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九月,天气转寒,若无战事,这时候正是战马养膘的时节。
满载草料的独轮推车被推入马厩,两人中较年轻的士卒边走边打哈欠,先是埋怨天亮得太晚,又絮叨,“白天添草料也就罢了,怎夜里也要添草,马莫是貔貅转世,一天从不歇嘴,要饲马许多回。”
“小子懂甚,马无夜草不肥。”老卒停在陶土所制的食槽前,抱出草束,搬出铡刀,咔嚓咔嚓把草料切成碎粒,“夜里多喂才长膘哩。”
他把谷子与碎草混合在一起,像抚摸自家孩子般摸摸马头,看马儿低头嚼起草料来,“好马,吃罢。”
“人却还比不上马。”新卒哼哧着把木桶里的水倒入食槽里。
吃着草的马便立刻弃草而饮起了水,喝得很急,像是渴了很久。
“怪哉。”老卒觉着这情形有点反常,他们每日换水的量春秋无改,平时食槽中的水都有剩余,然而这几天马儿竟像是没喝过水似的。
他家中世代饲马,是经验丰富的养马人,略一思索便觉得问题出在草料上。
“老匹夫,养马养疯了与马争食”新卒眼见着老头捉一把谷壳在掌心摆弄,而后若有所思地放进了嘴里。
“呸。”老卒猛地吐出谷壳,讶异,“怎会如此咸”
虽说马饲料中本就会带咸味,但绝不是这种咸度。
疯了,负责粮草之人绝对是疯了,马食盐过量并无益处,且盐价如此昂贵,这图什么呢
“草料有异,我速去禀告上司。”
然而他话音一落,外头竟然喧哗起来,两人跑到马厩外,只听四处喊着“张郃高览降曹”、“我军败矣”,四面都是喊逃声。
这是营惊。
“可还要禀告”
“还禀报甚”
天还蒙蒙亮,到处是奔逃溃散的人影,整个大营乱成了一锅粥,新卒被老卒拉进马厩里,靠着墙两腿发颤,“老老兄,该如何是好”
“先躲起来。”老卒胸口起伏,警惕地看了眼外头,“跑”
“骑马走”新卒跑了两步停下来回头指着马厩中的战马,骑着马能逃得快一点。
老卒急得直跺脚,“骑不得。”他摇头时只觉颈上一凉,那是冰凉的刀刃有人拿刀架在了他后颈上。
“饶命”新卒吓得退到了墙边,认出了属于军中精锐大戟士的甲具服色。
“将军饶命”老卒勉强在恐惧中维持清醒,立即道,“仆等是军中马倌,绝非叛逆,将军饶命。”
“厩中有马多少”
“五十匹。”老卒不敢迟疑,答道。
这里所饲的都属于备用战马,数量不多。
“奉袁公之令调马。”甲士放下刀,对外吼了声,“来五十人,进厩牵马”
甲士们涌进来牵马,趁人不注意,新卒凑到老卒身边,小声道,“老匹夫,草料”
老者拼命以眼神示意他闭嘴。
马厩终于空了,一老一少逃出马厩,奔着河北的方向逃亡。
辰时,曹军势如破竹攻入了袁营,一路都是败军逃窜,毫无抵抗之力。
“得袁绍首级者,赏千金,封列侯”
乐进手中长矛戳在一袁军将校的右心,“袁本初何在”
“袁公已走。”
“往何处走”
“不知。”
“追”乐进一矛砸晕此人,狠狠摔鞭,一马当先朝着河水的方向率兵疾驰。
不远处的张辽见此随即勒马,部下不解:“将军,我部不追”
“留此守营。”张辽调转马头,令道,“清点降卒,抵抗者格杀勿论”
袁绍看来早就逃了,这时候能追上的可能性并不大。
说罢他想起来一事,侧身另下一道令,“搜寻营中文吏,集于一帐中,留待问讯。”
惊闻张郃、高览临阵叛投,袁绍心知大势已去,当机立断决定带着亲信渡河而逃。
袁军精锐正待渡河,异变陡生。
一些战马突然躁动,不受骑士控制地要低头喝水。明明辔头上有衔铁,战马并无法张嘴,这些马儿却仿佛失去了理智,一心往水里钻。
渡河的队列顿时混乱,骑士挥鞭马不肯走,躁动的马甚至撅蹄子,乱蹬乱跳,一时间有近百人先后落水。
