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不在,营里的一应诸事也没什么变化……事实上,自出征后,他不在营中才是常态。
探马一批一批的出去,张易天天去夏侯渊的帐里转一圈,眼见坏消息一个一个的传回来——
离洛阳较远的京县、怀县等地还好,虽说县城内外家家户户都因东西两边的大军对阵之势而紧守门户,连最精明的探子也得不到多少消息,但这至少说明这些地方都还有人,而离洛阳较的成皋、巩县等地早已尽数都是空城,炊烟断绝,田野无声,只有凉州军中的骑兵每天在四下里纵马巡查。
董卓的动作一天比一天明显起来。
很快,不止曹营,讨董联盟的其他几路兵马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可真正更快一步的还是董卓,曹老板离营后的第三天夜里,张易在伤兵营转过一圈,正打算回帐入寝,便就赫然发现西边天际亮起一片熊熊红光!
在漆黑的夜里突然出现一片夺目红光,明明是温暖的颜色,张易却只觉得自己从头顶凉到了脚心。他匆匆穿上衣服往主帐赶去,就见曹仁已经叫人牵来了他的马,盔甲加身,腰佩长刀,看上去下一刻就能出发直扑洛阳。
“将军本就已经下过令,战场上的时机稍纵即逝,动作自然越快越好!等齐集好队伍我便出发,子恒你伤寒未愈,不宜快马,就在这里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营里的篝火早已被点上,曹仁的脸在四下火光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血气勃发,张易怎么看都觉得他此行的目的不是接应曹操,而是去抢劫董卓。
虽然不知道洛阳方向到底在闹什么事情,但董卓现在的心思肯定不在拒敌上,就算曹仁真的去上抢两把也无关紧要……想了想,张易咽下准备劝说的话。
“夜里行路艰难,洛阳情况莫测,子孝切以小心为要。”
“我知道,子恒且放心。”
“我只不过关心则乱罢了,子孝做事从来稳妥。”张易捏了捏眉心,往左右的友军营中眺望了几眼,拧起眉头,“鲍太守、张太守他们的营中怎么都没什么动静?”
“西边火刚起的时候我就已经派人联络过他们了。去往张邈、刘岱那边的传信兵还没回来,鲍太守回言说他准备明早出发。”
“那正好,我到时候等鲍太守的队伍一起过去。”
“子恒你也准备去?这是何必,野外行军条件艰苦……”
“没事,我一两天还撑得住。”这回轮到张易打断曹仁的劝说。
张易这两天其实也一直在犹豫,犹豫董卓若是真的像他猜的那样决意西迁长安,他到底要不要跟过去看看事态如何。几番犹豫,他给自己找了千万个不去的理由,却仍抵不过事到临头时的那一把火。
“既然这样,我叫人留一队护卫给你。”曹仁盯着张易的面色打量了一下,皱起眉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一个急奔过来的令兵打断。
“曹司马!”
“怎么在刘刺史营里待了这么久?他们有何回信?”
“司马容禀,刘刺史那边正在宴中,不见任何人。”传信兵脸上的紧张神情显而易见,“小人实在找不到机会,最后把消息交给了那边营中的一名都尉。”
听了令兵的话,张易和曹仁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发现了一抹相同的无奈。
*
遥遥观测时尚不觉得如何,可跟在鲍信军中一路深入司隶直往洛阳,张易便发现洛阳方向的火情之盛其实远超他的预料。
一连几晚,只要视力不差的人都能看到洛阳上空那片几近燎天之势的烈烈火光,而到了白天,盘旋在那里纷纷扬扬不舍离去的黑灰色烟烬又是压在所有人心头的阴云。
越靠近京畿之地,鲍信的行军速度就越快,张易整个人就越发沉默,沉默的看着道路两边的炊烟和新苗尽数被废墟和野火替代,沉默的面对再无一丝人迹的郊野荒村。
他是应该骂自己一句乌鸦嘴还是夸董卓一句有创意?
