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会看着她这副样子,面露不忍, 可还是要继续说下去。
“顾将军得知你失踪了之后, 整整十日没有合眼,派出麾下所有的亲兵, 在京师地界搜查了整整半个月,闹得风雨满城,人心惶惶。若不是杜敛硬拦着, 只怕他早已掘地三尺,将整个京师夷为平地了。”
“当时顾将军刚刚诛杀宋党, 冒着谋逆的危险, 发兵去扬州和江宁,甚至派人去玉门关外寻找几乎把整个大庆翻个底朝天。”
“这半年来,殿下一直杳无踪迹,但将军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你。”
当时陆茗庭刚进宫,被江贵妃的爪牙拿捏的死死的, 根本无法得知外面的消息, 更无法得知顾湛的心急如焚。
他对她用情极深,可表日月。
可她怎么回报她的
一声不吭就离开了顾府, 故意伤透他的心。
陆茗庭心中又委屈又滞闷,桃花眼噙着一汪泪光, 哽咽难言,“他当真如此”
白嘉会点点头, “千真万确。没有一句是假话。”
她的心弦似是被人拨动, 喉头泛上一阵甜蜜, 继而化为黄连般的苦,涌入四肢百骸,抿着樱唇说不出话来。
等白嘉会离去,珍果捧上一盆清水,把锦帕拧干了,递给她擦泪,“殿下,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陆茗庭一身疲惫,接过冷帕子敷在眼睛上,无力地倚靠在锦榻上。
陈年的误会终于摊开说清了,可她稍稍一回想,又觉得生气。
当初顾湛诓骗她是真的,缓兵之计也是真的,纵然她做的不对,也是他有错在先。
在一起的时候对她百般折磨,等她失踪了才着急上火,今日又巴巴请了说客来,都说辅国将军英明神武,依她看,也不过如此。
珍果瞧着她神色明明灭灭,试探地问,“殿下可要见将军一面”
陆茗庭闷闷地伏在锦榻上,满心的委屈愤懑,贝齿咬着红唇,闷声说,“见他做什么我还没原谅他,且晾着他吧。”
陆茗庭藏着心事,每日足不出户,呆在茗嘉殿中读书写字。
元庆帝几次差张德玉来请她去御书房旁听议事,都被她推了。
先前元庆帝突发奇想,要在青阳修建一所避暑行宫,召集了大量能工巧匠,从南方运来了大量木材,光前期准备就耗费了巨额白银,导致国库赤字严重。
元庆帝每日都要过问行宫修建的事情,常常召工部和户部到御书房汇报,陆茗庭对这些劳民伤财之事并不赞同,可贸贸然劝谏会惹怒元庆帝,她考虑了几天,决定减少去御书房旁听议事的次数,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这日,京中竟然发生了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江贵妃的弟弟,也就是当朝国舅爷,在御街闹市纵马疾驰,当街踩死了一个屠户。
江贵妃宠冠六宫,江尚书掌管吏部,江国舅乃是家中独子,从小被宠溺无度,整日斗殴生事,横行霸道惯了,见那屠户当场断了气,本想随便给些银钱封口,没想到屠户的妻子却是块硬骨头,一纸状书把江国舅告到了大理寺,不求金银补偿,只求一个公道。
江家只有一个儿子,宠成眼珠子命根子,江尚书知道了,立刻怒气冲冲地去大理寺提人,不料却扑了个空。
原来,墙倒众人推,见江国舅落难,江家的政敌纷纷出手,暗中拿出江国舅私自买官卖官的证据,呈交大理寺。
此事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全然超出大理寺的审查范围,杜敛只好把江国舅押送入昭狱。
昭狱乃是拘押穷凶极恶的犯人的地方,历代昭狱一直由锦衣卫掌管,当年锦衣卫指挥使傅云被宋阁老害死,宋阁老推举自己的心腹把持昭狱,宋党倒台之后,便由顾湛接手昭狱。
顾湛的赫赫威名在外,审讯的手段堪称毒辣,江尚书听到自家儿子落到这位金面阎罗手里,两眼一翻,险些背过气去。