“惊马者弃马”袁绍所乘的战马并无异样,扭头见后头乱象,当即喝令道。
“明公”河北的一众名士、掾属马术不精,此时只能抱着马颈伏在马背上不敢妄动,一边惊惶求救。
“大人”他的幼子袁尚握紧缰绳,“追兵在即,大人且先渡河”
袁绍没时间犹豫,一摔马鞭,带着身边的亲兵数百人抓紧渡河。
一没注意,他的长子袁谭突然勒马,竟调头往后走,“失马者脱甲胄,二人共一马,立即渡河”
有袁谭这句话,很多惊慌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跳下惊马,爬上同袍马背。
“郭先生,上马”袁谭把水中的郭图拉上马背,策马涉水。
所幸此时河床中不深,脱掉沉重的甲胄两人勉强能共一骑,但经这一番波折,渡河速度大减。
乐进追近河岸,远远便见零散的战马横倒在河岸边,死于兵刃之下,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械斗,奇怪的是河水中挣扎的只有袁军士卒。他眼见还有袁军刚刚踏上对岸,便如恶虎闻见血腥味,扬鞭纵马便要渡河追击。
“将军,穷寇莫追,恐孤军深入。”
乐进抬头望去,敌骑已逐渐消失在视线里,他回视身后,气哼哼骂起张辽,“张文远还不见人影,害我失一大功。”
看看困在河水、河岸边的袁营文士和士卒,此行也不算太亏,乐进调头待走,吩咐麾下,“俘虏缚好”
“将军何去”
“哼,找张文远算账。”
快马回到袁营,乐进一踢马腹上前,找到张辽的亲兵,居高临下问道“张将军究竟忙甚”
乐进顺着亲兵所指的军帐而去,下马便气势汹汹闯进帐中,“张文远”
下一刻便对上了帐中数十双眼睛,一水的长袍儒生,一脸惊惧地缩在一起。乐文谦那股火气被看得陡然一熄,不尴不尬看向站在空地处的张辽,“这是作甚”
这一看才发现荀忻也在这里,地上竟然还摆着几具尸体,掩盖其上的布料有点眼熟,像是帐中悬挂的帷幔。惯穿黑衣的俊秀青年半蹲在地,缓缓掀开帷幔,依次查看尸体。
他所在的角度只能看到荀元衡的背影,自然不知那人是何种表情,但从其沉重而缓慢的动作可以窥见端倪。
到底怎么回事
乐文谦用马鞭戳了戳张辽,眼神询问,张文远摇摇头,“文谦寻我何事”
说到这儿乐进想起自己的来意,低声骂骂咧咧,“张文远,汝今日害我,若非汝迟迟不来,一时兵寡,我早生擒袁本初父子,枭其首以献曹公。”
“文谦之意,却与袁绍相遇”张辽望向他,竟然这么巧
“咫尺之遥”乐进兀自懊恼,“袁军不知何故惊马,乱作一团,若我兵足,渡河剿灭何难”
惊马
原本在查看尸体的荀忻听到关键,突然脸色一变他居然忘了这一节。
半月以前,他与荀勉通信时就提过一句,让荀勉试试能不能为袁军一批含盐过量的马料。马吃过量的盐并没有太大问题,只是需要喝更多的水,即使核验也检查不出问题。
为的就是在袁绍渡河败逃时,为曹军追击更充裕的时间。
然而他忙于其他布置,竟忘了此事,这真是
“元衡”张辽见人低头按着额头,状似痛苦,误会了其中原由。他上前扶住荀忻肩膀劝慰,“生死有命,节哀。”
乐进一拍脑袋,荀君好似有两个从兄在袁营谋事,唉,骨肉相残,惨啊。
他连扶带抱,拉荀忻起身,搂着人肩膀正要出言宽慰,荀元衡道“我四兄不在此处。”
乐进“”可怜他一腔柔情愁绪硬生生憋了回去。
张文远误我
乐进干巴巴道“荀君勿忧,尊兄必然无恙。”他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巡营,告辞。”说罢大步跨入帐外没了踪影。
扫了一眼帐中面露惊慌的众文士,张辽思索道,“许是还有遗漏。”
