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最近有烦心事吗?”
不知什么时候,方言在前方站定转身看着她,乔乔及时刹住了脚步,避免了见一次尴尬一次的场面发生。
她打着哈哈:“没有啊,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你看起来就是有烦心事。”
乔乔在心里默默感慨,方言在直属营当的是侦察兵吗?怎么会这么敏锐?!
她下意识往旁边看去,意外地像是发现什么,跨过草丛绕过树,惊喜地仰头喊道:
“方言!你看!”
方言从刚刚见面时就察觉出乔乔的情绪不对,就在她在溪边洗刷的时候都是眉宇间有一丝隐隐的忧心,不时地就要停下来思索一会儿。所以即便她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他也有预感绝对是文工团里出了什么事情,给她带来了烦恼。
可是即便做好了乔乔会转移话题的准备,方言听见她喜悦不设防的声音时却还是心下一动,也顺势朝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六月的月亮并非圆月,但皎洁傲然更盛圆满之际。肆意挥洒下来的银白色的皎洁光辉将高坡上野蛮生长的树冠周围都镶上了一圈皇冠花边,树峰因此显得更黑更暗,树冠因此被衬托得更加华丽卓然,甚至不似人间的树,让人感叹都该存在于遥遥月亮上的广寒宫里才对。
繁星仿佛是由人自己画上去,精心打造出的一幅美丽画卷,美至完美。目睹过的都会忍不住伸出指尖去触碰,去感受。不该是他们触碰了星星才对,是星星触碰了他们。
星光灿烂的树下,乔乔和方言一时间也忘记出声。
他们刚从密林深处走出来,没想到会遇上这么好的一处风景。本身已经进入闷热的天气因为身处这样的高度而尤其清冽宜人,乔乔忍不住深深呼吸,纯净的空气灌入她的胸腔,只觉得尤为畅快。
夜里的人似乎在其他感官上会格外敏感,她就嗅见花香与树木的清香,还听见了溪水流动的声音,就在不远处的低面上,似乎贯穿了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她仔细顺着声音寻过去,果然见到有粼粼的水光。
“这应该是我们刚才在的那条溪流的一个分支。你知道它的名字是什么吗?”
乔乔不无遗憾地对方言说:“我还以为这是一条野溪。”
野溪,顾名思义就是与人迹疏远的,不养育人类,也不需要人类的赞美。它们在山林里就像野马脱了缰绳,透着一丝难以驯服的野性,以及大自然最本真的残酷冷漠。
拉练时走的大路虽然也是野草野花,但都像已经习惯了人类的踩踏。它们是被驯服的。乔乔和方言找到的这一块地方却是不一样。这里罕为人至。
草,是茂密杂乱的。花,是鲜艳叫嚣的。没有给人走的路,没有给人喘息的地方。它们生的乱,长的乱,恰恰好创造出自己的王国。无声无息,无穷生命力。
乔乔方才还不觉得溪流与别处有什么不同,依旧是细水长流的闲情逸致,亲昵可爱。可是现在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条分支的溪流却凌乱翻涌着,小小的溪都涌动出波涛的动静,丝毫不顾忌什么。想到它被某个人冠上了人类世界的名字,她甚至觉得可惜。
“别告诉我,这条溪被取了很奇怪的名字!”
她想起来小时候和乔大海回老家的时候,一路上可是听见看见了不少匪夷所思的村落名字。比如有个村子叫撅猪尾巴村,这谁能理解?!
还见过一个鸡屎村和一个蚂蝗村面对面住着,两个村子的人见了对方都招呼着“你们鸡屎村越来越像样了啊!”“还是你们蚂蝗村的人荷包鼓!”,真是怎么听怎么奇怪!
这些奇葩的名字都在乔乔幼小的心灵上留下深刻且不可逆转的印象,相比之下,余老太太所在的九婆村都显得正常了不少。
一想到这条溪有可能也被叫做“三四五六婆河”甚至是“撅牛尾巴溪”,她就笑不出来。
方言在旁边注视着乔乔,见她一本正经地伤神难过着,脸颊无意识地鼓起来,悠悠望向溪流的眼神里都甚至透着丝怜惜痛爱,只觉得自己心里痒痒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
“其实没有那么复杂,这是蓦溪,因为这座山叫做蓦山。”
“哪一个蓦?”
他顿了一秒,一字一句道:“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乔乔还在直勾勾地看蓦溪,心里觉得这个名字倒是不太坏,下意识地接过方言的话。
短暂的寂静。
“乔乔,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方言独特的冷清嗓音十分有迷惑性,至少在此刻周围都安静的环境里甚至让乔乔听出点绻缱温柔的意思,成功拉回了她的注意力。也正是因为这一次次的斯文知礼,乔乔始终无法与文工团那些对他持有高高仰望态度的人感同身受。
乔乔看向他,俊逸疏朗的眉眼让人望不尽:
“什么事?”
他道:“我一直想知道,你还记得我吗?”
乔乔睁大眼睛。
开玩笑!
她十分认真地大声道:“当然记得啊!我们不是在医院见过面吗!”
乔乔想起他手上的伤,在基地里见到的淤青痕迹让人心有余悸。也正在她低头寻向他手腕的一瞬间里,方言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和错杂,只见他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你那次在医院是去治疗手上的伤吗?现在怎么样,还疼吗?”
