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月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环视周围,却见自己真的回到了那架梦寐以求的绣床上。她眨了眨眼,不让含着的泪水落下,伸出细腻白皙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床架的纹路,这是陪着她从进门至今的绣床,每一个夜里,每一寸纹路她都早已熟悉万分。
尽管想不明白为何,却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她死而复生,回到了自己曾经最悔恨的时刻。
自鸣钟响起,小布谷鸟探出头来报时,柳明月知道这会儿陈地主应该刚走没多久,至于外头,也应该还没乱。
两党打仗,他们都是将要被殃及的那部分人,再过一段时间,等顺利解放了之后,他们这儿成为试点区域,那更是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就……
回头想想从前,柳明月只觉得自己真的是幸运至极,先知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她会好好经营,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带领家里头的这几个小娃娃往更好的路上走。至于家里头的这些仆妇们,她也有了打算。
外头静悄悄的,她的绣楼也并没有人走动。
说起来如今柳明月不过是陈府里头不受宠的八姨太,早就过了气,身边就一个阿香伺候着,膝下没有孩子,更没有寄托。陈地主要走,且走得急,她当然是只有被丢弃在家里的份儿。
若不是有了上辈子的回忆,她根本无从得知外头的情况,只能步上辈子的后尘了。
想到曾经的艰难困苦,柳明月突然来了干劲儿,快快擦干了泪,掏出床底下的藤箱,开始忙活起来。她得抓紧时间将要紧的都藏起来到时候带走,要不然等陈地主的债主来了,再加上战乱,这家里头的东西不知道会便宜了谁。
要是这会儿她不能搂住了,以后的这几十年,只怕还得跟上辈子那么苦。至于后头的事儿该怎么处理,那也得跟老陈头好好聊聊再说。
“阿香,阿香,快进来帮忙。”柳明月几乎是在瞬间就有了决断,这一次,她绝不会让自己再走过去的老路,她把握先机,活出个人样来,“快,再叫个人来帮忙。”
横竖家里头还有好些人,世仆更是不少,陈地主跑路的时候,只带了家里头的三辆汽车,能装的人和东西都不多。至于这些带不走的东西,柳明月想了想,倒是有个好主意。
柳明月知道过段时间陈地主的债主都上门了以后,这些东西都便宜了他们,不如自己变卖了换成钱。反正她打定主意不留在这城里,与其去陌生的地方,不如就回了自己的家乡。柳家村虽然是在山里,但是胜在民风朴素,而且都是同族的血亲,即使是后头的艰难日子,有了大家的帮衬,加上她上辈子的记忆,应该也能过得了。
至于陈地主留下来的孩子们,她肯定都是要带走的,仆妇就不一定了。
说起来陈地主可是这一片数一数二的富豪,上辈子他得了消息带着人逃出国,将带不走的产业都偷偷卖给了他的对家。而柳明月只顾着在绣楼里悲春伤秋,等债主上门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却已经晚了。
最后,仅仅留下了几个孩子和自己的一点点首饰,连房子都没守住。
寡妇的日子本就不好过,即使还有像老陈头这样的忠仆撑住,还是艰难。她唯一能靠的大概就是在家时学到的绣艺,艰难地养活着自己和几个孩子。街上的裁缝店跟老陈头有交情,对她还算是照顾,日子就这么过了下来。
等整改之后,私人产业不存在了,她一个缠小脚的妇人,身子不康健,肩不能挑手不能抬,孩子还各有各的毛病,艰难程度就更别提了。
她不是没想过要丢下这几个孩子自己过日子去,也有人上门给她说亲事的,无奈还是拗不过自己的良心。说起来,柳明月这个人骨子里头就是有股韧劲儿,也认死理,无论日子多艰难,家里头的四个孩子也都没有血缘关系,可到底是撑下来了。
好不容易把孩子都拉扯大了,娶妻嫁人,看着他们生儿育女,总算是可以舒一口气。只是还没来得及享福就得了绝症去了,谁知道一睁开眼,竟然回到了如今这紧要关头。
想起那段曾经,柳明月只觉得自己蠢极了。
于是,等阿香进来了之后,柳明月反倒不想让她忙活了,“阿香,你去找陈叔,让他水榭那边等我,我有事儿找他。”她大吩咐完,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过,将贵重的东西都收到箱子里,先准备着。