荀忻走到一名瑟瑟发抖的文吏身边,捋了其腰间的官印,铜印上刻“治中从事”四字,然而眼前的面孔却是陌生的。
他在河北也算是有不少老熟人,在这帐中一个也没见到。
“沮授何在”荀忻问那文吏。
“答话”一旁的士卒横眉竖目,拔刀喝道。
那文人的山羊胡须颤个不停,“沮都督应,还在,还在军中。”
恰好此时帐外急报,“禀将军,有敌吏拒不肯降,当如何处置”
张辽与荀忻对视一眼,“会一会此人。”
他行走间突然拔刀出鞘,吓了周围的俘虏一跳。沾着血迹的刀刃在帷幔上来回擦了一遍,又重新归鞘。
“但有轻举妄动者,杀勿问。”
帐帘晃动,俘虏们静若寒蝉。
出帐时,荀忻心里紧绷的那条弦松懈下来,既然没有找到人,那么荀谌应该是跟着袁绍顺利逃脱了,理应无性命之忧。
这位拒降的十有是沮授。
“将军,主公素来爱重贤才,若拒降者”
张辽点点头,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若是声名远播、抑或饱学之辈,必留待曹公决断。”
“今日之事有劳将军,解酒禁后,忻必摆宴答谢。”荀忻止步深施一礼,朋友之间致谢无非请客吃饭。
“不必客气。”张辽扶起他,“元衡旧部在我麾下,辽颇赖其助力也未曾言谢。”
眉目深邃的张将军歪头慎重地想了片刻,叮嘱道“多备酒肉。”
荀忻失笑,“且放心,岂能让客人空腹而归”
“子龙怎未与君同来”张辽回头望了眼荀忻身后,“今日立功良机,元衡怎忘了子龙”
这两位相识没几天,张辽便一口一个“子龙”叫得亲热,荀忻想到此处微微低头笑了笑,正色道,“子龙将军奉命率兵拱卫曹公。”
“我知将军爱才心切。”
“而今乱世如大浪淘沙,沙去而珠现,英雄总有扬名之时。”他说到“英雄”时看着眼前的青年将军,恍惚越过千年看到了“威震逍遥津”横刀立马的塑像。
他不知道的是,说这话时他神态真挚,微微流露出赞许与崇敬,加上本身姿容出众,是能让人心中一动的美景。
“将军,贼子缚在此处。”
张辽回神看向带路的士卒,“此人在军中居何职”
引路的士卒还没回话,看守在帐门前的曹军小卒道“禀将军,听敌卒皆称其为都督。”
“都督”荀张二人面面相觑,众所周知袁绍军中三位都督,沮授、郭图、淳于琼。已知淳于琼在乌巢被杀,现在袁营都督只剩下沮授与郭图。
荀忻快步掀帐而入,帐中看守的两名士卒见他进来立即退到一边。这里陈设简陋,地上绑着两个长袍文吏。
一人五六十岁模样,须发略有花白,神情倨傲,看起来有些面熟。另一人
荀忻视线落在那人脸上便再难离开,数年未见,没想到重逢会是这种场景。
随后进帐的张辽发觉荀元衡突然止步,说话时的语调不稳而颤,唤了声,“四兄。”
眼看那比荀友若更不像话的“荀炸炉”总算出去了,沮授暗松一口气。那小子虽生得面善,本质上还是满腹坏水,在河北时言行就颇显端倪,这些年过去似乎也没怎么变。
再看一眼荀友若身上绑得结实的绳索,沮授忍不住不咸不淡道“好一个兄友弟恭,寒暄多时却也不见解绑。”
荀谌只笑不接话。
帐外又响起动静,只见荀元衡右手提着两个黑漆食盒,径直走到他从兄处坐下。
“四兄,今日尚早,军中还未来得及埋锅造饭,委屈四兄先饮些汤食。”
掀开食盒盖,白气便氤氲开来,热气腾腾的米香,褐色陶碗里盛着的是乳白的米汤与白粥。
从昨夜起营中溃乱,在场的人大多一夜未眠,熬到这个时候已经饥肠辘辘,一闻到米香被勾起馋虫,不由得吞咽起口水。
“四兄”沮授见那边的兄弟俩凑在一起低声说话,年纪轻而诡计多的惭愧为难,年长而为阶下囚的反倒神态纵容。
只听荀友若说道,“无妨的,我知汝难处。”
沮公与闻言怒其不争,他能有什么难处俘虏反倒体谅起了掳人者的难处,这是什么话
