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小说:帐中娇妾 作者:六喜桃
    等顾湛离开茗嘉殿,已经午夜时分。

    岑庆抖开织金大氅, 递到他手中, “东南王的人马已经抵达京城一百里外, 只等将军一声令下,便可攻入京城。滇王和西北节度使的人马在路上出了点问题,最近连绵多雨, 他们为掩人耳目, 专挑崎岖山路行军, 途中遇上山体滑坡, 须耽搁数日”

    顾湛单手系着衣领处的襟扣,拧眉问,“忠义伯人到哪里了”

    岑庆一怔, 欲言又止。

    “伯爷刚进朱雀门。将军, 此番集结人马的事情, 忠义伯全程参与其中, 如今皇上以忠义伯夫人为要挟, 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属下怕伯爷护妻心切,会贸贸然落入皇上的圈套, 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透露明日起事的机密安排。”

    “你亲自去一趟, ”

    顾湛翻身上马, 一双凤眸在夜色之下亮若寒星, “告诉伯爷, 万事以伯夫人性命为重,不必顾忌太多。”

    岑庆大惊,忠义伯夫人对顾湛有恩情是不假,可这报答的法子也太沉重了些,分明是在拿前途和命运做赌注赌忠义伯是否忠肝义胆,是否能抵得住元庆帝的威逼利诱。

    他苦着脸劝道,“将军须以大局为重”

    顾湛深深看他一眼,“军令如山,让你去便去,其他的事,我自有考量。”

    “既然滇王和西北节度使的人马不能按时抵达,便不必等,明日照原计划起事。”

    岑庆只得应“是”。

    同夜,忠义伯携夫人自长凤殿中惶惶而出,乘马车连夜驶出禁廷,令家仆闭门谢客。

    翌日,天光大亮,破晓时分,东南王率两万精兵围困京师,身穿玄铁甲胄的兵将兵分四路,如汹涌潮水般杀入京师重地。

    顾家军自郊外军营倾巢而出,与之里应外合,如入无人之境,径直杀入禁廷城门之下。

    阵前,顾湛身披金甲,手握三尺青锋剑,直指朗朗乾坤,号令数万之师。

    戴英连早已接到元庆帝调遣,连夜从河阴赶来,领兵救驾,东宫太子亦披挂甲胄,于阵前迎战。

    顾家军是常年征战沙场的虎狼之师,戴英连和太子麾下的将士多为辖地屯兵,两厢交手,高下立现,只得连连溃败。

    千钧一发之际,自城墙上闪出数千弓箭手,射出漫天羽箭,一时间两军哀嚎惨叫连连。

    禁廷,朱雀门外。

    一浑身是血的小卒慌张打马前来,“秉副将,禁廷早已步下罗网,将军的人马中埋伏了”

    副将王朗挥剑砍去飞到面前的箭矢,怒喝道,“即刻冲入禁廷,布阵救驾”

    杜敛策马而来,“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内皆有伏兵,就连从护城河遁入禁廷的一路精兵也遭到了拦截。皇上显然是在引我等入瓮。”

    王朗将手中羽箭掰断成两截,骂道,“他娘的怪不得忠义伯从昨晚就声称闭门谢客,原来一早就把咱们的谋划告诉皇帝老儿了白瞎了这些年兄弟出生入死的交情”

    起事如山来,兵败如水逝。

    东南王的两万精兵折损一半,被戴英连活捉,锒铛入狱。辅国将军身陷弓箭手包围,身中数箭,亦被押入昭狱之中。

    不料屋漏偏逢连夜雨,景国大军压境,百姓惶惶不可度日,顾湛身为大庆武官之首,却身陷囹圄,无法上阵杀敌。其麾下顾家军乃虎狼之师,誓死只听从顾湛一人号令,就连元庆帝的圣旨都指使不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派骠骑将军和威武将军领兵迎战。

    二人昔日曾为顾湛麾下之将,才干计谋皆在顾湛之下,再加之景帝筹谋过人,数场战事下来,大庆连连溃败,被景国大军打回长城以南。

    眼见得败仗连连,文武百官焦躁难安,奏请元庆帝允许顾湛戴罪立功,命他带兵上阵杀敌。奈何元庆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宁可屈膝求和,也不愿意继续养猛虎于枕侧,当场便驳回了众臣的奏请。

    三日后,元庆帝派使节前往北地,向景国卑躬求和。

    景帝款待使节,并开出议和条件求娶长公主,再加上大庆疆域凉州以北的三十二座城池,以此为筹码,方可平息战火,免去此战。

    满朝文武闻讯,在金銮殿上争吵不止,老臣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叹“祖宗基业不保”,武将们怒发冲冠“要同景国大军决一死战”,文官们斥骂“将江山安危系于女子之身,非君子之所为”。

