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诱敌之计

    兖州, 东阿县狱中,程昱穿着玄色交领官服, 皂缘领袖中衣, 木屐踩在泥土地面上毫无声息, 袍角从槛栏旁掠过,“狱丞何在”

    在他身后, 整齐的脚步声和铠甲走动间的击撞声响起, 狭小的狱署中挤进了数十手持刀戟的甲士。

    “程君。”狱丞带着一众狱卒迎过来, 望着披坚执锐, 玄铠森森的甲士咽了咽唾沫,“程君有何吩咐”

    程昱环视左右槛牢,“狱中所系囚徒, 为数几何”

    好端端的, 问狱中有多少人作甚

    狱丞按下不解,拱手答道,“共有二百余人。”

    他望着程仲德,只见其神色冷肃,显得有些阴郁,“立刻将所有刑徒提出, 予我行刑。”

    狱丞闻言一惊, 程仲德虽然是东阿名士,但如今官职却是东平相, 为何要突然越俎代庖, 来干涉东阿的小小县狱呢

    更何况狱中并不是所有囚徒都是刑犯, 死囚只有十之一二,怎么能一起处死

    “程君”狱丞刚要提出疑问,只听“铮”一声响,耳边传来拔刀出鞘之声。

    狱丞抬头看去,见程昱身后的甲士按刀亮戟,杀气腾腾,惊得狱丞连声应诺,“程君尽管提人,下吏绝无异议。”

    说完侧身让到一旁,任由程仲德领着甲士,将县狱中两百多位羁押在狱的囚徒尽数提走。

    初冬的寒风凛冽,穿着单薄的赭色麻衣,披发赤足的囚徒们手足上戴着木质械具,被冻得瑟然发抖,佝偻着躯体。

    他们被浑身煞气的甲士叱骂、推搡着,茫然地被驱赶着走向城郊。

    “军士欲带我曹去往何处”终于有人在惶然中开口,挣扎着质问道。

    回答他的是无情的推搡和无尽的沉默,恐慌的情绪与呼号着的寒风相应和,在人群中蔓延。

    他们被带到平野上,有数百甲士沉默地等候那里,团团围出一个刑场,原野上的风吟不止,声如呜咽。

    不断挣扎着的囚徒被甲士们死死禁锢住,按着肩跪倒在地,愤然又惶恐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我非死刑徒”

    “我非死囚”

    “尔等岂可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程昱的脸上似乎染上了北风的寒意,在草木凋零的原野中显得冰冷无情。

    “行刑”

    囚徒们听着整齐的称诺声,有人开始绝望的哭号。

    冰凉的刀刃架上颈间,囚徒打着寒颤,身躯颤栗不止,“军士饶命饶命”

    第一个人扑倒在地,没了声息,等待在后的囚徒被堵住嘴,呜呜悲鸣。

    绝望的囚徒们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似有骑兵向此而来,正在行刑的甲士动作一顿,“程君”

    程昱疾走两步,举目向官道上眺望,只见远方有数十骑士驱马疾驰,“曹”字旗帜迎风飘展,十分醒目。

    “暂缓行刑。”程昱扔下命令,带着十几名护卫,走上前去。

    荀忻勒住缰绳,不待战马前蹄落下,急急翻身下马,“程君”

    “荀郎”程昱蹙着眉,看着眼前匆忙赶来的玄袍郎君。

    “程君不可。”荀忻将视线从地上的鲜血中移开,对程昱摇了摇头。

    “忻知君此举只为筹集军粮,然此事既有污君之声名,亦有违天和,绝不可为。”

    “令兄遣君来此”程昱的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二君诚诚之心,昱已知矣,君可归”

    “我有筹粮之策。”荀忻紧接着他的话,从袍袖中取出荀彧交给他的竹简,“吾兄亲笔所书,君先览之。”

    程昱接过荀忻递过来的简牍,展开看了片刻,神色缓和下来,当即询问道,“元衡之计何如”

    冷风萧瑟吹过,卷起原上落叶,吹拂过郎君鬓角散落的发丝。

    荀忻低声道,“忻在冀州时,曾储粮于冀、兖之间,余有五千斛”

    “冀、兖之间何地”程昱追问道,他望着荀元衡的眼神一凛,锐利如鹰,似乎想要看穿此人。

    荀忻从袖中拿出一卷缣帛,程昱走过去看,缣帛上用极细的笔触描绘勾勒,这竟然是东郡的地貌舆图,城池县署、山水峰谷、官道小径被浓缩在股掌之间。

    此图精细乃他生平罕见,连将军视若珍宝,不离身侧的那张纸图都有所不及。

    程仲德回忆起将军从不离身的那张兖州地图,觉得这熟悉的纤细笔触如出一辙,不由问道,“将军手中纸图亦为元衡所绘”

    荀元衡微愣,点点头。时间久远,他都快忘了有这回事了。

    “粮仓位于此处。”玄袍郎君指尖点上与东阿县隔水相望的东郡阳平县。

    “渡河事易,然大军运粮,如何避开陈宫耳目”程昱眉间竖纹逾深,一筹莫展。

    这时吕布屯兵在山阳郡,留陈宫和部将郝萌镇守东郡。

    他们的确可以连夜渡河,暗中潜入东郡,但想要运那么多粮食,兴师动众,陈宫必然会发现,这个时候两方都饥荒,大家都缺粮,陈宫岂会不率兵劫掠

    如果粮食被吕军抢了,他们不仅折损兵力,还等于是把粮草送到陈、吕手上。

    岂非资敌

    他突然想起荀元衡刚才说他有计,就听眼前的年轻人开口道,“兵者,虚实之道,正奇相辅。”

