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白马之围

    “明公。”沮授匆匆入帐, “明公遣颜良攻延津”

    “公与何时至”袁绍放下玉箸,“可曾食否”他转头吩咐侍从,“为都督置酒饭。”

    “卿且坐。”

    沮授站在原地, 弯腰长揖, “明公。”

    “何事”袁绍望他一眼,略抬衣袖, 重新拾起箸,饮食自若。

    “颜良性情促狭, 行事冲动。骁勇足以为将,却不可独领一军。”他就着姿势拜倒,“明公三思。”

    侍从布好食案, 上前去扶沮授, “都督,酒食已备好。”

    沮授不肯起, 坚持要等上首那人的回答。

    “临阵换将,兵家之大忌。”袁绍的视线终于从漆碗上移开, 看着心腹谋臣的头顶,心中已有不悦。

    沮授闻言抬头, “无需换将, 明公另遣”

    帐中气氛正僵,又有人掀帐而入, 打断沮授的话。

    “明公”

    那位文吏生得富态,衣带束起的肚腹仿佛怀胎四五月, 留着山羊须,塌鼻梁小眼睛, 眉毛长得些许潦草。

    袁绍一见来人, 起身亲自去扶沮授, 一边问道,“子远,有何军情”

    沮公与劝谏无用,心底失落,却也不想在许子远面前表现出来。他对袁绍揖了揖,入席静坐。

    许攸隐约察觉帐内这两位之间有点什么龃龉,只是此刻不是细究的时候,他忙禀道,“斥候来报,曹操率军渡河。”

    “多少人马”袁绍神色一凛,追问。

    “步骑约有数万之众,已至延津。”许攸自顾自上前,挤着沮授坐下,也不在意沮公与的冷脸,拿起食案上的筷子夹一箸羊肉,边咀嚼边道,“于禁固守延津,阿瞒增兵于此,必欲引我军分兵西岸。”

    “分兵”袁绍略显犹豫,兵力是他此战所占的优势,如非必要绝不愿分兵。

    “于禁千余人马尚且难攻,切不可使曹军稳守延津,以防其于南北两岸形成掎角之势。”许攸忙谏道。

    望一眼沮授,看他丝毫没有献策的意思,袁绍思虑片刻做出决定,“即分兵阻曹军渡河。”

    黄河延津一带。

    滔滔河水,蜿蜒九曲,两岸草木郁郁葱葱,渡口处不知何时纵向排开了一列木船。

    善于泅水的士卒抱着木板攀上小船,在船与船之前铺设木板,片刻之间搭设好浮桥。

    战马嘶鸣,一队轻骑从远郊奔驰而来。

    千余骑兵排成纵队,先后有序,骑马踏过浮桥,船身吃水,马蹄踏过有些摇晃。

    曹操头戴兜鍪,顶插雉羽盔缨,策马过浮桥,挥鞭跃马登上大河南岸,勒马逡巡,转头向后望,“公达”

    “明公。”荀攸紧跟着他抵岸,勒紧缰绳应声。

    随后张辽、关羽等将军也率部先后抵达南岸,千余轻骑在原地整军,马不停蹄往白马奔袭。

    许都,南门。

    骏马奔驰,马蹄声起落,数十名骑士向城门而来。当先的那名文吏腰配长剑,穿一身窄袖的玄黑骑装,在城门前勒马,“有令出城”

    城门校尉恰好巡视至此,看到荀忻,两人在马上相互作揖,“荀君。”

    他伸手接住荀忻抛来的竹简调令,展卷一读,确认尚书台的印章无误,示意放行,“请。”

    “不及折柳,望君珍重。”

    荀忻颔首向他致谢,带着亲兵策马径直出城门。

    马蹄声远去,城门校尉调转马头继续巡视南门,他眼见路过的儒生士子大多头戴白色的缣帛制帽子,不由疑惑,“许都竟一日一景”

    “将军此话从何说起”跟随他左右的城门卒应声问道。

    “也不知何故,许中诸生皆着白巾”校尉隔着帻巾挠了挠头,一时找不到词称呼这种帽子,形状像冠礼时戴的皮弁,却又是用缣帛制成。

    “白帢”守卒看着自家不闻窗外事的上司,试探道。

    “然,名为白帢。”城门校尉一拍守卒肩膀,点点头,目光跟随着头戴白帢的士人移动。

    守卒努力想了想,给自家上司补课,“此帢似与荀令君有关。”

    一旁有一名刚入城的儒生听到他俩的对话,插话科普道,“据闻上巳佳节,洧水之会,荀令君赴经会时便巾白帢。”

    “许都士人仰慕令君风姿,人人效仿,遂成风尚。”

    “正是如此”守卒抱着长戟连连点头,将话语组织得更文雅些,好奇道,“敢问先生,军士可巾否”

    “可。”儒生望守卒一眼,不自觉流露出疑惑,“此本为军服。”

    黄河南岸,东郡,白马。

    暮春时节,阳光正盛,马蹄扬起道路上的尘土,远远望去如同烟雾。

    千余曹军精骑向白马方向急行军,前去探路的斥候快马返回,气沉丹田,扬声喝道,“禀曹公,距敌营二十余里”

    “再探”

    斥候称诺,扬鞭策骏马,一骑绝尘而去。

    又过片刻,数名斥候返回,神色焦急,直奔到曹操近前才禀报道,“报距敌十余里”

    而后一句却引得众人错愕,“袁军出营,向此袭来”

