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诉衷情

小说:帐中娇妾 作者:六喜桃
    顾湛席地而坐, 用火折子点燃一丛干柴稻草,暖黄的火光瞬间铺满了整个山洞。

    借着微弱的光,陆茗庭才发现顾湛一张俊脸苍白无血色, 左肩处的血色蔓延, 足足染红了左半边大氅。

    陆茗庭看的心惊胆战, 顶着顾湛幽深的眼神,一点点凑上前, 伸手解开墨色织锦大氅,解开玄色织金蟒袍、雪白中衣, 袒露出他宽阔的胸膛。

    男人的双臂和胸腹上肌肉隆起, 左肩上插着半根箭镞, 深深没入血肉, 伤口狰狞翻卷,不断渗出乌黑的血, 顺着臂膀的肌肉线条蜿蜒淌下。

    顾湛垂眸看了眼左肩的伤势,一个伸手, 便稳准狠地拔出了埋在血肉里的箭镞, 脸上面不改色,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陆茗庭被他的动作惊的脸色煞白,一阵心疼不已,红着眼圈掀开裙衫, 撕下自己一大片里衣, 凑上前为他包扎伤口。

    箭镞穿骨破肉, 疼得能要人命, 何况这箭镞上淬了剧毒,定是常人所不忍的钻心剧痛。

    身边没有止血止痛的金疮药,陆茗庭只能用里衣做绷带,在骇人的伤口上粗略包扎了几下。可伤口出血实在太多,雪白布条的刚缠上,瞬间便被血色染红了。

    她又绕到顾湛身后包扎,没想到抬眼便瞧见男人背上的一身伤痕。

    宽阔的脊背上,旧伤之上叠着新伤,说是横纵交错也不为过。

    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陆茗庭登时哽咽了起来。

    她看着这一背的伤,眼角泪珠如断了线一般,一双柔夷也颤抖个不停,顾湛觉得好笑,将她一把扯到身前,盯着那双温软眉眼,问道,“哭什么”

    陆茗庭被他看得一阵脸红,抹了下脸上冰凉的泪水,方泣不成声道,“你伤的这样重,我看了也觉得痛。”

    顾湛不知道有多久没听过这样的话了。

    他年少时父母俱丧,顾氏树倒猢狲散,宗族叔伯各扫门前雪,身边再无一个知心人。

    后来他以白身参军,一路从下等兵士做起,十年吹角连营,多少次生死一线,血泪和汗水一同流干,心志早已经被千锤百炼,变得坚如铁石。

    顾湛苍白的薄唇勾起一抹笑,凤眸中的目光凉薄彻骨,“陆茗庭,你听好。我身中剧毒,已经毒攻心脉,再加上失血过多,极有可能会熬不过今晚,一身血流干也未可知。你拿着我的佩剑防身,呆在火堆旁,不要乱走一步。倘若我没了鼻息,你便”

    陆茗庭听到一半,泪水扑簌簌地淌下芙蓉面,她伸手捂住男人的薄唇,掩住了他未说完的话,惊惶无措地摇着头,“不会有事的将军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护得黎民百姓安居乐业,佛祖定会保佑你安然无事的今晚在大兴善寺,我在佛祖前跪了很久,诚心祈福将军福寿绵长,佛祖一定会听到的”

    顾湛认真看她许久,方自嘲地冷笑一声,“陆茗庭,你睁开眼睛看清楚,我顾湛不是什么好人。”

    “你可知他们怎么说我心狠手辣、杀伐暴虐的「金面阎罗」,凶名令敌人闻风丧胆,亦可止小儿夜啼。我这满身功勋,二品高位,是踏着满地尸骨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我平定蜀中之乱,击退百越入侵,斩杀景国三军,手上染血无数,身上背着成千上万条人命,神佛知道我罪孽深重,断断不会受我一丝一毫的香火。”

    陆茗庭浑身哆嗦着,哭得更猛烈,“你别这么说神佛在天有灵,也会将功抵过的实在不行,我把我的阳寿分给你,总之你不许出事”

    顾湛一寸一寸审视她的瓷白脸庞,眸色暗的灼人。他一把握住她纤细手腕,嗓子里勉强挤出喑哑的声线,“你我非亲非故,又并非父母妻儿,我凭什么受你的阳寿”

    “那我便做你的”

    话一出口,陆茗庭便觉得不妥,脸色“腾”地一红,泪眼婆娑地抽了抽手腕,不料男人的大掌却如铜铁一般,怎么都挣不脱。

    顾湛被她说了一半的话弄得心中一阵郁躁,看着她泛红的眼角,长睫上颤巍巍的泪珠,心头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长臂猛地一揽,便把美人大力拥入怀中。

    陆茗庭伏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浑身不住的发抖,埋在他的颈窝处缓了好久,才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顾湛收了一身凛冽戾气,垂眸望着怀中颤抖底泣的人,大掌缓缓上移,一下下轻拍着她单薄的脊背。

