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泛滥成灾, 百姓流离失所,大量涌入禁廷, 为了避免流民大量流窜, 引发聚众暴乱,辅国将军奉命把守京城, 并派出麾下顾家军, 在京城方圆三里的范围内搭建临时居所,搭棚施粥,妥善安置流民。
这日, 顾湛率领亲卫从京郊而来, 策马经过如意洲,和杜敛迎头相遇。
杜敛甩开折扇,笑的风流倜傥, “顾兄,好久不见,听闻你率兵安置流民, 忙的无暇分身。真是辛苦,辛苦。”
顾湛握着策马金鞭,俊脸上神色淡淡,“杜大人为何在此地”
杜敛笑意更盛,“我刚刚送嘉会去国子监,正准备回大理寺看卷宗。”
这半年的时间, 杜敛改掉了以往沾花惹柳的风流做派, 每天雷打不动地去国子监堵白嘉会, 白嘉会被他死缠烂打,渐渐也被他的真心打动,两人便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从国子监去大理寺,确实要经过如意洲。
顾湛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不远处的竹林外传来一片嬉闹,他微微皱眉,“何人在此喧哗”
杜敛笑道,“今天贵女们在如意洲开赏花宴,场面甚是浩大,听说禁廷三公主和长公主的凤驾也会亲临此地。”
说完,他又纳闷道,“说来奇怪,这位长公主在禁廷也有半年了,你我二人每天出入禁廷,竟然没有一次见过她的真容”
“身为外臣,本来就该处处避让后宫女眷。”
顾湛语气冷淡,凤眸盯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长公主了若是白学正知道了”
杜敛唰地阖上扇子,连忙摆摆手,“这关我什么事儿啊你不准在嘉会面前提这茬要说关心顾兄,当年你还和长公主指腹为婚了呢”
当年元庆帝和顾父许下诺言,倘若宛妃或江贵妃诞下女儿,便和顾湛结成娃娃亲。
顾湛听到「婚约」二字,脸色骤然一沉,“陈年旧事,早不算数了。”
当初他答应元庆帝的赐婚,伤透了陆茗庭的心,现在只要一听到「婚约」这两个字,就忍不住怒气上涌。
这半年来,顾湛私下里从来没停止寻找陆茗庭,派去扬州和江宁的人去了一波又一波,甚至把范围扩大到了北漠玉门关以北,只因她说过一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然而一次次寻找,一次次落空,他的希望悉数化成零碎的泡沫,午夜梦回之际,他总会梦到她的脸庞,梦到她的声音,梦到她娇娇软软地唤他「湛郎」。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她给他温柔爱恋,让他习惯,又狠心离开。
这一场绮梦太过绚烂,他沉迷其中,无法抽身,无法遗忘,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杜敛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叹了口气。
如今他权倾朝野,当年的口头婚约,他不想当真,谁能逼他
顾湛此人,一身凶煞冰冷,陆茗庭好不容易把他变得有点人情味了,没想到竟是突然逃离了,简直叫人措手不及。
杜敛沉默了片刻,转移话题道,“听说长公主到了婚嫁的年纪,皇上有为她议亲的意思,京中的高门显贵纷纷求娶,就连我们御史台的七品小官「林易」,都想试一试呢”
顾湛觉得这个名字耳熟,杜敛忙解释道,“林易就是江宁知府的儿子他在今年春闱考中了进士,留在大理寺做官。”
当时在江宁办案,林易追着陆茗庭不放,口口声声说要娶她,把顾湛气得大发雷霆,当然不会轻易忘记他的名字。
如今才半年过去,他转头就要求娶长公主,真真是个趋炎附势之辈。
顾湛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下意识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细细一想,却又说不上来。
长公主、半年前、林易、求娶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顾湛脑海中白光一现,张口便问,“长公主的车架到了哪里”
杜敛道,“这我哪儿知道不过马车进不去如意洲,只能停在十八孔桥前,换上步撵”
顾湛眸光渐沉,立刻调转方向,朝亭子大步走去。
杜敛反应了半天才回过神,大叫一声不好,忙提步追了过去。
如意洲畔,十八孔桥前。
