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六月。
男新兵的选拔场地在二楼,女新兵集中在一楼。
队伍乌泱泱,但秩序还算不错,中间不时穿插几个维持队形的工作人员。
“别插队啊!有能耐的人不管第几个考都能过,你哼哧哼哧抢前头又跳得不好有个屁用!别看别人的表!表有什么好看的,姓什么叫什么还能翻出花来吗?站好了站好了!看齐前面的人,歪歪扭扭的怎么当兵?衣服领子也都瞅瞅有没有要收拾的……”
选拔是室内公开的,旁人可以隔着门窗看,这也算是锻炼心性了,毕竟如果在这区区几十个一百个人面前都会因为慌张而发挥失常,那么谁又放心选他们到长官们面前跳舞呢?
这间屋子有前后两个门,后门还和隔壁屋子连在一起,可以从室内进出两间屋子。于是陪同来的亲友都被要求等在前门窗外,面试者则都在隔壁房间等待。
姚长雁他们看着一个又一个正当年华的女孩子在中央旋转,跳跃,动作无一不行如流水,嘴上即便不说什么,但心里难免也有了几分焦急。
乔乔到底能考过吗?
毕竟荒废了大半年的时光!
*
评审老师沉着地在面前的本子上写了些什么,向着后门喊:“下一个。”
一个姿容秀妍的女孩走进去,她步履轻盈,仪态大方,不见紧张。
“乔乔!”
乔大海低声道,大家的视线立刻汇聚在室内的中央。
明明没有像有的前来面试的女孩般擦腮红,涂脂粉,甚至将头发卷的卷拉直的拉直,只仅仅是素面朝天,乔乔就已经有出挑于众的靓丽,更重要的是她的眉宇间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惊人的风采。
十九岁。
乔乔的十九岁和每一个生来就漂亮的孩子一样引人注意,但又多了一份不一样的气质。
“呵!这么标致呢!就靠这张脸都能进文工团了吧!”
“谁晓得呢,长得漂亮而已,那要是摔了个大马趴呢?!还能当着咱们这么多人的面儿放水走后门不成?”
外面人声嘈杂,并没有影响到室内严肃冷静的氛围。
两位评审老师神情专注地等待乔乔,心中隐隐有期待。没有做言语上的沟通,甚至也没有眼神间的交流,她们就已经不约而同地对乔乔的期待值上升到一个高度。可是外形条件再好,也难免心中犯起嘀咕。
这该不会是一个绣花枕头吧?
在里外共一百多人的的期待里,老式播音机中的音乐终于切换。
传来的悠扬音乐,是人人皆知的《祈蒙颂》。
《祈蒙颂》这段舞蹈,任何一个文工团女兵甚至是以文工团为目标的人都该无比熟悉,乔乔两辈子加在一起,同样跳了没有一千也有几百遍。身体是有记忆的,练习量永远不会背叛你。
从音乐响起的那一刻起,在旁观者还没进入状态时,她的肢体就已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节奏旋律循序渐进,但不论怎么变化,她的舞步依旧精准无误,她的风采依旧摄动人心,
甚至在一段落地动作时,乔乔居然忘情地闭上了眼睛,看见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怕她跌落在冰冷的地面。可她的动作还是精确的、舒展的,甚至感情表达更加有力度。
你要相信舞感是天生的,出色的舞者将带给你共通的美感,你的眼睛,你的耳朵,包括你的嗅觉。你或许可以感知到,有的舞者是一支纯洁的百合花,有的舞者是一只带刺的玫瑰,还有的舞者如翠柏青松,郁新青葱。
但舞台不是土壤不是水源,舞台的大小并不决定舞者的生命。舞者并不为舞台存在,有舞者的地方,就是舞台。
外人或许还看不出来,但在座的征兵老师们见到乔乔娴熟且挥洒自如的舞步时,就已经在心里暗暗点头,却没想到惊喜还在后头。这个姑娘的年岁不大,却已经有自己的舞台气场,就算是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她也丝毫没有吝啬自己的耀眼光芒。
舞台上什么最重要?是“角儿”。
这个乔乔,就是一个角儿。
*
表演结束,有人自发地为她鼓掌。乔乔则面带微笑,对评审老师和对她表达善意的旁人一一鞠躬后,就不再做停留,径直走了出去。
门一打开,无数人朝乔乔看过来,叽叽喳喳地讨论她:
“这姑娘是真长脸啊,跳得好模样儿也好!我家凤翠动作那叫一个僵!看我等会儿不抽她!”
“我那闺女跳的还行就是长得不得劲。唉!”
“欸欸欸!俺那二丫比这姑娘矮一个头!你们说有没有关系的啊?!”
……
人群中,乔乔如愿见到家人欣喜的面庞。
姚长雁毫不掩饰骄傲地大步走来,紧紧拥抱她。
“乔小乔,妈妈真为你自豪!”