顾湛杀伐果断,性子冷硬不近人情,江国舅早就听说过他的狠厉手段,落到他手里,吓得哭爹喊娘,没等差卒上刑具,就一股脑全招了。
等江尚书赶到昭狱,顾湛连面儿都没露,令岑庆三言两语便打发了他,江尚书心急如焚,立刻进宫求见元庆帝,状告顾湛滥用私刑,不尊法度。江贵妃也哭着求元庆帝主持公道。放自家弟弟一马。
元庆帝被这摊子烂事儿搞得焦头烂额,索性宣顾湛入宫觐见。
御书房里,明黄帷帐重重叠叠,龙涎香厚重馥郁。
元庆帝端坐在九龙御座上,望着下首一身朱紫色官袍的臣子,含笑道,“顾爱卿,既然江国舅已经认罪伏法,想必他知错能改,不如从轻发落,也好保全皇家颜面。”
顾湛听了,凤眸威敛,淡淡道,“圣人言,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江国舅江国舅轻贱人命,打着皇上的旗号买官卖官,胆大妄为。倘若不秉公处置,恐怕会伤了平民百姓的心。皇上的一世英名若因此事毁于一旦,届时天家颜面何存”
这话直打七寸,元庆帝脸上有些挂不住,立刻质疑道,“顾湛,你私自将江国舅收入昭狱,滥用私刑,恐怕也有不妥。依朕看,你们各退一步”
顾湛薄唇动了动,打断道“大理寺将人押入昭狱,是有皇上的亲笔批红的。并非臣肆意行事。”
“亲笔批红朕怎么不记得这事”
元庆帝正欲追问,张德玉附耳过来说了几句话,元庆帝听完,脸色瞬间一阵青黑。
原来,当日大理寺递上折子,说明了把江国舅押入昭狱的事情,请御笔批复,当时元庆帝正在召见工部尚书,一颗心扑在修建避暑行宫上,连折子内容都没看,就挥笔批了红,此时想起来这件事,简直懊恼不已。
顾湛沉声道,“倘若皇上执意要用天下民心换江国舅的安危,臣无话可说。”
天子一言九鼎,断断不能打了自己的脸,顾湛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元庆帝就算再不愿意,心里也明白,江国舅已经是一枚废子。
元庆帝御手一挥,定下江国舅的罪名,依照大庆律条例,将他流放到千里之外的青海极寒之地。
此令一出,朝野哗然。
江国舅先是被顾湛刑拘在昭狱,又被流放到青海蛮荒之地,恐怕连一条命都难捡回来,群臣震惊之余,纷纷揣测这一切是否是元庆帝的授意。
一夜之间,朝野局势大变,江家的声望一落千丈,顾湛的地位愈发无人可撼动。
转眼到了十月间,禁廷已经下过一场小雪。金瓦红墙蒙着一层朦胧的白,
江国舅在昭狱里被顾湛审的半死不活,又被流放青海,他不堪折磨,走到半道儿便断气儿升天了。
噩耗传到京城,江贵妃当场便晕厥了过去。江尚书一夜白头,告病在家,一连多日都不曾见客。
元庆帝瞧见江贵妃就想起这桩破事儿,索性不去长凤殿,一连几日都去了皇后的坤德宫就寝。
皇后被江贵妃欺压多年,如今一朝复宠,脸上时常带着喜色,拉拢陆茗庭的意思愈发明显,常常请她过去坤德宫说话谈天。
陆茗庭知道皇后的心思不纯,可也不能忤逆。幸好坤德宫小厨房做的云片糕滋味甚美,可以慰藉五脏庙,她吃了几次,竟是有些念念不忘。
这日,陆茗庭从坤德宫中出来,途径御花园的梅苑,见腊梅凌霜竟放,开得正好,忍不住停下脚步,驻足欣赏。
梅苑中遍植梅树,红梅开的花团锦簇,和满地厚厚的莹雪相互映照,真真是两相生辉。
陆茗庭瞧着新雪初霁,世外桃源一般的景色,竟是被勾起了回忆她初入顾府的时候,也是遍地银装素裹的景象。
当时她满怀不安,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千算万算都没料到,她竟然遇见了顾湛。
珍果瞧着陆茗庭神色怔怔,笑着说,“殿下,这梅花香气雅致,不如折下几枝插到宝瓶里,或者用来腌制雪泡梅花酒,都是极好的。”
这些日子陆茗庭过的闲适惬意,读史书之余,常常钻研古籍里的食谱,命小厨房一一做出来品尝,颇得几分雅趣。
所谓雪泡梅花酒,乃是冬日时从梅树枝丫上取下欲开未开的梅花骨朵,投入密封的瓶中用蜜糖腌制。再收集洁净白雪,置于冰窖中密封藏贮。等到夏日,取热茶将腌制的梅花骨朵泡开,佐以低度米酒,再点缀上两勺冰雪,足以纾解盛夏酷暑。