她之前就想不通,方言如果也恰好是文工团的人,那该不会经历什么搏斗训练啊?就算是舞蹈队的也不该在手腕处受伤,尤其那是明显由击打造成的淤青。直到后来得知他去了直属营,这才稍稍理解了。直属营和文工团截然相反,那是真的要进行实战训练,时刻都在做着流血负伤的准备的地方。
“嗯,已经好了。”
乔乔看见他的手腕上已经消去了大半的淤青,不好意思地想去把桶拿回来。遇见的太突然,她一时忘记对方的手还带伤,虽然看起来已经好上许多但毕竟是个病号。可他依旧牢牢把持着拎手,没有还给她的意思。
抬起头,方言朝她笑。
“没关系。”
他想:没关系,暂时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
两人到了总政文工团的扎营点,方言就去找了文工团团长传达需要改路绕行的消息,乔乔也回去休息。许秋玉等着她说黎雅的事情。
“黎雅犯晕的毛病真不好弄,要是咱们面对面和她对上,她两眼一翻直接倒地,我们又不占理了。”
“黎雅在曲艺队的经历,你知道更详细的吗?”
许秋玉听乔乔这样说,看了她一眼:“你不会还替她操心了吧?”
“那你说她除了左莉莉,还有别的朋友吗?”
“没有,从来没见过她跟别人玩过,男生队也没。”
乔乔往被褥里缩了缩,轻皱起秀气的眉毛:“我就是觉得她之前被欺凌过,性格上为此有点激进也是可以理解的。当然我不是不生气她和左莉莉瞎传我的闲话,可我也不是很想在大家面前把这件事公然解决。”
“你怕她寻死怎么着?”
乔乔隔着被子拍了许秋玉一下:“能不能好好说话?”
“意思不都一样吗?你就是怕黎雅羞愤崩溃甚至被再次孤立,你都不想想你自己都要被她折腾得被孤立了!?”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你要是问怎么隐晦地把我不是被方言拒绝,我也不喜欢方言的态度告知所有人,其实我也没有办法……”
“那我给你出个主意好了!”
许秋玉躺在她身边,对着她的耳边轻轻道:“其实黎雅就是太喜欢方言,又想让你难堪,那你干脆真的和方言气气她算了!”
乔乔听到一半就推开她,没好气地说:“瞎说什么呢?!”
“你和方言演演戏,都甩掉一个大麻烦,不是挺好的吗?”
许秋玉哼哼地接着道:“你俩反正也挺熟的。”
“我们哪里熟了?”
“你还问我呐?你刚才回来是和谁一起的?当我傻不成?”
乔乔没想到许秋玉注意到方言和自己前后脚回来的,亏她还在扎营点外半公里的地方提议让方言先走,自己拎着桶慢慢走在后面回去,以免让别人看到他们会说闲话。
“那真的就是巧合,他路过看见的我。”
“哪有那么多巧合?我看你要想低调地解决问题,就跟我刚刚说的一样,刚才和方言回来的时候别想着什么前后脚什么说闲话,就和方言两个人卿卿我我地在所有人面前互动半小时,临别再来个甜蜜的拥抱,你看还有没有人说你被方言退了定情物,下了面子!”
许秋玉干脆一头钻进乔乔的被褥,腿直接缠上她,乔乔咬牙切齿:
“这叫什么低调?我看你是把我放在火架上烤!”
她俩在被窝里面小动作地打闹一番,许秋玉凑到她耳边又说:
“你说是方言无意中看见你的,无意中和你一道儿回来的,可你怎么能确定方言不是看见你后,欣喜若狂地邀请你一起回咱们营地呢?让我这个旁观者来看,黎雅编排你也不是没理由,就看方言平时对她和对其他人有多冷淡,今天见了你就主动和你一道儿回来,她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更气?这差距也太大了!而你呢,你就没琢磨过方言的想法?”
乔乔听她说得越来越不靠谱,下手拧她腰间的嫩肉:“不准乱说了!他就没想法!我要琢磨什么?!”
“嘶!我说!方言虽然是首长的儿子,但你的条件也不差,怎么文工团那么多人都白天夜里没完没了地想着该怎么和方言好上,你就怎么说都不愿意?首长儿媳妇儿的名头不够响亮怎么着?”
“你和蒋小君怎么不去做首长儿媳妇!?”
“蒋小君是想当,我是不想当,但我们想不想的有什么区别?方言可从来没主动和我们一道儿走过夜路啊!”
许秋玉半暧昧半忍笑地说到一半,就率先护住自己的腰,说什么也不让乔乔的魔爪靠近了。
“因为我就没想嫁人啊!”
乔乔和她闹了一通已经无奈的很,搞不懂在两人一会儿没见的功夫里,许秋玉的靠谱程度怎么就跌入了谷底。这都说的什么话啊?越说越没边儿了!明明是在讨论黎雅的问题,她出主意就出了一个让自己和方言合伙秀恩爱气黎雅的惊天馊主意?!
还非说方言对她……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我就想好好跳舞,从群舞跳到领舞,再跳到独舞……如果可以,我想跳进人民大会堂。”
丁琦和卫婷婷还睡在另一头,乔乔的声音压到最低,但依旧无法掩饰语气里的憧憬与希翼。
“秋玉,你难道就不想跳到前排,跳成独舞吗?虽然你总说当个群舞就行了,我也不是说群舞演员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但是咱们如果能一起跳到前排,跳到人民大会堂,未来还可以一起去边疆前线为战士们动员士气,那该多好啊?”
这次换成乔乔主动伸出手,抱着身旁的许秋玉,絮絮叨叨地说起心中的遐想,脸上都是幸福的笑意。
许秋玉在黑暗里也能看到她的眼睛亮亮的。
“……咱们好好练功,好好跳舞,争取往上面走不好吗?这样的话,指导员也不会总说你散漫不努力了。”
“这跟周华英有什么关系。”
乔乔被她一时间冷下来的语气震住。
许秋玉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就算我好好练舞,也不是因为她,而是想和你一起去前线,去人民大会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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