    其中也不乏主张求和的官员,将长公主比作前朝的文成公主或王昭君之流,满嘴仁义道德,将和亲割地之事硬生生美化成不世功名。

    而九龙御座上的元庆帝,始终没有表态。

    是夜,帝王于太庙中长跪不起,直到子时,方起身出殿。

    隼州失守,云州失守边境日日传来急报,如一道道催命符,宣告着景国大军步步紧逼的事实。

    阴雨连日瓢泼,这个秋天还未真正来临,肃杀的气氛便已经席卷了整个禁廷。

    茗嘉殿里,亦是一片愁云惨淡。

    陆茗庭伏在引枕上,一双桃花目红肿如桃。

    原来那晚他便在谋划篡位之事,偏偏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连蛛丝马迹也愿意不透露给她听闻元庆帝以忠义伯夫人为要挟,逼迫忠义伯泄密,从而布下陷阱,将众人引入瓮中杀之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如今身负箭伤,身陷昭狱,怎甘受辱

    一个谋逆之罪,便足以颠覆九族。更遑论,他以往的仇家政敌不在少数,如今见他失势,一个个如虎豹豺狼般嘶吼着扑咬上来,恨不得把所有罪名都安在他的头上。

    她面色苍白如纸,不敢深想下去。

    珍果看的忧心,苦劝道,“殿下哭的眼睛快瞎了,如今将军人在昭狱,殿下哭也是没有用的,不如先把药喝了,也好叫将军放心些。”

    陆茗庭体内的断肠草余毒未清,答应了顾湛要好好养身子,她一贯怕苦,可既然答应了他,每日三碗解毒汤药咬牙也要硬灌下去,如今他身陷昭狱,她什么都顾不得了,连药也没心思喝了,本就虚亏的身子更显羸弱。

    陆茗庭拨开药碗,作势从榻上起身,“我要去求见皇上。”

    珍果臊眉耷眼道,“殿下都求见多少次了,皇上每回都拒而不见昨儿个白嘉会白大人递话过来,说景国意欲和亲,叫殿下万事小心,殿下,你说皇上不会真的答应和亲之事吧”

    陆茗庭动作一滞,眉间满是无措哀愁,没什么底气地咬了咬粉唇,“不会的,皇上尚未表态,此事就还有商议的余地。无论如何,我要先去昭狱中见顾湛一面。”

    说话的工夫,小凌子在外殿道,“长公主,张德玉公公来请,说皇上宣您去御书房觐见。”

    陆茗庭匆忙从榻上起身,珍果拿过衣袍服侍她穿戴整齐,两三下挽了发髻,急急挑帘子出去,“父皇宣我有何事”

    张德玉揣着拂尘,淡淡笑道,“长公主去了便知道了。”

    御书房安静的落针可闻,桌上垒着成卷的案牍,多半是来自北地的加急军报。

    元庆帝立在御书房的多宝阁旁,见她进殿,面色浮浮沉沉,终是如常转身,慈爱地把她扶起来。

    陆茗庭还未开口请安,元庆帝便道,“茗儿,你也看到了,如今景国大军压境,我朝难以抵抗,百姓水深火热,你身为唯一未出阁的皇女,自当为朝局分忧。”

    这番话如一道惊雷劈在耳畔,陆茗庭难以置信道,“父皇,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和亲”

    元庆帝避而不答,自御桌上拿起一卷画像,“景国新帝有文治武功,若无意外,数年之后,景国必将成为大庆最大的隐患,若能促成此次和亲,能保大庆和景国边界数十年的安宁。”

    “景帝生的仪表堂堂,不仅指明要娶你,更答应许你皇贵妃之位,届时你以长公主的身份嫁过去,父皇和整个大庆都会为你撑腰,景帝定不会亏待你分毫。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定会为父皇分忧,答应这门亲事。”

    他自说自话,语气慈爱,却咄咄逼人,末了,隐含深意地望她一眼,“茗儿,你愿不愿”

    元庆帝象征性的一问,哪里是真的想要她回答

    这番话看似慈父之心,实则是君主之谋,陆茗庭眼前一片黑晕,脑海中晃过许多关于顾湛的记忆碎片,呆愣了片刻,伏地缓缓磕了个头,艰难道,“儿臣不不”

    她心有所属,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以和亲这种屈辱的方式嫁给他国君主,她额角贴着地面冰冷的青石砖,一个“不”字滚在唇齿之间,心房如被死死扼住,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她猛地咬破舌尖,喉头溢出一丝铁锈的味道

    “儿臣不愿意”

    元庆帝脸色骤然阴沉,挥手将一卷信函重重扔到她面前,“你还有脸说不愿意张德玉,你告诉她,她都做错了什么”

    张德玉抬抬眼皮子,无甚情绪道,“一年前,扬州明月楼的瘦马秘密进京,为顾府的庶子冲喜,后来庶子意外亡故,那瘦马委身辅国将军,常伴其左右。不料辗转半年后,那瘦马不知所踪,辅国将军如失魂魄,暗中苦寻数月而不得。凑巧的是,当时江贵妃带一名女子入宫,说她就是宸妃娘娘流落在外的女儿,也就是当今长公主”