见陆茗庭点头,珍果立刻提了裙子,准备往梅树上爬。却被陆茗庭轻轻拦住,“你在下面呆着,我亲自去折梅花。”
珍果一惊,忙拦住她,“这梅树虽然矮,可也有两丈高殿下若是磕着碰着了可怎生是好”
陆茗庭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哪里就这么金贵了”
她提起轻纱裙摆,踩着最下面的枝桠,轻轻一跃,便攀上了树干,折下一支梅花,轻轻抛到珍果怀里,
珍果见她执意如此,只好作罢。
梅苑里四下无人,珍果站在树下,一边看她折梅花,一边仰起脸同她闲聊,“殿下,最近皇后娘娘待你格外亲昵,若是贵妃娘娘知道了,免不了又要大发雷霆。”
树上梅香氤氲扑鼻,陆茗庭扶着树干,轻启樱唇“贵妃娘娘正为着江国舅的事儿和皇上置气,一时半会顾不上我。”
一说到这事,珍果就觉得解气,“自打江国舅死在流放途中,江尚书请了半年病假,贵妃娘娘也被皇上冷遇,江家失势,贵妃娘娘都没空找殿下的茬了多亏顾将军为殿下出了这口恶气,真是大快人心”
陆茗庭先是一愣,旋即轻飘飘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他是为了我明明是他想铲除异己,我可不想白白担这个虚名。”
珍果见她似有赌气,忙劝慰说,“那日白司正受将军所托,来和殿下解释半年前的事情,这都过去一个月了殿下已经知道了真相,还不打算原谅将军么”
陆茗庭拨了拨手边儿的腊梅骨朵,轻哼道“等下次见面再说吧。”
珍果见她这幅样子,颇感无奈。
这段时间陆茗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出了门也绕着御书房走,明明是不想遇见顾湛。
陆茗庭却一脸无所谓,扶着树干,踮起脚往梅树上面看了眼,“这下头的树枝太规整俗气,要挑些清遒嶙峋的,才够雅致。”
今日顾湛在御书房议事,出了殿门,便嗅见一缕梅香,脚下不听使唤似的,循着香气走到御花园里。
顾湛如今权倾朝野,获得元庆帝的御赐恩赏,可以随意在禁庭行走,御花园守门的侍卫也不敢阻拦他和岑庆,是以两人畅通无阻,一路走到梅苑深处。
新雪初霁,天公作美,忽有一阵料峭寒风扑面而来,挟裹着一味清越梅香,萦绕在人鼻尖,久久不散。
一地白雪皑皑中,梅树上的美人儿格外惹眼。
她穿了茜色洒金的锦缎披风,兜帽上滚着一圈柔软的白狐毛,一双桃花目笑意盈盈,偶有微风习习,吹乱了美人儿的云堆雾髻,几缕发丝贴在她的瓷白桃腮,如水葱般纤长的玉手里正握着一枝凌霜盛放的腊梅。
巧笑倩兮,仙姿玉貌,像是梅花树上生出的花仙。
当日在顾府初见,也是一缕梅香做媒
那天他纵马回府,遥遥一撇,正好瞧见她纤细的腰身隐没在垂花门里,自此情根深种,再难相忘。
顾湛负手而立,深邃眉宇无喜无怒,只定定望着她。
知道陆茗庭长公主的身份之后,顾湛立刻派心腹去查探她在禁廷的过往,一查才知道,这半年她在禁廷是何等的如履薄冰。
他捏着一纸密信,读到江贵妃令她在雨夜里跪了一整晚的时候,胸中怒火翻腾,心疼不已,所以在对付江家人的时候格外下了狠手。
那封将江国舅押入昭狱的折子,是他算准时机,特地挑元庆帝召见工部尚书的时候,托张德玉递上去的。
而后环环紧扣,步步为营,将江国舅流放蛮荒之地,暗中派人了解其性命,从此断了江家的子嗣香火,也将江家连根扳倒。
顾湛幽深的眸色几经变换,终归于沉静。
他穿一身精锁轻甲,肩头披一件貂绒织金大氅,阵阵西风拂过,掠起他的锦袍翻飞。
岑庆站在他身后,见他一路往梅苑走来,心中颇为不解,此时望见那梅树上的人影,心下顿时了然。
陆茗庭一边折梅花,一边和珍果闲谈,冷不丁往下一看,才发现自己离地两丈高,登时一阵头晕目眩。
她一手抚着额角,再一抬眼,却看见不远处站着两个男人,为首的那位一袭貂绒织金大氅,周身威势逼人,不是顾湛又是谁
她正攀着梅树折梅花,全无端庄娴静的模样,活像只猴子,这幅窘状全都被他瞧了去。
陆茗庭脸上一阵羞红,立刻扶着树干往下走,没想到梅树上积雪成冰,缎鞋底下一滑,竟是直直从树上跌了下去。