见阿香还愣着,她赶忙推了她一把,“发什么呆,快些去!”看着阿香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柳明月这才往外走,缠了小脚的她,哪怕进了陈家之后就放了,到底比不得常人康健,走路也比旁人慢了许多。
她往陈地主的书房走去,打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信件留下来的。若是没有,将那藏书收好也是一笔财富。说起来她也是到后来机缘巧合才知道,原来陈地主早就留了后手,藏了一笔钱和基本祖传的书籍在书房后头的小密室里头。可惜的是,他并没有跟自己提及,或者也没有托付给老陈头。
后来动乱之后,这房子反正是被旁人得了去。至于这密室里头的钱和物去了哪儿,她就无从得知了。
陈地主的东西放得很有规律,她在这个家也许多年了,曾经也得宠过,自然是有成算的。等将书房的一些漏网之鱼好好收拾一番放到箱子里之后,她才开始翻阅陈地主的东西。
信件不少,她挑着将来往传信以及陈地主自己盘算未来生活的东西,准备那这些跟老陈头好好谈谈。好容易收集齐了,这才慢条斯理地拐去院子里。
说起来这老陈头也算是陈地主的兄弟,他是陈地主的爹爹在外头收养回来的孩子,从小养在身边,当个心腹培养,本是希望他能辅佐独子的。只可惜他病逝后,陈地主接过家业,不知为何跟老陈头生了嫌隙,后来老陈头外出时惊马,摔断腿之后便一直腿脚不好,自请到门房当差去了。
小祥是老陈头收养的孩子,机灵劲儿是有,但瘦弱,身子不甚康健。往日里跟阿香感情倒是不错,来往多了,柳明月对他也有印象。
柳明月都打算好了,到时候就带着阿香小祥,老陈头和家里头四个孩子,直奔柳家庄去。她爹爹还有几个学生在镇上,总归有几分香火情。
不过,她得想个理由,最好能够说服老陈头,让他来安排。毕竟她一个妇人,出面处理这些总归是不大好,只怕只有老陈头出面,才能够安排好这偌大的家业以及家里头这百十口人呢。
几乎是见到老陈头的那个瞬间,柳明月只觉得恍若隔世,热泪盈眶。“陈叔,你看看这个吧。”她将东西都递给他,之后便拿帕子捂着脸,装作伤心的样子:“老爷走了,剩下我们孤儿寡母,这二姨太娘家还在,好歹有个去处,但是我们可该怎么办啊……”
为了说服老陈头,她半真半假地哭着,一边抹泪,一边观察他的反应。在得知自己被抛下的那一瞬间,柳明月明显感受到了老陈头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说起来留下来的四个孩子也都是有些问题的,陈梓湘排第三,今年八岁了,性子怯懦,母亲是个丫鬟,难产死了,她一直在下人房里长大,没人问没人管地就长大了。
陈梓澜跟她同年,小了仨月,是五姨太所生,但生下她没多久六姨太就进门了,失了宠爱后,五姨太便跟走货的商人跑了,这孩子就一直养在二姨太身边,日子也不大好过。
陈梓旻倒是个男娃娃,在家排六,五岁了,是已故的六姨太所生,这孩子不爱说话,年前感染了风寒后就一直病着。最小的是陈梓淳,刚刚会走路,虽是受宠的九姨太所生,只可惜脸上有疤,又是个丫头片子,自然也是不得重视。
不过这几个都是好孩子,勤勤勉勉,读书认真,懂事得很。想到曾经一同走过的日子,柳明月倒是流下眼泪来。
“怎么会这样?!”他其实是早就有所察觉,但是一直不敢往这个方向去想:“他竟是半点未曾透露过,这……”老陈头将信纸合了起来,一时间有了决断,“也罢,好歹是提前了些知道这件事,也好安排些。”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八姨太,老陈头也明白她是真伤心,可却拙于言语,只能干巴巴地安慰道:“既然已经是如今的情形,还是先想想下一步,别光顾着哭了。”
听到老陈头的话,柳明月收了收自己的情绪,将泪擦干了之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说道:“陈叔,你可有什么安排?”。她将自己刚刚看到的信件指出来:“这战乱年代,还是安全第一。我是这么想的,城里居大不易,老爷走了,剩下我们这孤儿寡母的,这偌大的家业要保住也难。要不……”
柳明月迟疑了一下,“陈叔觉着,若是举家迁回乡下去,日子会否容易些?”
原本也有些心动的老陈头陷入了沉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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