会有别的任何想法。
糜稽哼笑了一声,眯起眼,看了看远处的大楼。
大哥和塔塔都没出来。
还蛮私密的,估计是出于占有欲,无非是大哥觉得教养她是他和她之间的事,别的人没资格听,更没资格看。
就和他想看一样,又血腥又压抑的。奇犽小时候还会哭着反抗,后来不也麻木了。
她也差不多。
……真遗憾。还想看看她多对大哥竖几次中指呢。
“还没找着那个金·富力士?”
糜稽转脸问起了重要的事情,正事可得办好,办不好大哥能削死他。
“没有,”黑西装摇了摇头,“他出了城。城外人太多了,不好排查。”
“出了城好啊,”糜稽坐下,胖子的苦恼也是很多的,虽然他站着也不会累,但是太多的肉还是塞进椅子里感觉比较和谐,“要是在城里才麻烦。出了城,只要确保他再也进不来就是了。”
黑西装鞠躬,离开。
糜稽愉快地掏出手机,开始哒哒哒打字。
“想再看看你的伊塔姐姐吗?”
顿了顿,他扯出了一个微妙的笑,继续打字,“别急~她马上就来找你啦~”
不过呢,和奇犽你原来的那个伊塔姐姐可能不一样了哦。
……
伊塔整个人都不好了。因为伊尔迷挨得她很近,近极了。
他拂过伊塔额前的碎碎卷发,动作亲昵,还带了点兴奋——是的,这货兴奋了,着实少见。
他兴奋和一般人不一样,和一般的变态也不一样,比如库洛洛是抛掉正常人的羊皮说话做事越发精神病态,飞坦是剥你几根指甲和你的内脏来个亲密接触,以撒是边笑边发狠逐渐嘤嘤怪化——伊尔迷·揍敌客兴奋了,反而蛮正常的,和之前差不多。
亲了一下女孩的额头,伊尔迷垂着眼睛,轻声说:“这是奖励,之前在迷宫里塔塔杀了两个人,我应该给你奖励的。”
伊塔有点哆嗦,她把手背在了身后,一只手死死抓着另一只手的手腕,抓得皮肤边缘发红。
她觉得伊尔迷也没在意这些细节,他现在很兴奋,仿佛某种梦想或者渴望触手可及。他的呼吸很轻微,一点点气息落在她的鬓角,手指摸着她的额头。
伊塔差不多是缩在他的怀里。
她如果努力抬起头,能越过他的肩膀,看到走廊尽头的窗户。阳光很细,很亮。
“以后,塔塔就不会骗我,也不会隐瞒我了。”伊尔迷的语气很认真。
原来是这个暗示。
这个暗示,将会和奇犽的那个“打不过就跑路”一样,随着念钉根深蒂固在她的大脑深处的潜意识里。以后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转的每一个念头,都无处可躲。
“……这没有意义。”伊塔轻声说,她还在哆嗦,连说话的尾音都在颤。
伊尔迷似乎是笑了,从他的呼吸判断,那是笑了一样的气音。伊塔着实毛骨悚然,想转头去看他万年难得一见的笑,然而他用手指固着她的头,她无法动弹。
“不,”伊尔迷·揍敌客在她耳边说,如同海妖的低语,“这就是意义。我们再也不会有隔阂,而是如同一体。你会爱我,我也会爱你。”
他扎下了钉子。
然而——如同水膜在身上破开,或者一头扎进温柔的水面——伊塔在他扎下的同时闭上了眼。
世界颠倒。
……她成功了。她逃离了那个世界。
恐惧和愤怒,从来都是最激烈的催化剂,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她拼命地想象着如何来到另一个世界,想象到整个人都在打哆嗦。
伊塔睁开眼,面前的走廊空无一人,满是灰尘和碎玻璃的地面寂寞地闪着光。
残余的颤抖让伊塔扶住墙,弯下腰,努力平复呼吸。
“……哈,我终于明白了,”伊塔喘完气,哈地笑了起来,“只要顺着那层东西走就行了么?”
她一边笑着,一边扶住旁边变形的窗框,毛刺扎进了她的肉里,但伊塔不在乎。从窗户往外看,城市一层层地展开,鳞次栉比,死寂又冷漠。
“我才不和你一起变态发育,你个混蛋。”
伊塔抬脚踩上了窗框,低着头从窗口钻出来,另一只手也握住上面的窗框,由于握得很紧,扎出了血,细细地顺着她的手腕流下来。
她从三楼跳了下来,没犹豫,正好下面是花坛。
有枝叶划破了伊塔的脸,泥土溅了满身,她随手抹了一把脸,头也不回地朝着主干道走。主干道就在这栋楼的旁边,宽阔又空旷。
应该说,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空旷的,只有她一个人。
还有脚下的柏油路面,坚硬而真实。
伊塔走在大道的正中央,仰起了头。
……
在短短的一瞬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在伊尔迷·揍敌客动手的同时,小姑娘忽然跌进了他的怀里,气息全无;
比如,糜稽挪动他的肉,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脸震惊地盯着远处;
比如,有巨大的魔兽卷着风,顺着主干道掠过渺小的城市;
比如,金站在帕尔的身上,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郁闷地看了看站满了黑西装的街道,自言自语:“……啧,就知道那个揍敌客家小子不好忽悠。”
地面上,黑西装们训练有素,立刻就飞跃过来攻击这头龙一样的魔兽。
“怎么会忽然有空中打击!”
