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彤从凡间开花完之后,忙着看那些从她仙府里搬出来的各类典籍。
那些典籍都是她从花界里复刻来的。
男人的感情当初她信不过,现在换了润玉,她还是信不过。润玉此刻的感情她相信是真的。
可是人太善变了,山盟海誓的时候是真的,他的爱也是真的。可是日后的变心也是真的。
人心易变,而神仙渡过的时日太长。她怎么可能夸下海口,说自己以后能和现在一样逍遥快活?
更何况她现在根本就不是逍遥快活,而是焦头烂额。
木彤看着手里的简牍,她靠在那里,想起润玉这两天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不仅头都有些痛。
润玉想要娶她,想要她做天后。
木彤简直要疯。她算来算去都没有预料到润玉竟然会真的这么快推翻太微,也没有想到水神死的那么早,锦觅又废物到如斯地步,轻轻松松的就让润玉给解除了婚约。
天后不是那么好做的。
看看荼姚,骄横跋扈,干什么都有太微给她兜着,做太微的狗,除了上清天,几乎可横着走。
但是太微说废,也就废了,不仅仅废了,连神籍都一并除掉,直接关到毗娑牢狱。如果不是润玉把她挪到临渊台,恐怕荼姚还在毗娑牢狱里呆着。
荼姚是鸟族的公主,血统高贵。
如此显赫的出身,照样沦为阶下囚。
而自己不过是个仙侍出身,先不说血统她觉得玄之又玄的,她的出身就已经很薄弱。她能依仗的太少了。
更何况天后不仅仅是天帝之妻,更是天界最顶上的上位者之一。
天后可不是凡间那些只要负责生孩子管小老婆的皇后,天后可以征调天兵天将,可以问罪仙神,甚至也有执法权。直接问罪罪仙。
权力几乎仅仅是次于天帝。
她根本就不知道这里头要怎么操作,该怎么做。完全的一头雾水。
天界诸仙关系复杂,这里头一个做不好,会有什么后果不好说。
而且一旦上去,她就绝对不能下来。一旦落下来,荼姚尚且是那个结局,她又能落到什么好。
那个位置可能是她的巅峰,也可能是她的终结。
她可以对着润玉装那么几年,但是对着他装上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千年都看不到头。她真的装不下去。
润玉得不到他想要的。
到时候她会怎么办呢?
现代离婚不过是分了财产抚养权,各走一方,老死不相往来。这里离婚可以单方面的,而且是要命的。
木彤想得头很痛。越想越发心烦。
简牍上的字也看不下去了。
木彤丢开了手里的简牍,靠在那里。
明明看起来形势一片大好,偏偏却觉得火烧眉毛。
她丢了简牍,靠在那里,不知不觉间陷入浅眠里。
不知不觉里,她被拢入一个怀抱里,她微微睁开眼,可见低调而又华丽的银色。
熟悉的浅淡龙涎香环绕过来,木彤有点挣扎想要逃离开,却被摁的更紧了些。那些轻微挣扎被四两拨千斤的抚平。
木彤贴在他的胸口上,“你不是在批阅奏折吗?”
“已经批得差不多了,我过来看看你。”润玉说着,低头下来,“做噩梦了吗?”
木彤眼眸微睁,她靠在那里,“我害怕。”
她说着,往他的怀里团的更紧了些。
她的依赖让润玉很是受用,他抱住她。轻轻的在她的背上拍着,“不用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木彤笑了笑,她轻轻的往他的怀里蹭,“是我梦见我父母了。”
“他们从来没把我当做自己的孩子过,明明我从他们的手里逃了出来,可是到现在我还在想,要是他们没遇见,没结过婚,我从来没有出生过就好了。”
“不要想了。”润玉轻抚她的脸,让她更好靠在自己怀中,“以前的那些不好的过往,统统都忘记。你已经不在原来的世间,而天界也不是从前的天界。”
“那些过去的旧往已经不再重要,我们一起重新开始。那些伤害过你的人,错的是他们,该受惩戒的也应当是他们,不要再为他们的错误而惩罚自己。”
木彤靠在他的胸膛上。
“重新开始?”她轻念润玉的话,眼里浮上疑惑。
“对,是我们一起重新开始。”润玉抱着她轻声道。
“不管将来如何,我们一起千年万年过着平静康乐的日子。”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于未来的期待。他说着忍不住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色若晓月,他将她缠的更紧,贴着她的耳朵。
润玉想起往事,“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也不会有人把她从他的身边夺走了。
明明是缱绻的情话,可是木彤却反常的有些恐惧,千年万年,一眼也看不到头。
润玉察觉到怀里的躯体僵硬,他低头下来脉脉开口,“我们出去看看。”
“外面的花一直都为你盛开,花开无人赏,寂寞香无主,最后零落成泥,这恐怕是它们最大的悲哀了。我们一起去看吧?”
