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来茶馆出来, 陆茗庭坐在马车里, 眉眼弯弯,喜悦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亲生母亲寻上门来,要带她回家,以后她再也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再也不是扬州瘦马,而是清白人家的小姐。
她真的觉得很知足了。
陆茗庭漾开一抹笑,眸中欣喜又恣意,等顾湛回来,她一定要亲口把这件喜事告诉他。
马车停在顾府门口, 陆茗庭施施然提裙下车。
顾府门前, 白嘉会正原地踱来踱去, 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望见陆茗庭,急匆匆上前拉住她, “陆姑娘, 我等你好久了,你可算回来了”
陆茗庭见她一脸慌慌张张, 笑着问, “白学正,出什么事了”
白嘉会额上冷汗涔涔,“柳雨柔柳姑娘她被姚文远的嫡妻活活打死了”
轰的一声, 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 陆茗庭身形一晃, 勉强扶着车辕,顿了好半晌,才红着眼问,“怎么会怎么会依着大庆律法,主家随意打杀奴婢,是要按律论罪的,那嫡妻若是看不惯柳姑娘,把她逐出府便罢了,怎能狠毒至此”
白嘉会摇摇头,“没用的姚文远的嫡妻先把柳姑娘打死,又一纸状书告到大理寺,说柳雨柔偷了嫡妻房中的东西,得了大理寺谒杀奴婢的准许后,才用竹席把柳姑娘的尸体卷了,扔到了乱葬岗里”
这年头,奴婢的命比蝼蚁还要卑贱,正室打死一个通房奴婢,再用三言两语颠倒黑白,就能钻大庆律法的空子。
“陆姑娘,柳姑娘临死前给你留下了遗言,姚文远让我务必把话带到。柳姑娘说,她出身娼门,这一生无父无母无亲朋,唯一的好友便是陆姑娘,柳姑娘让你每年清明节的时候为她上一炷香,再烧两张纸钱,好让她在黄泉也有人惦念”
陆茗庭眼泪成片地往下滚,嘴唇微微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嘉会也是一脸悲痛,突然想到她和柳雨柔同样出身,心头一颤,赶忙安慰她,“茗庭,你莫要伤心,姚文远是个怂包,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顾将军不一样的皇上虽然为他和三公主赐了婚,但他心里是有你的”
陆茗庭捕捉到她话里的字眼,怔怔抬眼,“赐婚”
白嘉会也是一愣,“昨日皇上召顾将军进宫,为他和三公主赐婚了,莫非你还不知道这事”
陆茗庭几乎是当场呆在原地,浑身颤粟着,两行泪就这么划了下来。
三日之前,他亲口说要娶她为嫡妻,如今话犹在耳畔,他却要娶别人了。
柳雨柔的今天,难道就是她的明天么
这么六神无主地想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纤细的身形一晃,重重跌坐在地上,白嘉会忙一把扶住她,“陆姑娘陆姑娘你怎么了”
卧房里焚着一味绵长醇厚的安魂沉香,混着一股子甘涩的药香。
陆茗庭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模糊着,心头的剧痛便如潮水般涌来。
珍果坐在床榻旁,见她醒来,忙擦了擦泪,勉强笑道,“姑娘,你醒了”
陆茗庭小脸惨白着,嘴里像堵着一团濡湿的棉絮,怔了好半天,才滑下一行清泪,从喉咙里逼出一句话来,“所有人都知道顾湛要娶三公主了,对不对”
珍果屈膝跪在地上,声如蚊呐,不敢抬头,“是。将军怕姑娘伤心,命阖府上下的丫鬟婆子都瞒着姑娘。”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下脸颊,陆茗庭揭开血淋淋的事实,酸涩、失望和悲恨齐齐涌上心头,她的所有防线在一瞬间崩塌。
陆茗庭双眼通红,轻声道,“珍果,起来吧。我也不是什么金贵的小姐,你不必跪我。”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珍果低低应了一声,转身退出内间,末了,还斟酌地劝了一句,“姑娘身子弱,不要太过伤心。”
陆茗庭苦笑了一声,侧身伏在绣着杏林春燕的靠枕上,整个人如被抽去了三魂六魄,泪水流的更加汹涌。