    “我军星夜潜入阳平,用诱敌之计引布军来攻,歼灭其众,趁其不敢复来时,昼夜输运粮草,则事成矣。”

    “如何诱敌”程昱追问道。

    纸上谈兵简单,实际操作每一步都有问题,吕军不是傻子,不是随便就能被引诱来劫掠。

    深入敌境还能伏兵歼敌一着不慎就要被敌方大军围剿,包了饺子。

    荀忻手指移向阳平与东阿间的河流,“以粮诱,伏兵此处。”

    兖州,东郡。

    “将军,斥候来报,探得阳平河畔,有曹军粮车辙印。”

    “果真是运粮之车”郝萌面带喜色,猛然站起问道。

    他的部将肯定道,“辙印深而夹杂足印,必是粮车无疑。”

    主座上的陈宫皱起眉头,“曹军此时仍有粮耶”

    “恐怕是故弄玄虚,诱兵之计。”

    “蝗灾大起,兖州饿殍遍野,曹军若无军粮,怎会无故调兵”郝萌提出不一样的见解。

    大家都在闹饥荒,军中天天煮稀粥,士卒都停止操练以节省体力,这种时候哪还有心思消耗军粮来故作玄虚

    陈宫皱着眉头思虑着,这种说法不无道理,曹军贸然调兵,难道真的在东郡附近屯有粮仓

    “就算是诱兵之计,我率千骑前往,若有不妥处便撤军,必不使其计得逞。”郝萌向陈宫请求道。

    陈宫这些天正为兖州士庶间的舆论风向焦头烂额,天灾和他迎吕布入兖州有什么关系无稽之谈竟为人深信,广为流传。

    他想着不如让郝萌试一试,若真能劫获粮草,城内舆论才能向己方扭转。

    “将军姑且试之。”他叹口气,最终还是同意郝萌出兵。

    翌日阳平河畔,吕军的斥候藏身在树林中,密切关注对岸的动静。

    半晌后,一队粮车缓缓出现在河畔,长长的车队如长川逶迤,约有两三百辆粮车,被六七百曹军士卒押送。

    斥候按捺不住激动,转身前去禀报等候在树林中的郝将军。

    “将军,曹军粮车已至”

    郝萌眼睛一亮,当即翻上马背,“众儿郎,我军得粮矣。”

    经过半年的大旱,往年深不见底的河水如今堪堪淹没腰际,他们一千轻骑陡然出现在曹军对岸,喊杀着纵马奔袭过河。

    曹军猝不及防,运粮的队伍素质不及正规军,惊惧之下不听命令,奔逃溃散。

    吕军不费气力就劫到了两百余粮车,揭开粮车上的篷布来看,车中果然满载着牛马草料,麻袋装盛着粮谷。

    “撤”郝萌下令道,既然抢到了粮食就得赶紧跑,这条河是两方交界处,省得曹军得知消息,大军赶来相救。

    骑兵们翻身下马背,合上粮车的篷布,拉着粮车抓紧时间渡河。

    万万没想到,渡河到一半时,异变陡生,粮车中的麻袋落入水中,激起“扑通”的水浪,在吕军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个手持双戟的魁梧大汉从粮车中爬出,一声清越长哨,直冲云霄。

    继而每辆粮车中都大变活人,爬出三四人,在敌方的震惊中直扑上吕军士卒。

    典韦手持双戟,双手劈刺,数息间连杀数人。

    “诸君杀贼”郝萌此时哪还有不明白,他是如陈宫所说,落入了敌人的诱兵之计。

    “半渡而击”是经典的兵法案例,渡河渡到一半,士卒四面是水,无处可逃,惊惧绝望下必然溃乱。

    然而他们有千人,敌军只有六百来人,己方人数上的优势让郝萌冷静下来,谁胜谁败现在犹未可知

    他身先士卒,拔出佩刀奋力杀敌,两方战况焦灼间,无人注意到对岸的树林中又出现了一队数百人的步卒,人人手持弓弩,极快地赶到岸边,一声哨响后,乱箭齐发。

    曹军听到哨响,条件反射般伏倒入水中,而完全没能反应过来的吕军站在原地,活生生成了箭靶。

    士卒倒入水中,殷红的血液在浑黄的河水中如红色丝绦,在水中蜿蜒,缓缓溶解,再无迹可寻。

    “撤”郝萌在帐下亲卫以身为肉盾的保护下,在流矢中爬上战马,艰难渡河而逃。

    荀忻站在岸边,见典韦从水中爬起,望着郝萌欲追,不由喊道,“典君”

    “穷寇莫追。”

    这一战的目的不是为了歼灭敌军,而是想要掩人耳目,让吕军误以为他们的运粮是疑兵之计。

    虚虚实实,正奇相佐,这是荀忻领悟的兵法之道。

    此将活着,这个计策才能真正完成。

    典韦止住脚步,转身涉水上岸,“荀君好筹谋,典某久未酣畅一战,多谢”

    荀忻长揖还礼,口称“不敢”,典韦其实谢的是,他特地向曹操指名要其率兵前来,将破敌的功劳拱手相送。

    “当务之急,在于运粮。”荀忻望着河水中鲜血染红的那一段,鼻端腥气久久不散。

    典韦点点头,看着士卒们将粮车从水中拉出,“昼夜输送,一日即可。”,,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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