正常人果然揣测不准变态的心理,他以为毁掉洛阳皇宫已是董卓发泄和掠夺的极限,结果对方一把烈火,竟是处心积虑的一直烧到了洛阳城百里之外,一把火烧的这片昔日的繁华沃土只余残烬!
一乡一县,少则千余人、多则几万人,方圆百里之内的各处乡县加起来怎么也有个几十万百姓,再加上洛阳百万人口,百余万人被刀兵驱赶到一处——
“主簿小心!”
“唔。”张易回过神,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护着脑袋,险之又险的避过一截倒在路边的树冠。
正值初春,树冠的枝桠结节处已经冒出了细小的嫩芽,但它们再不会有真正舒展芽苞长成新叶的机会;就像洛阳,看似已经在这一场大火之中结束了全部的劫难,但也难说真的能在火势消退以后得到迅速的好转。
扫了一眼周围的零星火势,张易缓缓吐出一口气,发现自己的心肠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冷硬了很多。当意识到可能有百万余人口被董卓驱到一地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重新思考一遍董卓到底有何图谋,然后才是担忧这百万余人到底会受到何种对待。
都是空想而已。
远远看到前面的中阵处突然跑出来两骑传信兵,张易打起精神,就见其中一骑竟是直直朝他迎了过来。
“张主簿。”传信兵在马上抱拳一礼,“刚才探马来报,袁将军、曹将军两路的兵马就在前面四十余里外的平县驻扎。鲍公决定全军今晚暂缓扎营,直至平县。”
“我知道了,多谢。”张易目送传信兵调转马头跑远,在心底默默算着脚程,什么感时伤怀都在一瞬间飞远了。
看天色眼下已近酉时,四十里路走下来……也许他们能赶在半夜前吃上饭?
*
就在鲍信一路准备连夜赶路的同时,平县之内,收到信报的袁绍已经吩咐好下面人去准备给友军过夜的住所。县城之内十室十空,虽然绝大部分房屋都已经被烧得破破烂烂,但找几块避风的地方搭几个临时营帐还是不难的。
“这样行了吧?”
“当然行,只要有个能让人躺的地方,怎么都行。”曹操笑着斟满袁绍面前的空杯,“等允诚到了,我一定拉他过来向你道谢。”
“免了罢。你俩倒是投缘,可自洛阳一别,他就与我有些心结。”
曹操知道袁绍说的是哪件事。董卓当年刚进京时立足不稳,袁绍则为司隶校尉,鲍信曾向他谏言过最好先下手为强除掉对方。后续两人意见不合,除董之事无疾而终,鲍信独自带人回乡征召兵马,袁绍则被逼的不得不挂印离京。
“当年事,当年毕,如今他不还是以你为盟主,一道在为讨伐董卓之事出力。”
看着袁绍在他这话后露出的洒然神情,曹操轻抚着酒杯外沿,心底有些复杂。他总是自诩对本初了解甚深,实际上却可能还不如子恒旁观者清。两人相交十余年,袁本初的胆子一直没变,可他的野心却不知何时膨胀到了如今叫人心悸的地步。
“董卓眼下劫掠朝廷奔逃长安,我等未竟全功,本初真就不准备再继续西进了?”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袁绍摇摇头,叹了口气向人诉苦,“孟德你只到看我如今居讨董盟主之位,威风八面,却是没看到我的难处。我不过一渤海小郡太守,兵马粮秣皆受韩文节辖制,偏偏又以太守的身份压在他一个州牧头上,他又如何容我将联盟长久下去呢?”
“不瞒孟德,我营中现下的粮草已经不足十日所需了,还须得留够回程的耗费……用这盟主的名头给这次的有功之臣立完封赏,我就准备立刻回渤海。”
“原是如此。韩馥手下兵多将广,本初可要谨慎。”一心虚就喜欢长篇大论,这个习惯倒是也没变,曹操听着袁绍的种种述说,一时只觉得杯中的酒液寡淡无味。
只可惜了孙文台死地还生又连夺两城的惊世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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