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蒋小君依旧是一幅圆脸蛋的笑模样儿,正朝她眨眼。
乔乔惊喜地问:“小君?你怎么来了?”
蒋小君和许秋玉本是都被安排去搭帐篷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回来。
“秋玉担心你被找麻烦,就喊我们过来给你撑撑腰,不过看样子你自己就能搞定了。”
蒋小君也不避讳,不大不小的声音正好能确保传递到周围人的耳朵里,说完就端着饭碗走到咸菜桶旁,十分兴奋地招呼着乔乔:
“快快快,给我点咸菜!这白粥没有咸菜还真不知道怎么吃,一点味儿都没有。”
和她一起来帮忙“撑腰”的姑娘们也纷纷两眼放光,围在咸菜桶周围楚楚可怜地捧着饭碗,那架势给乔乔觉得让她们多等一秒钟都感到自己心里过不去。
乔乔刚给她们每个人盛了一勺子咸菜,勺子还没放回桶边卡好,眼前又多了个男人的手。
她抬头,一张黝黑青涩的陌生面庞映入眼中。
男兵不知是真结巴还是因为紧张而结巴:
“我,我想要,一点咸菜……”
“马上!请等一下!”
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顾客”啊!
乔乔发自内心地绽放出大大的笑容,连忙去接过对方的饭盒。
男兵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谢,谢谢!”
饭碗是部队里统一分发的,是饭碗不是饭盒,意思就是连个盖子都没有。标准规格,不小也绝对不大,很多胃口好的男兵都要一顿吃两碗饭才能觉得饱了点。
乔乔一接过来,就诧异地看见碗里有一块不小的泥土,就粘在内侧的壁上,还有一小块的大概是已经蹭落的泥土痕迹。
“这块土?”
“啊,可能是刚才掉地上沾到土了。没事儿!都一样儿吃!”
男兵是糙惯的了,丝毫也不在意碗里的这一小块土是否不干净,是否不卫生,是否会让他染病。
他是从偏僻落后的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别说蹭到土了,就是饿昏头而直接吃土充饥的人也不是没见过,甚至还不少见。可是听到乔乔这样说后,就下意识想直接将手伸进饭盒抹掉内壁的泥土。
“等一下!”
乔乔见他还想伸手,赶忙制止了他,霎时提高的音量倒是把男兵吓了一跳。她则低下头从裤侧口袋里拿出叠好的四方手绢,从旁边自己的军用水壶里倒出了点水,沾了沾待打湿后就替对方细心地擦起饭盒。
她边擦拭边说: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咱们是军人,身体要奉献给军队的,咱们文工团的人就是要奉献给舞台。如果因为这一小块土吃坏了肚子,岂不是很不值得?现在又是在外面赶路,卫生员也不能处处照应到,如果你生病了也不好及时就医啊。”
五、六十年代国内的生活条件就是如此,大多数人基本不在意也没法在意卫生防范,也从未采取过什么像样的有一定策略性质的卫生防范措施。实际上除去真的没饭吃而活活饿死的存在,还是有很多人因为饮食问题的疏忽而生病甚至没了性命的。
除“四害”活动虽然架势浩大,但也只在生活质量水平较可以的城镇实行的比较彻底,稍微贫穷些的村落就完全顾不上这些了,尤其是贫穷村落的数量远远大于富裕的城镇,推行卫生教育就更加棘手。
直到后来,生活逐渐稳定了,国内的卫生普及教育才有了显著的成效,国人们这才对如何防范疾病,如何强身健体,如何养生养身有了更加强烈的意识。
“手绢是新的,我刚刚才洗过。反正现在也没有人来打菜,你要是介意是手绢的话,我再帮你用清水洗一遍吧?如何?”
清水当然就是指她自己水壶里的水。
乔乔轻声细语地刚说完,就听见对方立即结巴的更厉害了:
“不!不麻烦了!我,我个大老粗,不会,不会得病的。”
“怎么会有人不生病呢?你要更加注意自己的身体才行。”
她扬起白净的小脸,笑得眉眼弯弯,松软如瀑的黑发扎成长辫垂在身后,丝毫没有因为几个小时的拉练风霜而有所减色的风采使人心神一荡。
男兵的脸在肉眼可见程度的速度里由单纯的黝黑色变得黝黑中透着赤红色,到最后乔乔都担心他要爆炸,对方却一把抢过她刚给盛好咸菜的饭碗,撒开腿就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蒋小君和几个一同来的姑娘早就在旁边围观的心痒痒,见到这最后的一幕后再也忍不住了,全部笑得打颤,还凑在一起说些淘气话。
乔乔自然饶不了她们,但是不想饶归不想饶,她却脱不开身。
不时地就有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走过来。
盛咸菜的人越来越多了。
不管是觉得干吃白粥咽不下去还是白粥很香但是和咸菜一起吃更香,总归还是有很多人蠢蠢欲动想来要一口咸菜吃。就算不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也不能干看着那桶菜变馊吧?明明是给他们准备的,外面人还吃不到呢。不吃白不吃,不吃这咸菜岂不是吃了亏?
