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天下英雄

    寂静无声中, 唯有刻漏不眠不休, 浮箭缓缓上移。

    悄然天明, 窗棂外, 树梢头, 婉转鸟啼唤人梦醒,突兀承接的鸡鸣声嘹亮悠长。

    荀忻挡着眼前光亮, 慢慢睁开眼,坐起身第一反应是摸向枕下找佩剑自然摸了个空。

    “君侯”这一嗓子喊得情真意切,说话的人几乎要落下泪来。

    荀忻一惊, 一抬眼原来地上竟跪了不少仆从。

    认出是他兄长家的侍从, 荀忻环视四周, 他竟睡在兄长的卧室

    荀忻皱着眉回忆昨天发生的事, 他等在书室中

    他眼神一凛, 该不会是那香囊的原因荀韶当日说什么来着安神怕更像是蒙汗药, 如此见效,倒也不必。

    “令君已出行”荀忻起身穿鞋,拍抚着衣袍上昨晚压出来的褶皱。

    那位他熟识的门房忙叩头急道, “君侯, 令君至今未醒, 不知何故, 主公每日晨起从未误时”

    “今日已误时矣”门人忙望向刻漏, 急得连声自语, “为之奈何这怎生是好”

    “兄长未醒”荀忻动作一滞, 疾步便往外走。不说荀文若素来严谨自律, 只说生物钟,荀彧也没有这个时辰还没睡醒的道理。

    “令君在何处可曾寻医”

    “尚未寻医,仆这便遣人赴医馆。”门人连走带跑跟上这位荀侯的脚步,赶上前指路,“在书室。”

    话一说罢,年轻腿长的小荀君袍摆翻飞,径直往书室方向跑,门人又想起一事,跟在后头禀道,“君侯方才亦未醒,仆等慌乱无措,已另遣人请军师。”

    军师指的是荀攸。

    “也好。”荀忻推门而入,一眼望过去,伏在案上的人一袭素袍,正是他兄长荀文若。

    他自然不知昨天荀彧也曾以同样的视角见过他。

    荀忻快步走过去,书室里馨香四溢,仿佛碰倒了整坛香水,原本淡雅清甜的沉香气息此刻过于浓郁,只差没到呛鼻的地步。

    伏在书案上的人容光如玉,翠眉乌鬓,日光自窗棂间倾泻而下,浅金色的光影横斜交错,照在他侧脸上,素巾束着的发髻在阳光下微微泛栗色。

    荀忻走上前去为他挡住阳光,俯身轻唤,“兄长”

    匆匆赶到的仆从们见此暗自摇头,被这样晒着也没醒过来,更别提您温声细语相唤,倒像是生怕惊醒主人。

    “文若”荀忻跪到他身边,轻晃荀彧一侧肩膀。

    毫无反应,这就令人惊慌担忧。

    荀忻顾视左右,突然发现荀彧右手侧倒扣着一只耳杯,耳杯边沿还有未干的水迹。

    奇怪

    荀忻伸手拾起耳杯,只见杯下扣着的竟是一枚香囊,是荀韶当日送他的,据说有安神

    想到这里,荀忻皱起眉头,罪魁祸首竟是香囊

    荀忻屏住呼吸便要扔了手中分量缩水的香囊,又思及要留下给医师对症下药,不能扔,于是站起身复拿耳杯将其扣在了窗沿。

    既然知道是香导致的问题,这书室里便不能多待。荀忻扶起荀彧,半搀半抱,在一群仆从小心翼翼的扶助下把他兄长挪回了卧室。

    天地昏暗,一片死寂,天边一轮明月皎洁孤高,月光下四周升腾着白茫茫的雾气,似山间云雾缥缈如烟,却缺乏那份流动的灵气。

    时隔数年,荀彧再一次走在雾境中,心中隐约有所感应,这一次,又会是谁将有不测

    不知走了多久,雾气中隐隐传来人声,故作夸张的语气掩藏不住讥讽之意,“君有所不知,唐氏乃阉竖之女,本欲嫁与傅公明,公明厌恶不娶。荀绲慕势,竟为幼子娶之,真为人之耻。”

    “左回天,唐独坐,左琯、唐衡等中常侍只手遮天,阉竖气焰正盛,阿谀之徒望风而动,岂有气节可言”另一道声音接着讥笑,“所谓荀氏八龙,乡人吹捧而已。”

    “荀仲慈从兄,伯条、无智兄弟,持身极正,嫉恶如仇,为谋诛阉宦,至于杀身禁锢。”又有年长而沙哑的声音愤然道,“荀仲慈慕势小人,其父兄所得清名,尽为其所坏。”