然而那边荀友若已经就着他从弟的手喝了米汤,并不以此为耻。
把空碗放回食盒,荀忻仿佛现在才注意到沮授,对其一拱手,“沮公,营中无甚佳肴,请见谅。”说罢便令侍从服侍沮授进食。
沮授冷哼一声,“何时可见曹公”
荀忻再揖,“待曹公入营,必为先生引见。”话说完,他隐隐听到帐中不知道哪里有点异响,好像是从床下发出来的。
“来人。”荀忻站起来,“收拾碗碟。”
等亲兵们应声进帐,他便示意亲兵搜查床底。
“元衡勿惊。”与一旁冷笑的沮授不同,荀友若显得很淡然,“昨夜有叛逆欲劫持我与都督,诣曹公领赏。”
床下搜出了两位被绑成粽子的小卒,嘴里塞着布料,亲兵把小卒扛走时不忘向荀谌注目。
不愧是荀君的从兄,不声不响的,深藏不露。
荀忻的目光落在书案上,那里摆着两把被收缴的长剑。
沮授失袁绍信重,撤离时被抛下尚在情理之中,但四兄不同。
记得四兄年少时就醉心骑射剑术,以荀谌的身手,如果有随袁绍逃亡的意愿,想回河北不是难事。
四兄,有意留在这里
荀忻余光注意到沮授,四兄又为何与沮授在一起
四兄不愿回河北,却与忠袁的沮公与同处一帐,这其中的矛盾之处莫非是他太多疑而多想
脑中思绪繁杂不影响荀忻继续与荀谌低声闲话,落在沮授眼里,这两人仿佛不是乱军中敌我相见,更像是在岁末的宴席上叙谈。
抛却偏见,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从兄弟之间感情很好。
深感自己是局外人的沮公与想起远在河北的兄弟与妻儿,顿时有些伤怀。
帐外响起马嘶声,守卒跪倒行礼,“禀曹公,奉张将军令看守降吏。”
“帐中正是沮授与荀谌荀君亦在帐中”
沮授与荀谌对视一眼,曹操来了。
“四兄,忻暂退。”荀忻起身出帐,遇到曹老板时拱手在一旁避让。
老曹解下兜鍪,拦住荀忻去路,拍他肩膀,“太多虚礼。”
“孤与公与、友若久未相见,元衡不妨一同进帐,也算故人相聚。何须避讳。”
荀忻微微笑了笑,“忻若在场,怕有碍明公招贤纳士。”
他杵在那里不是自找不自在还影响老曹演技发挥。
“罢,辗转日夜,人困马乏,我见元衡眼下青黑,不谈其他,且去休息。”
荀忻拱手应了。
半晌,帐外的守卒面面相觑,荀君怎么还等在那里
他不走,但遣走了身边跟着的亲兵,一个人躺倒在路边的草垛上,抬袖挡住阳光闭目打盹。
“我命元衡休息,君便在此处休息”
一听到老曹熟悉的声音,荀忻立马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碎草屑,“明公,如何”
不知是不是觉得阳光太刺眼,老曹眯着眼,拉着荀忻重新坐下,“元衡未曾入睡,不困”
“沮授求死。”曹操学着荀忻方才模样躺倒,缓缓道,“友若亦求死。”
他注视着荀忻,安抚道,“孤不杀友若。”
“谢明公。”荀忻一揖及地,干脆拜倒。
他知道曹操不会杀荀谌。不仅是顾及他,还有荀攸,仅凭荀友若是颍川名士,仅凭荀友若是荀文若的亲兄长,老曹便没有理由杀荀谌。
要如何阻止一心求死的人
“明公,沮授以何理由求死”荀忻想了想,猜测道,“家人皆在河北,性命悬于袁氏之手”
老曹坐了起来,“然。”
“明公欲留沮授性命”
这次老曹似乎迟疑了一会儿,“孤与沮授有旧,杀之不忍。”
荀忻明白了他另一层意思杀之不忍,留之也无益。沮公与忠心于袁氏,很难让这人改换门庭、效力曹操,老曹要留他性命只是出于人文关怀。
于是荀忻咽下了余话,老曹大概不需要他献策救沮授。
“元衡不问友若求死之由”曹操侧过来望向他。
“四兄所言,应与沮授相同。”