    顾湛失血过多,又没有药可以止痛止血,不一会儿便发起了高烧。

    夜间山洞内极寒无比,陆茗庭将大氅披在他身上,紧紧抱着他,试图用体温为他御寒。

    顾湛浑身发烫,眼前逐渐模糊,脑海中浑浑噩噩,很快便失去了意识,嘴里呢喃呓语不断。

    陆茗庭怔怔看着他的刀削斧刻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虽然自己名为奴婢,但顾湛似乎照顾她更多一些。

    第一次见面,他把自己从崔氏仆妇的虎口中救出,不嫌弃她的低贱出身,给她一片可以遮风挡雨的屋檐。

    那夜碧纱橱中,她鸾凤毒发,情状难以自持,他却没有趁人之危,而是吹灭一室灯火,保全她卑微的尊严和颜面。

    昨晚灯市上,他为护她周全,出手惩治宵小地痞,甚至同她一路执手。

    今晚她被歹人要挟,他义无反顾地赶来救她,甚至为了救她而身中暗器剧毒

    不知不觉,短短数月,他和她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生死关头,陆茗庭红了眼眶,她伸手轻轻抚过顾湛的眉眼,紧闭的凤眸,微抿的薄唇

    如果顾湛熬不过今晚,为救她而死,她就绞头发做姑子,在佛祖前为他守一盏长明灯,日日诵经悼念,绝不会让他魂飞魄散,沦为孤魂野鬼。

    陆茗庭心中悲痛欲绝,泪水越淌越多,她微微俯身,在他紧蹙的眉心颤抖着印上一个轻柔的吻。

    梦境如暗流涌动,四周一片幽幽浓雾,眼前幻影重重,叫人分不清是梦魇还是真相。

    眼前白色经幡遮天蔽日,随风翻飞,顾府的宗祠里停着两口黑漆木棺材,少年郎的父亲和母亲撒手人寰,留他孤身一人面对豺狼虎豹。一阵狂风吹起,少年被关入逼仄的暗室中,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阵阵凄厉的阴寒笑声不绝于耳,少年环抱着瘦削的肩膀蜷缩在一角,这满目的漆黑无休无止,如同坠入无底深渊。

    梦境急转直下,一转眼来到大雪覆城的北地,少年郎周身血腥浓重,从战场上成片堆积的尸骨中爬出来,漫天鹅毛大雪中,他一身一脸的血,刀削斧刻的面容平静如水,凤眸中的杀气浓重,恍如地狱中的恶魔降临人世间。

    风雪呼啸迷人眼,转眼来到雁门关外,英武男人浴血厮杀,身上刀伤剑伤无数,他斩下敌军将领首级,踩着堆积成山的人头立在高处,一手举剑指天,豪情万丈,声震九霄,乌泱泱的三军亦纷纷振臂高呼,气吞山河如虎。男人一剑斩断腕间的红绳,从此不信神佛不信命,只信三尺肉体凡胎。

    纷纷人事如走马灯般流转不停,顾湛拼命地想挣脱逃离,四肢仿佛被抽离了所有力气,躺在远处动弹不得,浓烈的黑暗袭来,他无处可逃,亦无处可躲,

    一个温软娴静的声音传来,“湛儿,湛儿”

    声音如回声不断循环扩散,又渐渐消散在浮光掠影里,突然,漆黑的尽头亮起莹白的月光,一片清越的明亮里,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转身,一双似蹙非蹙远山眉,一双湿漉漉、亮晶晶的含波眼,再往下是令人目眩的娇媚风情,白腻的雪脯,纤细的腰肢,冰肌玉骨,浑然天成

    顾湛猛地睁开双眸,急促低喘了片刻,身上冷汗已经将衣衫全部浸湿,他举目四望,才恍然发现,自己正躺在陆茗庭怀中。

    她脸上的泪痕还未干,一双美目微微阖着,长睫微微颤动,鼻息轻柔又平稳,双唇如春花初绽,白皙柔媚的脸庞上宁静美好如婴孩。

    顾湛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伸手将她脸侧的发丝抚到耳后,凝视着她的睡颜,眸色变得幽深无比。

    他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浮浮沉沉,上演他这十年来所有的噩梦,从繁华京师痛失双亲,到沙场搏杀刀头舔血。多年以来,顾湛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一切,逼着自己做一个冷心硬肠的冷血之人。可今夜,有人为他哭,有人为他疼,不知不觉,有很多事情,已经悄无声息地变得不同了。

    一阵剧痛袭上心头,顾湛喉头一梗,突然俯身吐出一口乌黑的血,他胸膛起伏不定,吐息急促低沉,一张清冷俊面被鲜血浸染出三分欲色,眸色也暗的吓人。

    鬓边黑发散落在肩头,随着他的喘息微微拂动,顾湛察觉到异样,凤眸顿时一凛有风

    进入山洞的入口已经被封死,如今洞中有风拂动发丝,便说明山洞还有别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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