    伯条、无智,分别是荀昱和荀昙的表字。其中,荀昙是荀攸的祖父。

    荀彧的脚步一顿,这番对话,多年以前他曾梦到过。

    那边人声仍在说着,“可怜荀绲幼子,年少即有才名,竟为其父所累。”

    举步继续向着声源走,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有过相同的梦境。

    若是仅仅影响他的前程就罢了,恶名全由父亲与宗族承担,少年荀彧断然不愿。

    于是当年他第一次尝试改变,让那些预知之事不在现实中重演。

    “终生不娶”是少年荀彧高烧不退时暗自起的誓,他始终以无人知晓的私心自责,始终对素未谋面的唐氏心怀愧疚。

    抬眼一看,身边不知何时换了场景,荀彧顺着熟悉的,自家回廊往光亮处走,未进门即听到哭声。

    他心下一沉,快步走入室内,只见卧室内的矮床上躺着一名女子,床侧跪着几名少年男女,脸上泪痕未干,哀声啜泣。

    女子目光望到他,泪光闪烁,虚弱疲倦的突然眼底突然有了些许光亮,“令君。”

    她倚在床头,脸色苍白晦暗,长发枯槁,清秀却瘦弱,面容看上去比荀彧更年长。

    她朝荀彧伸手,衣袖下手腕纤细,是病态的惨白。

    荀彧看着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握住女子的瘦骨嶙峋的手。他坐在床沿上,虽然坐立难安,却也莫名感到悲戚。

    女子偏头低咳,荀彧注意到她掩住口唇的袖上血色点点,绽开如红梅,暗红的血迹刺目显眼。

    “世人言,君白璧微瑕,瑕疵在妾。”

    “望来世莫再相逢,不为夫妻。”

    她闭上眼,脸上带着平静的笑,眼角却流下泪来,“此生足矣。”

    跪在一侧的年少女郎攀上床沿,握上他与女子的手,不住哭着“阿母”。

    荀彧为悲伤所染,沉默不语,任由女郎枕在他膝上恸哭。他猜测,这应当是他的女儿,却注意到女郎梳着妇人发髻似乎已嫁做人妇。

    一日后,尚书台。

    昨日的兵荒马乱犹在眼前,今日朝食过后,尚书台众人边处理台阁中的公文,边眼巴巴地等着,眼神不时盯着前门。

    从来兢兢业业的令君昨日竟然迟迟不至,众人从最初的惊奇,越等越慌张。

    等候许久,荀公达,这位久未与众人会面的荀尚书姗姗来迟,顺便带来他从父请病假的消息。

    意料之中,唉

    众人暗叹一声,若非是染恙,以荀令君恨不得住在台阁里的作风,哪里会迟到早退

    不知今日,荀令病情是否好转

    众人习惯了以荀文若为轴心运转,乍然没有主心骨,不由怅然若失。

    想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便是如此,尚书台众人仿佛深山里的留守儿童,长吁短叹地期待着长官回来。

    “诸君可曾闻祢衡之名”一名尚书侍郎压低声音,顾视左右的同僚。

    “此人好发狂言,闻名许都,谁人不知。”一曹中的令史皱着鼻子摇摇头,“前日还听我家仆从谈论。”

    “听闻祢衡初至许都时,自书名刺,置于怀中,欲访许都高士。”侍郎“啧啧”两声,对同僚们说起八卦,“听闻此人徘徊街衢中,名刺字迹磨灭,尚未寻得欲访之人。”

    “听来此人自视甚高”消息较为闭塞的人好奇问道。

    “可不是。”令史接话道,“听我家宾客所言”他咳一声,“愿为诸君学之。”

    “有人问祢正平,许中名士俯拾皆是,何不访陈长文、司马伯达”

    那位令史调转过身,梗着脖子作傲气状,“卿欲使我登门折腰向屠沽儿辈”

    屠沽儿,屠指屠宰,沽指卖酒,可谓极轻蔑的称呼。

    “颍川陈氏,河内司马,皆为名门郡望,贬为屠沽儿,自视过高矣。”停笔听八卦的众人为之惊讶。

    “尚不足为奇。”侍郎嗤笑道。

    尚书左丞见这些人越聊越忘形,重重咳一声,众人眉来眼去,谈话声停息下来。

    尚书侍郎叹一声,“左丞勿怪,此事本与我台阁之人无关。”