战争策略类游戏资深玩家·糜稽·揍敌客整个人都抓狂了,“我们不是装了雷达了吗?!你们什么都没检测到?!”
他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电脑,打字速度快到看不清手,实在和他的体型不符。糜稽把这头魔兽的描述输入,按了回车,看完后整个人更抓狂了:“怪不得!”
合上电脑砸向身边的黑西装,糜稽冲向了主干道。
被迫接住了电脑的黑西装:“少爷——它的弱点——”
“没有!”
糜稽头也不回地吼,“连等级编号都没有!这魔兽根本没资料——不过我倒可以做第一个词条编辑者,告诉你他能化人——雷达就是一堆废铁!以后谁在游戏劝我装雷达我就掐死他!”
帕尔忽然开始俯冲。
当一只大型鸟类俯冲的时候,他是无法改变自己方向的,帕尔显然也是如此,所以他如此干脆而不拖泥带水的抉择倒是让金愣住了:“嘿,帕尔你怎么——”
说到一半,金就顿住了,他挑眉就是一笑:“你确定?你们种族果然神奇——嘛,你和小塔实在再合适不过——”
帕尔冷漠地俯冲着。
“好吧好吧,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喽!”
金几步就跃到了魔兽的翅尖,一手抓着帕尔的翅尖骨,吊在空中,顺手折断了路过的标牌,扔过去砸倒了身边的两个黑西装。
“她在哪里?”
金回头对着帕尔喊道,边喊边笑,显然很开心,“我们的小女神?”
“下面?”
有放出系的黑西装对着帕尔的眼睛砸出了念弹,金用硬直接一巴掌呼开,继续喊着问:“还没到?好吧好吧,那我们再往前一点——”
“听你的,去接住她。”
……
伊塔闭着眼,走在主干道上。
这个世界只有一点有阳光温柔地舔舐着沥青的沙沙声,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神做的梦。伊塔每走一步,衣服上带的从花坛摔下溅上的泥土就掉下一点,啪嗒一下碎在路面上。
她脸上的血干了,但是手上的血还在流,也滴在地上。
闭上眼后,所有的声音和触觉都会变得清晰,但是伊塔感受的并不是这个,她感受的是遥远的一层膜,割开空气和液体,分隔天际和海平面——只要戳破这层膜,随着它碎裂,这个世界也会碎裂。
这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
忽然,有什么风从道路尽头吹来,如同谁卷起的气流。
伊塔睁开眼,却只看到了空无一人的城市。
“……嗨?”她说,“谁?”
她没有听到声音,但是能感到什么东西在向这里掠过——然后是很细,很清晰的一道气流,从伊塔的头顶吹来,徘徊了一圈,再缓缓地流向远方。
似乎有人来了。
伊塔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停住,朝着那道气流探出手——
金·富力士,顺着帕尔俯冲的力道,也向下探出手——
在那层膜破裂的瞬间,也是伊塔和金的手相握的一瞬间。
在混乱的,充满了人类的世界,红发女孩忽然从虚无中出现,握住了抓着魔兽翅膀,悬在半空的金·富力士的手。
金:“……诶嘿?!”还真有!
他是最快反应过来的。金顺着双手相握的力道,瞬间把伊塔拽进了怀里,哈哈大笑。伊塔还在愣神,刚才发生的太快了,而且撞进了他的怀里,猛一下还挺疼。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金的笑,伊塔忽然也想笑了。
那就笑吧。
反正没人拿着钉子逼她不许笑。
四周的黑西装没能反应过来。
糜稽·揍敌客也没能。
他看傻了眼——那是太过惊人又太过偶然性的一幕,伊塔就那么忽然出现,出现的同时,握住了那个挂在俯冲的魔兽身上的黑发男人的手。
……不是说好了是个普通女孩吗?!
糜稽几乎是瞬间转头,想看自家大哥的表情——可惜隔得太远,只能看到伊尔迷·揍敌客也停住了——他眨了眨眼睛,想要看清一些,毕竟他以为大哥会是那种无动于衷,继续攻击的完全理性人。
大哥确实停住了。
糜稽太阳穴猛地刺了一下,他看着大哥,心里泛出某种异样感,但很快他就转回视线,去看那个抱着黑发男人的女孩。她在笑,笑得还很好看——可能是滤镜作用,毕竟这是个刚做出了不可思议之事的人,他有滤镜也没办法。
就像当某种奇怪的游戏里的女孩忽然挣扎了一下,露出了出乎糜稽意料的鲜活的情绪的时候,他也会带着层滤镜去看她,无可厚非无可厚非。
不过……
她不适合大哥。
糜稽·揍敌客才转出了这个想法,很快又收起了。这是大哥自个的事情,反正和他无关,糜稽也不多想,只看着黑西装继续攻击那个巨大的魔兽,顺便在心里悄悄丧失了斗志。
那个男人是有准备的,而且就戳中了我们的漏洞。
糜稽知道必输,于是逐渐懒散了,有点神游地想着。何必呢,看看那个魔兽,这点攻击几乎对它——不对,对他——无效,意义何在啊意义何在。
不如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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