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小说:帐中娇妾 作者:六喜桃
    一行人从隐雾山连夜赶回江宁府, 抵达官驿的时候,东方晨光熹微,天色刚蒙蒙亮。

    官驿门口, 江宁府知府和通判白家仲得到消息, 早早等候在此。

    江宁知府本想命差卒把五十万两军饷押入库房, 没想到还未开口,顾湛已经吩咐手下十三名亲卫, 将军饷径直送到江宁府参军的手中。

    江宁知府脸色一变,明显有些不悦。通判白家仲却面带喜色, 冲顾湛和杜敛二人深深一拜, “两位大人忙碌一日一夜, 想必极其乏累, 既然官响丢失之案已经告破,请大人们在官驿里好生歇息休整”

    江宁知府也笑道, “两浙都指挥使和一众官员对二位大人慕名已久,明晚将齐聚江宁府, 为将军和杜大人设下庆功宴, 还望二位大人务必赏光”

    众人心力交瘁,疲乏至极,同二人寒暄了几句,便回房中沐浴歇息了。

    杜敛负伤在身, 白嘉会去外头医馆叫了大夫为他包扎上药。

    姚文远身为御史, 需要记录下军饷一案的案件始末, 并将其誊抄成三份卷宗, 拿出一份快马加鞭发回京城。

    至于案件始末该怎么写,杜敛早已经和他叮嘱过一百遍。

    姚文远懦弱怕事,性胆小如鼠,早就被隐雾山上发生的事情吓破了胆,只要不把他的乌纱帽牵扯进去,自然是让他写什么就写什么。

    官驿中。

    顾湛静立在轩窗之前,他刚刚沐浴过,换了身崭新的中衣,外面是一件月白色绣银线的蟒袍。

    男人生的鬓若刀裁,一头如漆墨发攒成发辫,以银冠束起,眉眼英朗锐利,愈发衬的金质玉相,器宇轩昂。

    他修长的指节间捏着一张信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京城中达官显贵近日的动向,显然是留在京城的心腹传来的密报。

    信纸底下还压着一封淡粉色的信,信封是用桃花笺折成的,上头似是涂了香膏花脂之物,弥漫着阵阵引人遐想的香味。

    顾湛对那封粉色的信视若无睹,甚至没有拆开看一眼,读完手中的密信,便将两封信一起伸到了跳跃的灯火上。

    岑庆推门而入,好巧不巧,一眼便瞧见了粉色信封上明黄的私印这粉色信封一看便是女子写来的情信,除了禁廷三公主,还有哪个女子会用明黄的私印

    火舌舔起信纸,不过片刻功夫,便将两封信灼成了灰烬。

    岑庆收起心中所想,脸色如常地拱手道,“将军,马车已经备好了。”

    话音刚落,净室的屋门轻轻打开,陆茗庭迈着莲步轻轻走出来。

    她刚刚沐浴过,鬓发微微有些湿润,瓷白的桃腮被水气蒸的泛着绯红,恍若天边烟霞。

    顾湛抬眼望去,只见她穿了件玫瑰粉的对襟长袄,下头是淡茜色的十二幅湘裙,裙摆上绣着栩栩如生的杏林春燕图,三千青丝绾了个堕马髻,斜斜簪着支碧玺银铃发簪,莲步走动间,银铃轻响,长睫微颤,说不出的风流袅娜,妩媚撩人。

    目光寸寸上移,划过盈盈一握的细腰,丰盈的前襟,修长白嫩的脖颈,水红色的樱唇

    顾湛颇具侵略意味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一会,方转身从衣架上抽下大氅,“随我去一个地方。”

    江宁府东南二十里,峰峦叠翠,云雾缭绕,此地有一座青山,山中有一隐士。

    这里松柏万顷,岁岁长青,幽草丛生,芳花自落。恍若蓬莱仙岛,瑶台方丈,不似凡人居所。

    顾湛出门只带了岑庆一名亲卫,三人缓步上了山,行到悬崖峭壁旁的一棵迎客松前。

    山涧中弥漫着薄雾袅袅,细雨蒙蒙,青石板路上有些湿滑。

    顾湛手执一把一把八十四骨的紫竹伞,伞身微微倾斜向陆茗庭那一边,山雨如银线,不知不觉便打湿了他袒露在伞外的肩膀。

    男人穿着身月白色银线蟒袍,一张清冷俊面被朦胧雾气晕染的柔和了三分。大掌中稳稳握着女子柔弱无骨的小手,在漫天雨雾之中把她护得周全无恙。

    岑庆执伞跟在二人身后,望着自家将军湿了的右肩,又望了眼两人交握的双手,不禁欲言又止。

    这巨松破石而生,高达数丈,挺立于危岩峭壁之中,青翠的枝丫舒展,如同一条苍龙蛰伏在峰崖绝壑之上。

    松树下摆着一张琴,焚着一炉香,抚琴的垂髫童子一身青色道袍,见有人来到身边,连头也不抬,“我师父刚动身去隔壁山上采药了,你们请回吧。”