    “然此人辱及上官,仆不可忍。”

    “卿言外之意,祢衡曾妄诽令君”左丞皱起眉头,审视挑起话题的那名侍郎。

    “令君海内仰望,借面吊丧之论,市井皆知,诸君不以为辱”侍郎起身愤然道。

    此言一出,众人惊愕。此时风俗,吊丧与祭祀时都挑选容貌端正之人,所谓“借面吊丧”无非是讥讽荀彧但有容貌,一无是处。

    倘若如祢衡所说,荀文若果真是花瓶,可能还能博人一笑,成为茶余饭后的笑料。然而众人有口皆碑,以荀令君为典范,这便有侮辱之嫌。

    于是当荀彧如常出现在尚书台门外时,殿内的几十人齐刷刷偏头,满堂一静,默契地行注目礼。

    “令君。”左丞如获重生,第一个搬起案前的大摞公文,迈着小碎步赶到荀彧书案前,“令君贵体无恙”他放下公文,“此一类还需令君亲自批复。”他说着赧然垂下头。

    荀文若并未觉得冒犯,他微微颔首,“有劳。”解释两句昨天没来的缘故,而后坐到案前,如往常一般展卷,悬腕提笔。

    众人悄悄觑他,总觉得鼻畔多出一股沉香气息,馨香如蕙兰,清甜若蜜酿,比令君平日浅淡的木质熏香存在感强得多。

    从不因病缺席,极罕见地请病假后,第二天就来视事,荀令无愧为我辈楷模。

    有人不知脑补了什么换香遮掩药味的脑洞,偷摸摸抬袖拭泪。

    而有人暗自咬牙切齿。

    时人以为“唯立德扬名,可以不朽”,汉人之所以重名,甚至有“好名之疾”,当然也与“察举制”有关。后世以科举为进身之阶,此时却是靠声名荐举。

    纵然为当权所恶,也能得名士之美誉,顷刻跻身社会名流。

    尚书台众人暗恨,损人名声,如毁人脸面,阻人前程。祢衡所为无非在走捷径,他自然不能损毁所评论那几位的声名,狂悖言行只是为扬名罢了。

    祢正平哗众取宠之徒,若妄想走孝廉一途,落在台阁手中

    咎由自取。

    汉制,朝会不仅能由天子在宫中主持,同时司徒府中也有“天子以下大会殿”,称为“百官朝会殿”。

    曹操名为司空,但实际掌权,司徒名存实亡,“百官朝会殿”顺理成章设在老曹的司空府中。

    八月朝会,百官齐聚司空府,朝会后大宴宾客,群臣百僚列坐于席。

    天色阴沉,厚实的云层遮蔽天日,朝会殿中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祭酒得子,长文旬日后续弦,许都近日喜事颇多。”司马朗走至郭嘉与荀忻席旁,敬酒贺喜,提着蔽膝在荀忻身旁坐下。

    荀、陈二族之间世代婚姻,荀彧没有娶妻,没有女儿,也就做不成陈群的老丈人。

    他堂兄荀仲豫的小女儿不久前和离,才貌与陈群相配,纳采、问名,聘娶六礼行了大半,十日过后就是婚期。

    “听闻伯达之弟前日加冠,亦当贺喜。”郭嘉起身回敬司马朗,笑道,“确有诸多喜事。”

    司马伯达之弟,荀忻夹一箸菜给自己压惊,司马仲达,那不就是司马懿

    不久前从兖州回来的戏志才举杯来邀郭嘉,两人挨近了低声笑问,“奉孝所取何名”

    “名奕。”

    荀忻一愣,“博弈之弈”这不会是由当初那个谐音乌龙取的名吧

    郭奉孝挑眉而笑,“赢得一子。”举杯示意他,“不论如何,元衡当浮一大白。”

    司马朗嘀咕,“却非奕奕梁山之奕”

    奕奕梁山1,“奕奕”为高大巍峨之义。

    荀忻眨眨眼反应过来,以空杯去碰郭奉孝的杯盏,掩袖作饮酒状,翻盏示意道,“浮白。”说罢放下空杯,不忘以衣袖擦拭唇侧。

    几人被他一番表演逗笑,勾肩搭背笑成一团,引得邻席频频注目。

    鼓声隆隆响起,席中谈话声停下来,众人望过去,原来是殿前正在试鼓。

    四处敬酒的人们回到自己的席位上,静听鼓声。

    “曹公近日新得一鼓吏。”郭嘉轻声笑道,“明公欲辱人,恐怕难以如愿。”

