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其制在人韬晦其一

    黄河陕津,水面风平浪静,岸边泊船没有往日迎来送往的热闹,取而之的是河岸上成片的营寨,旌旗飘展。

    “荀忻已入郡府”

    “何时”

    “多兵马”

    从郡府中赶来报信的小吏忙答:“禀功曹、将军,荀忻未携随从,孤身一人。”

    “方入郡府”帐中两人一坐一立,坐胡床上的男子穿黑色吏服,唇下几绺长须,听下属的回答,他脸上惊闻此讯的慌张之色稍稍平复,追问道。

    “是,荀忻方至,下吏即飞马来报功曹。”

    “知矣,幸汝来报,归府必有赏。”说罢他摒退左右,神色转为凝重,对另一人道,“范君,传令整军,当速归安邑。”

    此人却肯罢休,“孤身入境,荀贼恃我等敢杀人”

    “本欲阻其入境,他自来送死。”

    “必整军,我率部曲百人,轻骑简从,回安邑径取荀忻性命。”他手中按刀,说罢阔步往外走。

    “且慢”功曹反而陷入犹豫,“钟繇屯兵平阳,若此战匈奴与袁氏失利,钟繇平乱回师,听闻荀忻死讯,必然兴兵安邑。”

    人转过身来,“君此前断言袁氏必胜,劝我联结并州,而今并州确有诚意。”

    “既欲为恶虎,岂能惧食人”

    “我等阻绝陕津,拒其入境,荀忻难道知此时杀,必成后患。”

    “若肯负害主之名,我动手则是。”他冷哼一声,“范先一介武夫,受声名所累。”

    “范君”功曹还是起身喊住他,“天存变数,凡事未可留余地。”

    “河东尽你我掌握之中,荀忻孤身入郡,能有何作为”

    “范君急动手,可先计试之。若此人当真识时务,阻我大事,再杀迟。”

    郡府公廨外,肩背箧的年轻儒生俯首作揖,“统已尽职尽责,导送明府至官邸,明府可放人矣。”

    “我若肯放人,卿能奈何”荀忻好奇问道。

    “下可伏地大哭,可奔走告人。”

    “何事告人”

    “可告人之事告人。”

    “我有何可告人之事”荀忻恍惚感牙痛。

    “同车而行,同案而食,府君负我。”仲长统确有其事般叹息。

    “我本欲言,仲长胆识过人,问笃实,若勤自勉,必有闻名天下之时。”

    “明府过誉。统亦为,明府无甚可称道处,惟胆气甚壮。”仲长统向他再揖,而后明知故问道,“府君称本欲言,知还有何高”

    “滚罢。”荀忻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塞仲长统松散的衣襟里,“我反悔之前。”

    望荀忻离去的背影,仲长统摸出信笺一看,信封是白纸三折而成,其上的字迹并似信封本身这草率,字迹清隽,仅有荀元衡的署名,信纸上甚至加盖了高阳亭侯印。

    这是一封举荐。

    当今之世,这一纸荐应该是士人文吏所梦寐求之物,借此迈上仕途之阶成问题。

    看完信,仲长统“啧”了一声,“知何时所写”他没想明白,荀府君一路上他相谈甚欢,是什时候写的这玩意儿。

    反手把信笺投进背后的竹箧里,他回头望了眼守卫森严的郡府公廨,天晚,云色青墨,仿佛风雨欲来。

    官邸内,荀忻庭中闲逛,郡府之中除了黄墙青瓦与墙角下的青草,没什可看的,斜飞出去的檐角勉强能品出一点古朴苍凉的美。

    顺碎石铺就的小径,他走入一座石亭当中,亭中摆两张相对的矮案坐席,于是他提起袍摆坐下。

    来来往往的郡吏见他,遇洪水猛兽,是远远避开是于亭前绕路,避之及。

    有府中的仆从捧托盘,奉上了两轮酒水与饼糕小食,低眉顺眼地侍立一旁,问一句答一句。

    “禀府君,卫功曹与范中郎将皆城中。”

    “彼等何时能归”荀忻问道。

    “知。”

    荀忻中推算陕津安邑的距离,按骑马速度来算,说得两时辰。然而天色已晚,看来今天等与卫固、范先会面。

    “劳明府久候,住所已备好,请随仆往。”

    于是他跟领路之人走过庭中屋檐下的回廊,见回廊尽头有数间相连的瓦屋,按照他前住过的官邸格局来推测,这里应该是吏舍。

    “实知明府今日抵郡,太守宅邸未曾来得及洒扫,知今夜可否暂宿此处”

    “此三间吏舍皆为空置,明府可择一而宿之。”

    “我车中行李何处”

    “此间。”此人说罢走上前,推开最靠里的间瓦屋的门,屋里一览无余,除了床榻案几与荀忻所带的箱箧外,别无他物。

    推门时气流扰动,荀忻已经闻了屋内的陈旧之气,是长时间封闭与灰尘沉积而产生的气味。即刚被洒扫过,股尘气一时之间还难消散。

    “明府舟车劳顿,下吏扰明府休息,告退。”