    顾湛神色淡淡,“你可是石溪居士座下的童子我名讳顾湛,劳烦通报一声。”

    童子听了,忙起身行礼,“原来是顾将军。当年辰州一别后,师傅常常提起将军。将军莫怪,实在是上门求诊的人太多了,师傅只好让我找个借口搪塞那些凡夫俗子。”

    说罢,那童子一路将三人引至石溪居士的药庐中。

    石溪居士是个须发皆白的七旬老者,见来人是顾湛,脸上笑出了褶子,“小顾将军,自打辰州一别,不知不觉已经五年过去了,我常听人称颂辅国将军赫赫威名,也打心眼里为你感到欣慰,只是不知将军为何会来到江宁地界啊”

    顾湛简明说了奉旨查案一事,便开门见山,和石溪居士说明了来意,“居士,此次上山叨扰,是想同你讨一味鸾凤毒的解药。”

    陆茗庭听闻此言,登时便愣住了。

    今日出门,顾湛并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也并没有说要做什么事,陆茗庭以为,她只是作为奴婢随他一同前往,万万没想到,顾湛不远跑到这深山之中,屈尊降贵拜访求医,竟然只是想为她求一味解药。

    铺天盖地的暖意涌上心头,陆茗庭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石溪居士听到“鸾凤毒”三个字,立刻收了脸上笑意,一手捏上顾湛手腕的脉搏,见他经脉通流如常,只是气血虚弱,才心下了然,将清亮的目光投向他身旁泫然欲泣的陆茗庭。

    “想必身中鸾凤毒的,是这位姑娘吧。”

    顾湛微微颔首,石溪居士目光瞟过他微湿的右肩,又瞟了眼岑庆手中的两把紫竹伞,笑着招呼道,“陆姑娘,我这药庐中虽然贫寒,但有一味「白毫银针茶」最是清香宜人,不如请童子带你进屋尝一杯茶水,稍作等候”

    陆茗庭喉头微哽,强忍着泪意冲顾湛和石溪居士福了福身,才跟着垂髫童子往草庐中走去。

    等陆茗庭离去,石溪居士才捋了捋白须,神色肃然道,“鸾凤毒产自景国,本是一味宫廷秘药,医书记载,藏于景国王室的玉珍露可解此毒,但早在一百年前,玉珍露就已经失传于世了。顾将军,寻常解药一概无法医治鸾凤毒。这回老朽真的是无能为力,爱莫能助咯。”

    说罢,他又问,“敢问一句,陆姑娘这毒什么时候种下的多久发作一次”

    顾湛听闻此毒无药可解,顿时眉头深锁,沉声道,“十来岁时种下的毒根,每月初七发作一次,发作当天情难自抑,痛不欲生。除此之外,并无别的症状。”

    石溪居士点点头,想起方才二人郎情妾意的情状,忍不住道,“老朽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有些唐突,还请将军莫怪。”

    “从陆姑娘的症状来看,此毒已经深入五经六脉,难以根除。既然鸾凤毒每月发作一次,频率并不频繁,也并没有其他症状将军为什么不帮陆姑娘纾解毒发之苦呢”

    不等顾湛回答,石溪居士又道,“据我所知,将军还未有家室,若能将陆姑娘收入身边,一来有了知心人,二来又能帮陆姑娘解毒,岂不是一箭双雕之举”

    顾湛沉吟片刻,方轻启菱唇,俊脸上隐隐有怅然之色,“终究是不一样的。”

    “有鸾凤毒在身,她永远不可能成为正常人。每月初七毒发,像一个无形的烙印,时刻提醒她出身扬州瘦马,本是榻上玩物。”

    顾湛宦海浮沉多年,识人心事极准,陆茗庭饱读诗书,为人处世进退有度,看起来娴雅沉静,端庄大方,实则心中最为自卑自惭。

    顾湛眸光幽幽,声线低沉沙哑,“不错,我确实可以帮她纾解一时,可是她心中的屈辱和郁结,我无法纾解半分。我怎忍心怎忍心看着她日日遭受心刑,卑微度过余下半生”

    她一朝解不开这个心结,就无法放下心防。

    纵使石溪居士年过七旬,见惯生老病死、人生百态,也被顾湛这一番话震慑住了。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1

    石溪居士见顾湛神色晦暗难明,一双深邃的凤眸也泛着红,便知道他已经动了真心。

    一阵萧萧山风过境,飞鸟振翅掠过竹林,空留一阵竹叶飒飒摇动的声音。

    顾湛苦笑了下,双手交叠,冲石溪居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无论如何,都要多谢居士解惑。”

    石溪居士生生受了他一礼,看到他湿了一半的肩头,突然抬手,一巴掌打在他的右肩上。

    顾湛一时没有防备,吃痛闷哼了一声。

    “你的伤比那女儿家严重多了还一心想着别人的后半生先把自己照顾好吧”

    石溪居士吹胡子瞪眼道,“行了,我虽然治不了鸾凤毒,还是有本事治一治你右肩的伤的”

    注释1引自大涅盘经第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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