    “何人”荀忻目光一转,“祢正平”

    “正是。”郭嘉手指轻敲食案,“孔少府所荐,曹公本有意一见,祢生竟数番称病不肯往,言辞义愤。”

    “传入曹公之耳。”郭奉孝漫不经心望向殿前,“听闻祢衡善击鼓,而录为鼓吏。”

    不愧是老曹,气人有高招,荀忻暗自同情曹老板,可惜他遇到的是祢衡,祢正平是能被轻易侮辱到的人吗

    显然不是。

    此人吃软不吃硬,如孔融对他百般褒奖,于是就有“大儿孔文举”之论,虽然也算不得什么好话。但如果试图羞辱此人,结果可想而知,说不定就自取其辱。

    那边三通鼓罢,鼓吏按照流程前去更换新衣,片刻后,那名鼓吏穿着绢帛所制的新衣再次走出击鼓,只见其头戴岑牟为帽,上穿单绞,下着小裈。

    如此反复数名鼓吏,当众人听得倦怠时,一阵鼓点疾如霹雳,势如破竹,急促而来。

    倚着凭几歪坐的郭嘉转而坐直,一拢袍袖道,“祢正平至矣。”

    不必提醒,荀忻也知道正戏来了,他远远望向置鼓处,凭背影便知此人年岁不大,大概与原主是同龄人。

    一阵疾鼓过后,鼓声和缓下来,沉顿片刻后再次响起。

    这一次鼓声由慢至快,最初悠长而庄重,随着节拍逐渐加快,鼓点越来越急促,仿佛疾行的军队,纵马疾驰,马蹄声催人欲发。

    战场上终于短兵相接,黑云压城,疾风骤雨,泰山崩塌,携来劈裂山海之势。滔天巨浪澎湃而起,击穿礁石。

    顷刻间虎啸龙吟,风云突变,龙盘虎踞,龙虎相争使天地变色,飞将千里驰骋,一戟挥出,力拔山河。

    到此时鼓声戛然而止,侧敲鼓边顿挫一声,而后一锤击鼓心,漫天乌云散去,拨云见日,一锤定音。

    鼓声虽止,犹有余韵。

    殿中众人哄然喝彩,此时长长呼吸一口气,这才发觉听鼓时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座中传来抚掌声,众人望去,见军师祭酒郭嘉抚掌而叹,“音节绝妙。”

    “慷慨激昂,恨不能拔剑直赴邺城。”有人拍案叫绝。

    众人为之大笑。

    没人询问鼓吏的名字,因为众人心知,这等鼓声必然是祢衡。

    荀忻自认没有现场听过如此震撼的鼓声,心中对祢衡生出些许爱惜之意。

    而祢衡那边不知何时起了争执,只见府中属吏喝道,“鼓吏还不易服”

    推攘片刻,祢衡抱着新衣径直走入殿中,对殿中近百人视若无睹,在许褚等人的呵斥声中走近曹操。

    “尔欲何为”许褚虎目怒瞪,按刀而视,警惕祢衡的举动。

    众人这时方见到祢衡,这位盛名的狂士出人意料的年轻,相貌倒还端正。他二十多岁年纪,下颌蓄着短须,走路时器宇轩昂,抬着下巴,总要居高临下看人。

    祢衡并未佩剑,他怀中唯有一摞衣物。

    他生得不甚魁梧,七尺有余,看不出有什么武力。

    曹操朗声而笑,制止许褚上前,审视着祢衡,“卿欲何为”

    孔融见眼前这一幕,愣住数息后,欲起身拉走祢衡,衣袖此时被人拉住,他邻座的荀文若神情平静,“少府勿忧。”

    孔融仔细看曹操脸色,见他没有动怒的迹象,只好按捺住心头担忧,仍坐回席上。

    祢衡一声不吭,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解起衣袍来,在众人愕然的讶异声中,脱掉了裈,也就是所穿的长裤。

    此人堂然裸露身体,惊得一干饱读经书礼义的文吏以袖掩面,恨其污秽了双目。

    殿内哗然而惊,低骂声此起彼伏。

    连孔融都倒吸凉气,偏过头去。

    荀忻移开视线,虽然在座的性别相同还是有碍观瞻,引起不适。

    见他还欲解衣,许褚气得再次按刀,“竖子,乃敢尔”