    说到这儿,张德玉顿住,不敢再说下去。

    陆茗庭一颗心缓缓沉下去,认命地抿了抿唇,低眸捡起手边而的信函,只见上面一字一句写了她的生平,和那些江贵妃妄图瞒天过海的陈年旧事。

    终于到了水落石出这一天。

    “原来父皇全都知道了。”

    她张了张嘴,声音哑的撕心裂肺,“父皇觉得全都是儿臣的错,可儿臣究竟做错了什么呢不该出生在皇家不该遇到江贵妃那样冷血的母亲不该遇到三公主那样阴毒的妹妹还是说,不该遇到一个好颜面、却视亲生骨肉如货物一般的父皇”

    “啪”

    元庆帝狠狠掴出去一巴掌,咬牙切齿,“朕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他自知失态,面上的怒容几经转圜,终归于君主一贯的晦暗冷沉,“且不说你委身顾湛的事情光是扬州瘦马的身份,皇族便容不得你。你和顾湛这个乱臣贼子暗中勾结,罪名不可逃脱,我大庆皇族怎能传出这样的丑事这回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陆茗庭苦笑了下,“看来父皇早就知道我和顾湛的事情了。一直隐忍不发,等的便是这一天,用这罪名将我逼到绝境,任由父皇摆布。”

    陆茗庭也曾想过,真到了东窗事发这天,她该如何面对元庆帝,没想到,如今事到跟前,她的心早已经被伤的麻木不仁,浑身血液几乎被冻住,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要和亲可以,”

    她缓缓抬眼,眸光冰冷如霜地看着眼前的亲生父亲,“父皇要答应我一件事把顾湛放了。夺军权也罢,削官爵也罢,让他变成一届庶人也罢,随便把他发落了,再也别追究他谋逆造反的罪名。”

    她一字一句说着,慢条斯理,逻辑分明,她知道这番话会带来什么后果,可还是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就算和亲,就算嫁作他人妇,就算此生不能执手,天各一方,她也要他安然无恙的活下去。

    元庆帝眯了眯眼,“你这是在和朕谈条件吗”

    他两鬓不知何时已经泛上斑白,温声含笑同她说话的时候,看上去不像九五之尊,倒像个富贵人家的寻常父亲。

    陆茗庭自嘲一笑,从广袖中抽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利落地架在脖子上,“不是谈条件,而是父皇必须答应我的条件。听说景帝点明要娶长公主,倘若儿臣今日死在御书房里,景国使节来要人,父皇就只能凭空变出一个长公主了。”

    元庆帝脸色铁青,眸色明明灭灭。

    他已是天命之年,数日之前刚被刺客刺杀,引发腰部旧伤,离缠绵病榻那日也不远了。

    可偏偏,外有景国强敌环伺,内有顾湛权臣祸国。东宫太子不堪大用,江氏外戚虎视眈眈。

    大庆的皇权,要千秋万代地传承下去,他打定主意,顾湛不能再次起用。无论割地、赔款还是和亲,要不计一切后果,化干戈为玉帛,安安稳稳把国祚延续百年。

    他淡声道,“朕答应你。三日之后,出嫁的车辇驶出大庆国境之时,便是朕赦免顾湛出狱之时。”

    陆茗庭得偿所愿,缓缓拿下匕首,含泪行了一个大礼,“儿臣谢过父皇。”

    “北地战事吃紧,和亲的事情不可耽搁。三日之后,和亲的车辇便出发去景国,这两日,你安心学习景国礼仪,不准踏出茗嘉殿一步。”

    陆茗庭伏地不起,咬着贝齿,强忍着咽下喉头的哽咽,“儿臣还有个心愿,愿父皇恩准。儿臣想去昭狱和顾湛见最后一面,求父皇成全。”

    元庆帝半晌没说话,面上有明显的迟疑。

    陆茗庭语带讥讽,“他已经是虎落平阳,父皇还忌惮他能掀起什么风浪吗”

    “罢,你愿意去便去。”

    元庆帝冷眼看着俯跪在面前的女儿,忍不住泛上来些许心软,“你此次和亲,是为了大庆的黎民百姓,是为了两国邦交,朕会为你建造成百上千座庙宇,让他们日日诵经参拜,感怀长公主的恩德。”

    他久居帝位,深谙软硬并施之道,一贯看重这些虚无缥缈的名声。

    陆茗庭并不觉得半分欣喜,反而胸口愈加滞闷,闭了闭眼道,“儿臣告退。”

    元庆帝长叹一口气,看向张德玉,“命人拟旨,应允景国的议和条件。让景帝下令休战,准备迎亲罢。此事要秘而不宣,令尚宫局加紧赶制嫁衣和嫁妆,等长公主的车辇驶出大庆,再将这桩喜事昭告天下。”

    张德玉道,“臣遵旨,臣恭贺陛下。”,,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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