一辆金顶的华贵马车缓缓停下,若细看,不难发现车辕处绘着一副栩栩如生的鸾凤翱翔图。
珍果跳下马车,冲车厢福了福身,“殿下,您稍等片刻,我去请凤撵。”
今天的赏花宴在如意洲中央的明月亭中举行,从这里到明月亭还有很远一段距离,马车无法进入如意洲,只能坐步撵过去。
方才陆茗庭在长凤宫中耽误了片刻,没来得及叫宫人提前准备步撵。
陆茗庭启唇道,“去罢。”
所谓春困秋乏,昨晚她挑灯读书,一卷战国策看了一半,便昏昏沉沉睡去了。
此时困意汹汹来袭,陆茗庭倚靠在锦榻上,一手支着侧脸,缓缓合上了桃花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睡意朦胧,突然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这步履又急又沉,明显不是珍果。
陆茗庭心头一跳,立刻坐直了身子,刚准备掀开车帘,不料“唰”的一声,车帘竟是从外被人一把掀开了。
顾湛穿一身玄色织锦大氅,俊脸上沉沉如墨,狭长的凤眸深不见底,似是燃着两簇幽幽的火焰,直直地看向她的心底。
望着男人俊美无俦的面容,陆茗庭如身处数九寒天,单薄的肩头忍不住颤了颤。
瞒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被他找到了。
顾湛神色阴兀,凤眸里闪过难以置信,继而窜上来滔天怒火,目光死死锁住她不放。
她穿着一袭薄衫,颜色娇艳,料子华贵,前襟撑得极为饱满,更衬得细腰盈盈一握。
云鬓高高绾成飞仙髻,点翠九凤步摇上垂下三串东珠,颗颗圆润,光泽晃人。
那桃花眼中春水盈盈,带着三分惊惧错愕,瓷白的小脸儿都失了血色。
明明只有半年没见,为什么觉得隔世经年
顾湛脸色阴沉,祭出三分凉薄笑意,“长公主果然好本事”
这声音森寒彻骨,陆茗庭瑟缩了两下,下意识垂了眸子,不去看他。
她怕他当场发怒,揭穿她的过去,毁掉她这半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
然而顾湛只是森森看她了几眼,一个甩手便拂落马车的车帘,转身扬长而去了。
顾湛走之后,陆茗庭惊惶不定,坐着步撵去了明月亭中,心不在焉地和贵女们寒暄了一会儿,喝了两杯紫苏酒,就托词身体不适,回了禁廷。
茗嘉殿里,陈设摆饰无不华贵精美,玉炉里焚着一味安神香,粉彩花瓶里插着两枝盛放的桂花,甘甜醇香萦绕满殿。
陆茗庭立于铜镜之前,珍果正服侍她更衣。
刚脱下一件碧色的外衫,小凌子便捧着一瓯黄澄澄的枇杷进了殿,笑着说,“殿下,这是皇上赏下来的枇杷。”
小凌子是她亲自挑选的贴身宦官,今年十六,模样清秀,忠心耿耿,是她的心腹之一。
今年御花园里的枇杷树硕果累累,元庆帝命宫人把果子打下来,送到各宫里去,算是尝尝鲜。
青釉瓷盘里的枇杷色泽金黄、个头浑圆,陆茗庭偏头看了一眼,叫小凌子放到外间的金丝楠木宴桌上摆着。
珍果一边解陆茗庭的束腰,一边笑着说,“皇上是真的宠爱殿下。”
陆茗庭抿唇笑了下,神情透着一股子凄艳,说不上多欢喜。
其实元庆帝是个慈父,这半年来对她有求必应,宠爱非常。
可她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倘若元庆帝知道她是扬州瘦马的过往,还会这样宠爱她、看重她吗
珍果不知她的心中所想,替她解开雪白的中衣,嘴里絮絮叨叨,“那些贵女们两面三刀,心眼比马蜂窝还多,今天殿下提前离席,倒是给了三公主嚼舌根的好机会自打殿下进宫,三公主便处处挤兑,嫉恨殿下分走了皇上的宠爱。她若是有本事,怎么不自己去替皇上分忧殿下一个姑娘家,整日为了朝政操心,比东宫太子都要劳累,每日挑灯看史书通鉴、诸子百家,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考个状元郎呢”
陆茗庭叹了口气,黛眉微微蹙起,神色恹恹的,“随她去,小孩子家家,成不了大气候。”
珍果服侍她脱下中衣,又从宫婢手里接过一叠绡纱寝衣,轻轻抖开,为她换上。
陆茗庭看了眼面前昏黄的铜镜,揉了揉额角,觉得浑身乏力,“外头天色阴沉沉的,瞧着要下雨,今日便不沐浴了。我累了,直接歇息吧。”
珍果应了一声,绕到身前,为她扣上寝衣的襟扣,那寝衣料子轻薄得很,只在要害处绣了盛放的桃花和碧色的枝叶,几乎什么都遮不住。
寝衣的前襟缀着一串细密的东珠,珍果扣了半天,才扣好几个,手上一晃,竟是一不小心触碰到了陆茗庭的身子。
陆茗庭被她一碰,忍不住低呼一声,纤纤玉手抚着心口,低喘了许久。