那样一个冷硬桀骜的男人,偏偏把小意温柔的一面展露给她。
多少次红纱帐中温存,他低声唤她庭儿,同她肌肤相亲,爱意缱绻。
小日子那晚,他的大掌灼热有力,把她前半生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驱散了,暖热了。
军营的舆图前,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寸寸划过他征战过的万里江山
可是到头来,他竟然要娶别人。
他对她的承诺,对她的爱恋,对她的温柔,如诱人的蜜糖,她心甘情愿吃下去,到头来才发现里头裹着毒药。
回忆起这些过往,陆茗庭的泪掉得更凶更急了,顺着白腻的香腮滑落,流到她嘴里,尝了满口的咸涩。
夜空中圆月高悬,在台阶上洒了一地清辉。
卧房的木门“吱呀”一声响,从外头忽然被人推开。
陆茗庭用锦被蒙着脸,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她缓缓坐起身,抬了一双水濛濛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
顾湛半边身子隐在月影里,他穿着一袭轻甲,腰佩长剑,眉眼英挺如锋利的刀刃,自是一派深邃的俊朗。
他已经整整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他纵马飞渡雁门关,迎着塞北怒号的朔风,辗转至凉州地界,同凉州司马秉烛夜谈,只为给她安置一个正正经经的出身。
翌日,凉州娄氏的族谱上就添了一位叫“茗庭”的干女儿。
他身上还带着凉州的风霜和夜露,一路披星戴月,纵马疾驰赶回京城,满心都是为了她。
高大挺拔的身影踏着月光走来,停在床榻之前,他微垂着头直直的看着她,俊脸上神情淡淡,“怎么哭了”
陆茗庭望着他俊美无俦的侧脸,哀绝地问,“你要和三公主成婚,对不对”
气氛顿时压抑,顾湛看着她一脸泪痕,脸色瞬间就沉下来,“谁告诉你的”
这句话就等同于默认了。
陆茗庭一颗心跌落深渊,纤细手臂拥着锦被,一张小脸儿埋在膝头,哽咽着摇摇头,“你不要迁怒别人。是我自己要知道的。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只瞒着我一个人,算什么呢”
“原来你从始至终,说要娶我为嫡妻,只是句玩笑话。”
她寻到亲生母亲,本以为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他在一起,没想到他却狠狠骗了她,要和别的女人成婚。
顾湛忽然握住她的脸,半强迫地让她转过头来,同他四目相对,“这场赐婚只是做戏而已,莫要听他人胡言,你我之间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低沉的声线里带了三分薄怒,陆茗庭自嘲一笑,望着他幽深的凤眸,郑重地问,“胡言么那好,我重新问你一遍皇上没有为你和三公主赐婚吗”
顾湛不想再骗她,薄唇紧抿,顿了半晌才道,“赐了。”
“你没有答应吗”
他眸色晦暗不明,艰难动了动菱唇,“答应了。”
他没有别的选择。
铲除奸佞和拥她在怀,他全部都要,奈何元庆帝步步紧逼,只能暂时顾全大局,隐忍不发。
室内一片寂静,陆茗庭有种逼仄的窒息感,她好像听见自己的心碎裂了一大块,再也无法修补完整。
她抿了抿樱唇,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我明白了。”
“三公主出身尊贵,又是天潢贵胄,和你十分相配,我祝你们长相厮守,早生贵子。”
她的话像是冰冷的利刺,直直插在他心口,顾湛的眸光顿时阴翳,一把将她拖到身前,钳制住她的双肩,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她,“陆茗庭,你从来都没有信过我。”
她挺直背脊,坦坦荡荡迎上他的目光,眼底隐着挣扎,隐着放弃,“顾湛,你放我走吧。明日我便离开顾府,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你放心,我不会打搅你和三公主。当初顾府买我花了两万两白银,我会一分不少的还给你。”