    祢衡全然不受影响,从容解开余下的衣袍,袒胸露乳,脱得一丝不挂。

    祢衡扔下手中新衣,从中找到岑牟帽,慢吞吞戴在头上,又徐徐穿起上衣。

    荀忻这才注意到,祢衡此前竟没有戴帻巾,未戴冠也未曾着巾。

    比起自己,这位狂士举止不忌,更像千年之后,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人。

    拖延到最后,祢衡才慢悠悠穿上长裈,“曹公命我易服。”他俯视着曹操,摊开双手展示道,“易服毕矣。”

    说罢转身越开侍卫,排众而出,重新再去击鼓。

    老曹转过身,顾视左右,哑然而笑道,“本欲辱祢衡,衡反辱孤。”

    殿前鼓声再次响起,依旧慷慨殊妙,石破天惊,这一次却再也无人击掌赞叹。

    殿内沉默地听着鼓声,直到祢衡不疾不徐地收场,鼓声落定,鼓槌被人随手而弃,此时天际一声闷雷,陡然响起。

    雷声仿佛应和之前的鼓声,轰隆隆似战鼓,使满座人面面相觑,悚然而惊。

    “神乎其技。”有人小声嘟囔。

    祢衡走后,酒宴如常继续,曹操的神色沉下来,半晌突然举杯向刘备而去。

    曹操自饮一杯,又亲自给刘备添杯,“若使君处孤之位,为之奈何”

    “明公何意”刘备拱手,举杯敬酒时问道。

    “祢衡当如何处置,是杀是用”曹操叹息着饮尽杯中酒。

    “以备拙见,祢衡用而无益,杀之害名。”刘备摇头,话虽如此说,以他当年的脾气,祢衡若当面辱己,不挨上百来鞭不能够。

    刘玄德回忆起当年为安喜县尉时被他杖二百的督邮,感慨当年肆无忌惮的意气,举箸夹菜入口。

    曹操定定地看着他,突然道,“方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我。”

    “本初之徒,不足数也。”

    这一番话惊得尚在回忆中的刘备如芒刺在背,失神之中,手中竹箸落地,坠地之声清脆可闻。

    他如今尚在曹操麾下,此时情况好比太守对手下功曹说,当今能做太守的就你和我了。

    言下之意,杀了你,天下英雄便唯有我。

    忌惮之意,呼之欲出。

    而他失落竹箸的反应更是雪上加霜,刘备后背惊出冷汗,他忙俯下身去捡拾竹箸。

    恰好此时雷声大作,一声霹雳炸响,刘玄德从容起身,“一震之威,竟至于此。”

    曹操并未在意细节,只是笑起了刘使君战阵上英勇无畏,私底下居然怕雷。

    胆寒与心惊被如此掩藏过去,那一瞬间的危机只有刘备自己知道。许都不可久留,久之,曹操必生杀意。

    暴雨倾盆而下,落在屋顶的青瓦上,动静仿佛往油锅中倒豆子,响声不绝于耳。

    如今已至中秋八月,往年少见雷雨,此时倾泻而下,殿中众人全无防备。

    他们来时虽乘坐车马,但都停在司空府外,这么大的雨,莫说走出司空府,稍走几步就将被淋湿。

    宴会最终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结束,曹操传令府中侍从取雨具分送给公卿僚属。

    殿中众人聚在屋檐下,片刻后走了泰半。

    “文若。”刘备已走,曹操起身欲走,却见荀彧还坐在原位,当即责问侍从,“未予令君雨具”

    即使是司空府,也不会无故备有上百人的雨具。

    “彧稍侯片刻,无妨。”荀彧示意不用特意关照自己,今日朝会后不用去尚书台视事,他并不着急。

    那边荀忻跟着郭嘉、荀攸等人出殿,没见到他兄长,此时又走回殿内,“兄长,行矣。”

    曹操笑道,“元衡有雨具”他以为荀忻从外拿到了雨具,但是见他双手空空,没见到斗笠蓑衣。

    “明公且看。”荀忻按住佩剑,又忙安抚受这个动作惊吓的许褚,“许君勿惊。”

    只见他拔出佩剑,出鞘的却不是寒光凛凛的剑刃,而是一柄外裹油布的直杆。

    曹操认出这是一柄被称为“雨伞”的雨簦,不禁扶着食案大笑,“剑鞘佩伞,唯卿能为之。”

    “忻未雨绸缪。”荀忻厚颜自夸道。

    荀彧起身向曹操告辞,望向荀忻时眼中犹带笑意,“行矣。”

    走至屋檐下,荀忻撑开雨伞,油布将倾落如注的雨水隔绝在伞外,与荀文若并肩而行,联袂翩翩,冷雨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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