之前迫于面子上过不去,非要跟着损几句“被方言反感”的乔乔,主要是有几个人立场鲜明地要孤立乔乔,他们也就随了大流。
然而蒋小君她们一行人的到来让他们动摇了。她们这个小圈子在文工团的舞台地位虽然不高,但是个个的背景摆在那里,从来就不是好惹的对象。
见她们乐呵呵地给乔乔撑腰来了,那些人嘴上不说但心里就有了犹豫。再加上那个器乐队的男兵毫不顾及地走到乔乔面前,可以说再一次打破了他们之间的一层防御心理。
乔乔给他们盛咸菜,中途往杨炊事员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给了她一个和蔼的笑。
这时,一个矮个子男兵将饭碗硬塞到她的面前,操着浓重方言的口音,避开乔乔无辜的视线,央求道:
“俺的碗也脏嘞!你拿绢子替俺擦擦吧!”
乔乔看着眼前这崭新干净得仿佛都能反光的铁碗,一时愣在原地。
蒋小君她们看过来看过去,都快笑死了。
*
远处,有几个人端着饭盒坐在土丘上吃饭,之前找茬讥讽的女生此时正吃着压缩饼干,对着一旁默默低头喝粥的女生不住地抱怨。
“真够狐媚的,这才在方言那儿闹了个没脸,又在勾引别的男人了!嘿!这人与人的区别怎么这么大啊?怎么能有人这么不要脸?你说呢,黎雅?”
黎雅抬头,小幅度扯起嘴角:“莉莉,你别生气了。大家都是战友,不要闹的太难看了。”
“就你脾气好!”
旁边的人适时地插嘴,送上殷勤:“莉莉,你别气了,你看黎雅也劝你别生气。”
左莉莉斜他一眼:“侯文,你充什么好人呢?”
侯文和左莉莉是青梅竹马,家里人更是合伙做生意的关系。七十年代时常有人卖点小玩意儿,他们的父母就合作卖起了瓜子。瓜子在以后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在这个时候却有不小的油水
制度上虽然比几十年前适当放宽了,可依旧会抓人。每次抓人也不是抓他们的父母,只是抓下面的小虾米,也不定罪就是拘着扣着,无非是那些人看他们赚的不错也想蹭点油水。
他俩生在这样的家庭,自然不比那些高干子弟,也不如什么父辈祖辈都是大学究的,但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很多了,总之吃穿不愁,还有点自得。
文工团里不止有根正苗红的孩子和身家清正的孩子,还有他们这种手上有些闲钱但在社会地位上差一口气的出身。文工团的履历对他们多多少少是镀金。
自小顽在一处,侯文早就练就了一套对付左莉莉的方式。
只看侯文立刻举手投降:“行了行了,你说我不是好人,那我就来当一次彻彻底底的好人!你记着压缩饼干吃完了后找我拿,我的口粮都给你!”
左莉莉嗤笑道:“你自己不会送上来啊?还让我去跟你要?”
“好好好,莉莉说得对!我等会儿就去给你送过来。”
“就只有你的啊?那也不够我们吃啊!”
“那我把我们班的压缩饼干全要过来,全给你俩儿吃!”
黎雅插不进去他们的对话,干脆闷着头继续吃饭,听到要她也吃压缩饼干,抬头看了眼前方,又低下头说:
“不了,我不想吃。”
侯文笑着和左莉莉说:“黎雅不吃,莉莉你自己吃吧,或者我俩一起吃啊?”
左莉莉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回头问黎雅:“你为什么不吃压缩饼干?这白粥有多好喝,是唐僧肉熬的不成?”
侯文补了一句:“那就是肉粥了,不是白粥。”
赶在左莉莉又要发火之前,黎雅道:“太容易长胖了……指导员让我参加省级舞蹈大赛呢,我得再瘦一点。”
压缩干粮这些战备军粮都是让战友在前线的艰苦作战环境下补充体力的,制作的准则就是要用最小的体积换取最高的热量,他们文工团的人根本无法放心肆意地吃个过瘾。
左莉莉本就是偏丰腴的类型,听闻黎雅提到热量和体重也不继续讨要压缩饼干了,只是哼道:
“小雅不吃,我也不吃了!反正我看到那个乔乔就气饱了!”
“莉莉,要不你跟我一起喝点粥吧,也不要生气了,不能气坏了身子。”
“我还气坏身子?!你自己才是!”
左莉莉一脸痛惜地把视线从黎雅身上拉回来,放到对面的乔乔身上,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黎雅一口一口小口喝着碗里的白粥,视线的方向却穿过人群人海,定定看着忙碌的乔乔,以及她面前慢慢增多的排队人群,眼底暗了又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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