    “袁军知我军行迹”张辽皱起眉头,敌军竟这么快就发觉了他们的动向。

    令旗起落,千余骑士听令勒马止步,震耳的马蹄声消失,原野上只闻扎甲摩擦声,伴着咴咴马鸣。

    关羽抚一把被风吹乱的胡须,对颜良此人心生不屑。得知敌军轻骑来袭,难道不应该在原地立即排兵布阵,以逸待劳,静候敌军出现

    此人反倒抛弃了有利的主场条件,率兵送上门来,平白让手下兵卒多跑十余里,跑成一支疲敝之师。

    这种舍己为敌的迷惑行为让关云长感到不可思议。所谓河北名将,也不过如此。

    只见曹操握着缰绳顾视左右,朗笑一声,“来得好。”

    “整军迎敌。”

    中军百名骑兵下马,取下背在身后的半人长立盾,盾兵在前,持矛者在后,弩手取箭上弦,排出步卒盾阵。

    骑兵分向两翼,前窄后阔,排成适宜冲阵的锥形。

    战鼓声沉顿响起,震耳欲聋。原野上有风吹过,旗杆上帅旗猎猎作响,迎风展扬。

    “张辽、关羽何在”曹操兜鍪上雉羽鲜艳,沉声喝道。

    张、关二人应声出列,驱马上前听命。

    “敢为先登否”

    张辽与关羽齐声称诺,抱拳拜道,“愿为先登”

    不远处已经能看到敌军旌旗,遍野是喊杀之声,声势极大,步骑足有数千人。

    袁军排成方阵,同样以步卒在当中,骑兵附于两翼,乌泱泱人潮人海,稳稳向曹军推进。

    张辽与关羽各率所部,如两柄楔子嵌入袁军之中,锋利如剑而势不可当,着力冲散袁军阵形。

    骏马冲锋,长矛搠穿敌卒,血肉之躯、铁叶扎甲,在钢锻长矛面前毫无抵挡之力。

    敌卒落马,失去骑士的战马受惊而奔逃,马蹄踏过地上受伤的士卒,轻则添伤,重则殒命。

    在战场上,有时兵力发挥不了绝对优势。狭路相逢,唯有勇者胜。

    轰隆隆战鼓声,兵刃相接的铮铮声,人仰马翻的惨叫声杂乱无序的噪声与混乱相杀的对阵,无不给交战双方增加极大的干扰。

    关羽回马向反方向,利用惯性抽回长矛,一甩矛尖上的残血。偶然的一眼,遥遥锁定了敌军主帅的麾盖。

    “文远助我”关羽望见张辽,放心丢下战局,持矛向着那以牦牛尾为装饰的,名为“大旆”的帅旗方向而去。

    张辽闻声回头,率众杀开血路,驱马赶来给好友作掩护,左手用刀,右手持戟。

    血液黏滑,握不住刀柄。“铮”一声,再一次用力劈砍时,他手中的环首刀不慎砍脱。

    幸而之前已用布帛系住刀环,绑在手腕上,张辽甩手接回长刀,右手刺向斜后方,一戟纵穿两人,喝道,“张辽在此”

    “诸君奋勇”

    混战当中,长矛所过之处无人能挡,关羽有如神助般行走于万众之中,接近颜良麾盖。

    长矛当胸而入,搠穿一名颜良的亲兵,关羽拔刀出鞘,寒光划过,又枭首一人。

    他调转马头,收刀还鞘,反手抽回长矛,向着唯一头戴兜鍪的那人策马而去。

    倏忽一瞬,长矛透体的沉闷响声。

    “将军”

    颜良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的敌将,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中涌出,“汝乃”

    汝乃何人如何凭空出现

    美髯须的敌将并没有给他问出口的机会,长刀出鞘,大好头颅坠地。

    周围目瞪口呆的士卒全然没有回过神来 ,这一切到底是怎样发生光天化日之下,竟产生幻觉

    “颜良已死,降者不杀”关羽甩开那具躯体,用长矛挑起地上鲜血淋漓的那一物,掷给身后迟迟赶来的亲兵。

    那亲兵猝不及防地接下一首级到怀中,一望眼前麾盖才反应过来,震惊又崇敬,手上颤抖激动难抑,“将军天威”

    “颜良已死,降者不杀”

    震天的呼喝声引起了曹操的注意,他随手在敌卒身上擦了擦槊尖的血,惊喜又惊疑,“颜良已死”

    还有这等好事

    是哪一位勇士为他诛杀颜良

    当颜良首级被掷于马下,荀攸不禁重新审视这位一直跟随刘玄德左右,声名不显的勇将。

    万众之中取主将首级,当世闻所未闻。

    “幸不辱命。”关羽跟着张辽拜倒在曹操马前。

    “二位将军请起”

    跟随着曹操下马,荀攸看着曹公喜上眉梢夸奖两位前锋,尤其见他握着关羽的手不肯放,显然喜爱至极。

    荀公达陷入思索,依元衡书信上所说,刘玄德名义上失踪,其实已经被秘密送往乐浪。

    而关羽身为刘备的亲从,主从间感情深厚,听闻到现在还在寻找刘玄德的下落。

    他抬眼望湛蓝天穹,如何为曹公留住关云长

    官渡,曹营。

    曹孟德离开的第三天,贾文和又睡了个好觉。他慢条斯理盥洗,用罢朝食,不慌不忙去主帐中理事。

    刚进帐中,他平常所坐的那一张书案后,赫然坐着一人。

    微风拂过,帷帐随风轻动,散入一地碎金般的阳光。

    案后那人自阴影处抬起头,一张年轻而熟悉的脸,一个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人。

    “贾公。”那人粲然一笑,如重遇故人,“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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