“然。”老曹带着一身草屑站起来,“孤知元衡必早有准备,迁出族人应非难事。若需调兵,孤遣精锐前去。”
“谢明公。”
“且回帐休息,此事元衡勿要过虑。”
辞别老曹,荀忻再次入帐,荀谌与沮授隔着一张书案对坐,兀自沉默。
两人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了,原本案上的两把佩剑也消失不见,看来是被老曹带走了。见到荀忻进来,荀谌眼中带了点笑意。
他这才发现,眼前形貌、性情截然不同的两人为何能相处融洽,气质相合,那或许是因同样笃定的死志。
“四兄。”荀忻唤道,“沮先生此处睡二人太狭小,不如随我归营。”
“公达昨日便说与四兄多年未见,思念已甚。只是琐事相系,不能前来拜见。”
荀谌道,“山不就我,我便就山。闲人自当拜会忙人,走罢。”他站起来向沮授作揖道,“沮先生,暂别待会。”
待荀谌先走出去,荀忻回头看向沮授,“沮公可无忧家人,忻可保其无虞。”
只见沮授摇了摇头,“汝知非此故也。”
“沮公保重。”荀忻向他揖了揖,转身出帐。
荀谌被他所信任的好堂弟带进一处空帐,终于反应过来被骗,挑眉问领路的人,“公达在何处”
荀忻毫无预兆地拔出佩剑,精心养护的剑刃光可鉴人,划过掌心时带出一道血线。
血如泉涌。
“荀元衡”荀谌吓了一跳,死死制住荀忻的手腕,迫他松了剑。
沾了血的剑刃落在地上滚上了尘土。
荀忻拿受伤的左掌斜抹过脸,脸颊、鼻端、唇角,白皙玉容上沾了半边脸的血,默默看着荀谌。
“苍天在上,荀忻歃血起誓”
荀友若这才明白眼前人疯狂的举动是在做什么,他没想到荀忻会这么快知道他的求死之意,也没想到他印象中乖巧的忻弟会有这种激烈的反应
顾不上多想,他立即上手捂住荀元衡的嘴,骂道,“谁教汝信口起誓”
黏湿的一只手扒开他的手指,荀忻的左手还在流血,这血流得太过触目惊心,简直像要流尽,荀友若心慌之下放开堂弟,转而去撕袍角的布料。
而他那令人毫不省心的堂弟继续道,“若从兄荀谌再有求死之举。”
“使荀忻继以暴毙。”
“身死魂散。”
亲耳听到誓言的荀谌气得眼前发白,想着包扎要紧,没有精力上脚踹面前这个口出不孝不悌之言的疯子。
“汝也读经书孝经开宗明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荀忻任他手忙脚乱地包扎,等的便是他这一句话,“四兄原来知道。”
“四兄今日若死,九泉之下如何见阿父”
荀友若停住动作,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手上,不是血,是他弟弟的泪。
荀忻说得鼻酸,举袖抹了把脸,袖上沾了血,更加一片狼藉。
“文若、三兄若问我,四兄何在”
“忻该如何作答”
“袁公在四兄心中,却抵得过兄弟,抵得过妻儿”
他知道荀谌与沮授并不仅是抱着为袁绍尽忠的想法求死,那大概是一种理想的破灭,是对无望的抗争。然而人活着,不单是为自己;然而人世间,不单只有理想。
荀谌抱住已经长得比他高大的堂弟,落泪道,“四兄之过。”
“蝼蚁尚且偷生,况人乎”荀忻动了动左手的手指,差点又落下泪来,“四兄若怜忻,万望保重。”
外伤很痛,很难说与心痛哪个更折磨。
“嘭”一声响,军吏无措地看着翻了一地的竹简,捡起托盘连声告罪。而他的上司,听说荀忻回营赶过来问讯的荀公达脸颊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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