    此人虽尊他为“明府”,但言行举止并乎“明府”的想法,口称告退,兀自离去了。

    即使卫固、范先等人郡府中,府中吏卒也曾将他荀某人放眼里。

    无兵无权,危累卵,即他曾设想过这种境地,骤然体验其中,还是难免有理落差。

    荀忻搬来靠墙上的案,指腹擦过,近眼一看,没什明显的污迹,看来负责洒扫的仆役没有敷衍了事,可称得上是人间残余的一点温情。

    困此地,所能做的惟有等待。

    长夜漫漫,百无聊赖下他铺纸开始写信。

    吏舍里的一盏灯火焰豆,提笔之时,影子投纸上,看清笔迹。荀忻无奈把案搬门外,借月光看得分明些许,还需凭借手感,一笔一划地写。

    飞蛾围绕的灯火下,他从沿途的风景见闻写起,写太行山的地势,写河东郡襟山带河的险要地位写无话可写时方才停笔,吹灯入睡。

    更深漏尽,鸡鸣天明,荀忻却是被嘈杂的呼喊声吵醒。

    他条件反射般握剑爬起,倚床头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此时此地,最危险的是自己的性命。

    他既然还活,有何可惧

    冷静下来后,荀忻这才发觉后背一凉,像是发丝散落皮肤上的触感。

    而他的头发好端端地束头顶。

    反应过来,他立即脱衣,没来得及拍时,已经看一长腿麻点蜘蛛迅速消失了床头缝隙里。

    “荀府君”有人推门直入,“府君范先率兵执拿”人大概没想府中此动静,荀君竟还刚刚披衣,一愣神过后更加焦急,“执拿,府中同僚问罪。”

    荀忻捡起床尾的外袍,这次忘细致地抖落,免再有虫蚁,自顾自问道,“朝食可有汤饼”

    “府君”这名闯入他屋中的郡吏闻言,望他的神情逐渐复杂,兼有愤怒与鄙夷,“范先妄杀府吏,府君却欲见死救,视而见”

    “两碗,加芫荽,多谢。”荀忻低头束腰带,同时佩好剑、印,“早去早归。”

    他很希望此人照做,他或许能顺带保下此人。

    人再多言,转身就走,临走似乎用河东方言咒骂了些什,荀忻听懂话音,倒至于听懂语气。

    屋中能听哭嚎夹杂惨叫声,这本该平静的清晨,显得尤为刺耳。

    半掩的房门再次被敲响,门外是一稍显浑厚的声音,“府君,范将军已至堂中,欲求见府君。”

    等待这次见面,荀忻仿佛等待了很久。

    但当他见范先时,免很失望。

    入目所及是残尸与鲜血,果说此行途中他所见的河滩花海是人间烂漫,眼前的景象属于耳忍闻而目忍睹的炼狱惨景。

    管是“杀鸡儆猴”,还是“草惊蛇”,或者是想令他恐惧,都必要牺牲掉这多甚至与他毫无相关的人。

    “府君。”

    荀忻这才注意大堂当中,屏风之侧,箕踞而坐的戎装男子。此人留短而粗硬的髭须,量他的眼神善而带轻视,见他走过来,缓缓起身补上姗姗来迟的揖礼。

    “将军必多礼,请坐。”

    “府君救我府君我实冤枉府君”此人倒地咽气,堂前血泊之中再添一人。场上仅剩的三名被捆缚跪地的小吏,声响,涕泗交加,似乎已被吓丢了魂。

    荀忻默数堂前的人数,视线匆匆扫过,方才的名郡吏也血泊之中。

    共有三十四人。

    “府君想必还未进食”范先手肘撑几案,另一手拍案吩咐左右奉食。

    荀忻注意他身侧的屏风上,彩绘庄严怜悯,低垂眉目的佛陀,另一侧则绘头戴通天冠,须髯丰长的帝王。似乎是画的是明帝夜梦金人的典故。

    这一瞬间他似乎理解了为什世道越乱,越有人笃信佛教。目睹无谓的惨死却无能无力,即使是默念一段佛经,也能给人自我安慰,像是为死者做过些许帮助与挽救,借此能减轻一点负罪感。

    又是一声惨叫,荀忻握汤匙的手自觉颤了颤,低头勉强就汤匙喝了一口。这碗羊肉汤没有热气,半凝固的油脂浮表面,入口油腻腥膻,堂前场面一般令人作呕。

    紧盯荀忻,肯放过他一举一动的范先自然没有错过荀元衡此刻难掩饰的适之色,他甚至嘴角上扬,倚靠屏风惬意地后仰。

    荀忻没有再喝一口的,“未曾问将军,此数十人身犯何罪,为何此处刑”

    “未闻府君训斥,行刑前念罪状”范先正坐起身,佯作怒色,“嘭”一声拍案,向士卒喝道。

    士卒应诺后,场中最后一人行刑时,刽子手对写满墨字的白绢大声念罪状,“贼曹佐吏某人某字,与贼同谋,坐弃市。”

    “斩”

    白绢落地,浸为血色。

    刺鼻的酒气从身边萦绕而上鼻端,范先知何时手臂攀上他的右肩,近他能闻此人仿佛死水池塘里捞出的淤泥一般的臭气。

    范先凑他耳边,“我与前任功曹卫君商议,今日于卫君宅中,为府君设宴,河东士吏皆翘首盼。”

    他攀荀忻右肩的手移其颈侧,“望府君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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