珍果忙伏地告罪,“是婢子唐突了。”
陆茗庭脸颊染上酡红,觉得有些不对,开口问道,“今日初几”
“初七了”
珍果回过神来,忙压低声音,“殿下应该是毒发了。”
没遇到顾湛之前,鸾凤毒发作起来,陆茗庭还勉强可以忍受,可自从沾染了,每逢毒发,简直是钝刀子割肉,几乎要熬掉半条命。
心火席卷四肢百骸,大有燎原之势,陆茗庭艰难点点头,扶着珍果的手走向床榻,“依照惯例,宫门落锁不准人进,你和小凌子在外间服侍。”
珍果应了一声,踮着脚放下床帏,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吩咐嬷嬷和宫婢们退下。
秋雨萧瑟,雨打芭蕉,一声声,滴到天明。
红漆榉木描金拔步床上,陆茗庭额上满是香汗,一张瓷白的脸染满绯色,她侧着身子,听着外头沙沙的雨声,粉唇急促喘息,胸口上下起伏。
这半年来,每一次鸾凤毒发,她的脑海里就会涌现出和顾湛缠绵的过往。
他幽深的凤眸,微皱的眉头,紧抿的菱唇,干燥温暖的掌心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她在黑夜中描绘了一遍又一遍。
那时他位高权重,她身似浮萍,只敢用余光追随,多一眼,便是她一生唯一的妄想。
想起这些往事,陆茗庭长睫颤了颤,眼角沁出几滴晶莹的泪,顺着瓷白的香腮滑下,隐没在薄纱寝衣里。
她被心火煎熬着,浑身情潮翻涌,出了一身的冷汗。
今夜恐怕忍不过去了。
她咬了咬粉唇,勉强撑起身子,扬声道,“准备冷水,扶我去沐浴。”
她现在浑身无力,双腿虚软,根本走不动一步路,珍果也扶不动她,小凌子打帘子入内,掀开床幔,垂眸敛目道,“殿下,奴才扶您过去。”
陆茗庭颤粟不止,一只手刚搭上小凌子的手臂,便听到外间传来一阵巨响。
顾湛在如意洲畔撞破了陆茗庭的身份,气得几欲七窍生烟,回府之后,副将和下属在议事厅等候,顾湛处理完公务,随口一问,才知道今天是初七。
初七是什么日子,他比谁都清楚。
几乎没有一丝的迟疑,便纵马疾驰来到禁廷,趁着夜色潜入了内宫之中。
秋雨细如银线,在天地间织了一张密密的网。屋檐上挂着几盏朱红色的绢制宫灯,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雨水。
嬷嬷宫婢们俯跪在宫门外,皆是汗毛倒竖,瑟瑟发抖。
面前这位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杀伐果断,位高权重的辅国将军宫门明明已经落锁,为什么这位权臣会出现在内宫里
顾湛强压着心头的怒意,挥剑斩断宫门上的黄铜如意锁,一脚踹开朱红色的殿门,大步行入殿中。
珍果听见外头的动静,匆忙跑出去看,不料正迎上往殿中走的顾湛,男人目光阴冷无比,似有千万支利箭轮番射过来,珍果登时吓软了身子,跌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叫道,“将、将军”
陆茗庭闻声,忍不出开口询问,“谁在外头”
这声音又柔又媚,气息不稳,尾音略微上扬,惹的人心旌荡漾。
顾湛听见着熟悉的娇软嗓音,脸色骤然一沉,径直甩开轻纱帘子,往里头大步走去。
刚踏进内殿,一股子甜腻的香气直往人脸上扑,如糖似蜜,熏神染骨。
这是什么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
顾湛拨开白玉珠帘,凤眸略一抬,竟是全身僵硬,愣在了原地。
藕荷色的轻纱床幔被挑开一半,美人儿探出半个身子,两颊透着不正常的水红,多情的桃花眼湿漉漉的,再往下看,亵衣的领口松散开,露出一节白皙修长的脖颈。
她穿着一袭轻纱寝衣,勒出盈盈一握的细腰,鬓发蓬乱如云,眼角眉梢满是风情。
凹凸有致,风姿冶艳,勾人的不像话。
床榻前还站着一名清秀的小宦官,她身子软的像是没骨头,一截莹白的藕臂正搭在小宦官的臂弯里,看上去亲密又暧昧。
白玉珠帘一阵劈啪作响,珠帘宫殿里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滞了,看着突兀出现在眼前的男人,陆茗庭一惊,下意识把手从小凌子的臂弯里抽了回来。
这个动作看在顾湛眼中,却是赤裸裸的「心虚」。
顾湛几乎是五内俱焚,阴恻恻的目光剜过去,怒气席卷心脏,把理智推出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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