珍果见她身子一歪,惊呼一声,忙把怀中的梅花丢开,跑到梅树跟前。
顾湛脸色一变,立刻点地飞身前来,长臂一伸,把她稳稳抱在怀里。
珍果见此情景,傻头傻脑地愣在原地,岑庆忙将她拉走了,远远地站在一旁。
陆茗庭紧闭着双眼,已经做好摔成狗啃泥的准备,没想到却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睁眼见是他,她又羞又恼,伸手推搡他,却被他紧紧攥住手腕,困在胸前。
“陆茗庭,是我请的「说客」不好么怎么一个月过去了,你还在生气。”
他岿然不动,眼底晕着团化不开的浓墨,眸光直直攫住她。
陆茗庭偏头躲开,冷声说,“我没生气。”
顾湛眸色微沉,“既然没生气,为什么躲着我”
这个月,他频繁出入禁廷议政,坐在御书房里却心不在焉,只是为了和她偶遇,奈何天公不作美,却没见到她一次。
以前她刻意避着他,是为了瞒住长公主的身份,现在依旧躲避他,是因为还怨恼着他。
陆茗庭含嗔带怨地瞪他一眼,瞳孔里折射出倔强的底色,“躲将军做什么将军是吃人的怪物么”
顾湛垂眸审视她,大掌握着她柔弱无骨的一只手,细细摩挲着,“脾气这样大。半年不见,越发不饶人。”
他常年习武,手上带着薄茧,擦在她嫩生生的手背上,激起一阵颤粟,陆茗庭脸上泛红,张口便道“嫌我脾气大,辅国将军英武过人,自然有柔弱可怜的美人儿排着队等着你宠幸”
顾湛听了也不生气,挑了下眉,突然道“那日在梅香榭,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日在梅香榭,陆茗庭醉的人事不知,醒了酒之后,只记得顾湛救了自己,完全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突然来这么一句,陆茗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立刻惊疑地问“我说什么了”
顾湛脸不红心不跳,想起梅香榭中她一身的娇态,凤眸中泛起潋滟星波,一本正经说“你拉着我的衣袖说,这半年你日日想着我,夜夜念着我,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陆茗庭脸色涨红,半信半疑地斥他“你胡说”
话音儿刚落,她眼圈便红了,“顾湛,半年前你就欺负我,现在还欺负我”
她卷翘的睫毛上挂上星星点点的泪珠儿,桃花眼也红的不成样子,顾湛俊脸微滞,看她半晌,突然沉声说,
“是我错了。”
陆茗庭听了这句话,泪都吓得停在了粉腮上,望着他神色肃正的脸,觉得意外极了。
顾湛这种冷硬沉厉的性子竟会跟她认错。
顾湛想伸手拂去她眼角的泪珠,却被她狠狠拍开,委屈巴巴地哭了起来,“你当然错了你骗我哄我,私闯我的内殿,还对我出言不逊我宫中的小宦官忠心耿耿,挡着你哪条道儿了我们主仆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顾湛见她哭的又凶又急,素来冷沉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慌乱,把她按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拍着,“是我口不择言了。”
泪珠涟涟滚落,她的一心像是被人牵引着抽搐不止,喉头的哽咽怎么都止不住。
两人许久未见,一团温香软玉在怀,顾湛喉结微动,瞧着她小女儿的模样,俯身想吻住她。
登徒子。
陆茗庭眼圈儿一红,没等他欺身上来,便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一阵刺痛濡湿从手腕上传来,顾湛望了眼她饱满水润的红唇,身子一僵,只得将怀抱收的更紧。,,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