乔乔也鼻子发酸,上辈子的自己在长大后就再也没有听过姚长雁称自己为骄傲了,追溯起来还得回到懵懂的幼时。直到她们后来关系修复,也再没有这样的时刻。
自己,确实有在改变吧。而且是往好的方面改变,疼她若宝的亲人们才会这样为自己欣喜感动。
乔大海同样看着她,眼中全是赞许和自豪。
乔乔看过去,这才瞧见站在一旁的人,惊讶叫道:
“哥哥!”
乔少天笑着上来拥抱,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丫头,你怕是受了不少苦,妈妈下死劲儿练你了吧。”
语气虽然是调侃,但乔少天他们的心里都明白,乔乔的舞好的不仅是动作姿态的精妙标准,情感的表达也是他们从未想过的突飞猛进。
舞蹈不仅要看硬件,表现力同样至关重要,甚至有的时候更重要、最重要。
乔乔如今的芯子早已经不是浑浑噩噩的那个自己,她的情感表现也远比过去强得多。
他们作为至亲的家人,今日在乔乔身上所感知的惊艳并不比在座的每一个陌生人少。
乔乔此时却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狠狠抱住乔少天,不愿意撒手:
“哥!我真想你。”
“真是让人不省心,我听说你退了文工团就想回来治你,回来的路上又得知你要重新考进文工团。你这种性子,还不如在家待着,省的出去祸害人。”
乔乔知道乔少天一贯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是在替自己担心,于是撒娇道:
“我还以为哥哥你赶不上我的表演了!”
“我也是好不容易赶来的,就怕你考不过去被妈追到街上打,我赶过来还能救你一把。”
姚长雁原本在乔大海怀里抹着眼泪,听见他们兄妹俩之间的俏皮话,立刻笑骂:
“两个小崽子!”
*
在他们一家人又哭又笑,感慨万千的时候,却见两个干事模样儿的军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对方是一男一女,都不是刚才端坐在桌前的评审人,但看着全身的打扮和气派也让人不容小觑。
姚长雁的反应快,眼泪一秒收回,立刻整顿好神情,拎着乔乔立正站好。
其中一个人礼貌地问她:“您好,请问您是乔乔的母亲吗?”
“对,我是乔乔的母亲姚长雁,这是她的父亲乔大海,这是乔少天,是乔乔的哥哥。”
乔少天紧赶慢赶地回了家乡,回来就径直到面试地点,一身军装还未脱下,对方两个干事自然看在眼里,和他进行了短暂的敬礼寒暄。
但是今日的焦点显然是乔乔。
女干事朝乖乖站好的乔乔率先伸出手,亲和地问:
“乔乔同志,可以这样称呼吗?”
乔乔红着脸回握住,不好意思地说:“我从文工团退役过,现在也还没有通过考试,所以大概不能称作同志……”
女干事笑道:“你通过了。”
通过了!
大家为乔乔忐忑高悬的心终于稳稳放下,都松了一口气。
四散在周围,瞧见这边有了新动静时就自觉竖起耳朵的陌生人中,则接二连三传来心知肚明又感到五味杂陈的叹息感叹。
真羡慕啊!
乔乔还是傻傻的样子:“我通过了?可是正式的通知时间难道不是两天后吗?”
说的是啊,提前通知也没什么意义,还平白招人眼。
难道有什么深意吗?
两个干事相视一笑,这次是男干事开口:“乔乔,你愿意加入总政歌舞团吗?”
乔乔惊呆了,姚长雁他们都惊呆了,大家都惊呆了。
总政歌舞团?
总政歌舞团!!
乔乔从小所在的文工团在所属领域里是第二级别的文工团,即空政文工团,但是总政歌舞团、总政歌剧团和总政话剧团三者则是第一级别的文工团,能进去的都并非善类。另外,根据已有的规定,每一个进入总政文工团的新兵,都会立刻被提干成为正排级干部!
姚长雁过去给她绘制好的人生蓝图就是在第二级别的空政文工团站稳独舞的位置,熬几年资历厚再去总政文工团,不然以她毛毛躁躁的个性绝对要迟大苦头的。退一万步说在总政跳不出名堂的话,也总能镀个金。
谁都没想到。乔乔这次面试的表现,能恰好被前来观摩的总政文工团干事看在眼里,且大为赞赏。
十九岁的乔乔,从空政文工团做学徒兵后复员回家混了快一年,一转眼就要去国家第一级别的军区歌舞团了!而且只要进总政文工团,就会被直接提干为正排级!
这样的职业生涯不可谓不奇妙。居然好像也不比姚长雁给她规划的差!
“我现在,就可以去总政了吗?”
女干事笑着点头:“你愿意的话,就可以。乔乔同志,总政文工团欢迎你的加入!”
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乔乔与对方郑重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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