顾湛手背上青筋暴起,额角突突直跳,静静看了她半晌,声音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陆茗庭,我劝你收回这句话。”
陆茗庭擦了擦泪,继续说,“我是认真的,并没有和你开玩笑,顾湛,你手握权柄,未来不可限量,我不过是个奴婢,一个玩意儿罢了。”
顾湛一直珍她重她,处处保全她的尊严和体面,听着她这样自轻自贱,心中立刻升腾起一阵三丈高的烈焰,握着她的大掌猛地收紧。
凉州的事情涌到嘴边,他正准备和盘托出,又听她说,“也许从我进京遇到你开始,这一切就都是错的。”
顾湛身子一僵,鼻息都艰难起来,他一脸难以置信,森冷地盯住她,“你再说一遍”
她轻轻开口,嗓音如平静的水般缓缓流淌“我说,我们的相遇是个错误。”
顾湛的凤眸中顿时掀起大怒、惊讶和羞恼。
以往二十多年,他断情绝爱,杀伐果断,行事从来不会瞻前顾后,他的心坚若磐石,从不为外物所动,可自从有了她,他便有了最大的软肋。
她是世上最烈的情蛊,一寸一寸浸染他的骨髓,如今他入了戏,中了蛊,她却要抽身而退,和他一刀两断。
顾湛怒极反笑,凤眸里闪着细碎寒光,俯身捏住她的下巴,“你的意思是后悔了,是吗”
陆茗庭下巴一痛,仰面看她,任凭泪水滑落两腮,滴落尖尖的下颌,汇聚在锁骨窝里。
这十五年漫无止境的黑暗里,他是一抹亮光,给她暖意和温柔,也让她挣扎和煎熬。
相遇那天,她一袭嫁衣,被恶仆追杀,跌坐在他脚下,紧紧抓住他的蟒袍,把他当做唯一的倚靠。
如果重来一回,她还敢伸出手,求他救她吗
陆茗庭清楚地知道,她胆怯了,畏惧了,后悔了,不敢再伸出手了。
她哽咽着点点头,“是,我后悔遇见你了。”
顾湛瞬间暴怒,毫不留情地攥住她细弱的肩头,将她一把甩进床榻深处,掐住细腰把她死死按在床榻上。
陆茗庭痛得闷哼了一声,顿时清醒了三分,“你干什么”
顾湛居高临下看着她,深邃锐利的眉眼掩在床帏的阴影里,神情阴阴测测,“后悔了是吧”
他咬着牙,声线里蕴着凛冬腊月的风霜,“我顾湛不是什么君子,也不做圣人,到手的东西,便绝不放开。既然你后悔了,觉得遇见我是个错误,那就「一错到底」吧。”
说完,大手拽着她身上的对襟罗衫用力一扯,罗衫应声而裂,衣襟上缀着的琉璃扣子霎时纷乱如雨,滚落了一地。
陆茗庭心中升腾起一股惶然,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男人宽肩长腿的炙热身子便压了上来。
陆茗庭被逼到床角,没有任何躲闪挣扎的余地,只能承受着他的满腔怒火。
他常年习武征战,力道非常人能比,以往对她存着温柔怜惜,如今一腔暴怒失了理智,连多余的抚慰都没有。
她面色惨白,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惊骇的几乎失了声。
顾湛凤眸猩红如血,俊脸直贴着她的额际,幽幽目光锁住她不放,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陆茗庭,你没有心。”
他俯身重重擒住她纤细的下颌,下一刻,便是疾风骤雨一般的磋磨。
蚀骨噬心的感觉袭来,她打了个寒颤,眼泪都吓得凝在了脸上。
他给她爱怜和光明,也给她沉沦和毁灭。
她蜷起柔弱无骨的小手,不住地发颤,屈辱的眼泪在脸上无声淌了许久,一颗心如同坠入冰窖。
她脑子一片模糊,理智所剩无几。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英俊眉眼,忽然下定了某种决心,展颜笑了下,明艳的面容上浮现出惊心动魄的疯狂,
片刻后,她眼波流转,伸手搂住他的宽阔的肩颈,娇声唤了一句,“夫君。”
顾湛听见这声亲昵,身形一僵,心火乱窜,喉咙嘶哑到极点,重重吻住她的红唇,“再叫一声。”
以往每回在床第间,顾湛都哄着她唤「夫君」,当时她胆怯羞赧,总是咬唇不言,可是现在,她肆意了一回,管它什么主子奴婢,管它什么尊卑有序,她只要他,只要活生生的他
既然是最后一次,就让她唤他一声「夫君」罢
“夫君”
她湿漉漉的杏眼蒙着一层水雾,伴随着一声声的娇媚莺啼,泪水潺潺淌下,带着某种决绝和哀恸。
顾湛眯起凤眸,又是一阵翻云覆雨,风卷残云。,,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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