璇玑宫外的琼花和紫阳都已经盛开,在润玉以灵力滋养下,几乎盛开不败。姹紫嫣红,格外鲜艳。
木彤喜欢这种姹紫嫣红的热闹,润玉也就照着她的喜好,在璇玑宫种了一路。此刻盛开琼玉坠坠,最是观赏的好时候。
不过这半年来,她也没怎么好好看过,再怎么喜欢的东西,日日月月年年看着,也会习以为常。
若不是润玉提起来,她恐怕都忘记了。
她坐在庭院里看着,瞧着鲜艳欲滴的紫阳花。
木彤眼睛里看着花,嘴里却是问起另外一桩,“七政殿后面的那架秋千拆了吧。”
“我也不是小孩子,根本就用不着玩那个。再说了,被我之外的人坐过了,我看着不开心。”
润玉察觉她话语下的嫉妒,眉眼里浮出另外的欣喜。
“好。”只要她开心,只要她想要,就没有答应不下来的。
木彤说完之后,她胳膊支在那里,看着那边看的正好的花朵。
润玉掐断一朵送到她的手里来,木彤看着手里的紫阳花。只不过把玩了一会,很快就没了兴致。
她惯常喜欢抢别人的饭吃,也喜欢抢别人的男人。润玉还是洛霖名义上的未来女婿的时候,她热情高涨,现在润玉恢复自由身,她反而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外面几位水君进来的就是见着天帝从手里的紫阳花上摘下几朵,小心的簪在她的发髻上。
百花仙子在那里坐着,漫不经心,不见人前的半点恭谨,但是天帝却是一味的纵容,很有宠溺的意味。
“水神还在外面跪着,陛下打算怎么办?”百花仙子问。
“随她去吧。”年轻天帝话语冷漠。
跪在外面的水神只得了天帝的这么一句话,一句话之后,他又道,“喜欢吗?”
木彤摸了摸发髻上的花卉,嗯了一声。
“陛下。”两位水君出声道。
木彤回头一看水族的水君站在那里,看了一眼润玉,润玉脸上平静,他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在这里等我。”
将她安排妥当了,润玉再去七政殿。
水族的两个水君看向木彤的视线复杂而探究。
等到坐在那里,她感觉自己又无形之中被润玉给将了一军。
明天有关她,恐怕下界也要知道了。
锦觅跪在那里,焦急的看着前方。
她跪在那里,时不时就有神仙进出。
此刻人间正好是盛夏,春夏两季雨水最多,关系到人间稻田收成。润玉和太微不同,很重视人间疾苦,尤其是关系到耕桑。
所以水君们都要到七政殿亲自向天帝禀明这两季人间各州的雨水多少。
水族们的水君们见着锦觅跪在那里,神色各异,面面相觑之后,快步离开。
璇玑宫大门之外,根本就看不到里面,锦觅只能焦急的等待。
终于邝露出来了,锦觅看到邝露的时候,有那么小会的雀跃。
可惜邝露开口就让锦觅一下就呆住,“水神仙上回去吧,陛下是不会见你的。”
锦觅却执拗的不听,“我不管,海棠芳主和玉兰芳主都被陛下关起来了,我一定要见到陛下。”
邝露出来只是见着锦觅跪在外面,供来往仙神注目。尤其今天前来叙职的水族水君特别多,锦觅这个水神跪在外面,不被召见,又被来往的水君看见,在水族里的威信已经一落千丈。
锦觅从天亮一直跪到天黑,她原本就被花界还有洛霖捧在手上养的,再加上灵力低微,跪那里摇摇欲坠。
待到第二日天帝早朝完毕,回到璇玑宫处置公务,锦觅还在那里跪着。
锦觅见着天帝,膝行几步抓住天帝的朝服下摆,“陛下,求陛下放了海棠芳主和玉兰芳主!”
她跪了一天一夜,额前发丝都粘在额头上,说不出的狼狈。
“放了她们?”润玉躲开锦觅的手,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锦觅,面上浮上一层冷嘲,“请问水神仙上,你想让本座放了花界的这两个芳主,可有拿得出手的理由?”
“两位芳主都是为了我才一时冲动,陛下要怪就怪我吧!”说着锦觅又满脸恳求的去看年轻的天帝。她像是没有听出天帝话里的冷讽,执着的为花界两个芳主求情。
天帝面上十分平静,“那么水神是以什么身份来求情?以水神,还是以什么别的身份?”
“以水神的身份的话,那么又以什么理由来让本座网开一面?”
“陛下要打要罚,锦觅会全力承担!”锦觅急切道。
“承担?你承担不起。水神。”润玉走开几步,离她远了点,“你可知道她们两个做了什么?”
“我……”
锦觅是花界其他芳主找到洛湘府的时候,才知道海棠芳主和玉兰芳主被天帝抓了。火烧火燎过来求情。至于里头的内情,芳主们气愤难当,自然说的都是天帝滥用权力,要对付她们花界。
“可是,可是两位芳主是无辜的啊。”
“无辜?”润玉早早知道锦觅天性薄凉,但没想到既然来求情,竟然连前情也不打听清楚,“海棠玉兰,在我天界,公然对百花仙子大打出手!且对本座不敬。本座亲眼所见她二人对百花仙子不利,若不是本座赶到及时,恐怕百花仙子早已经遭遇不测。”
“此两人何来你口中的无辜二字?”
润玉嗤笑,“也罢,反正水神从头到尾都是浑浑噩噩,懵懵懂懂,善恶黑白,从都不分不清楚。你说这两人是无辜,那么旭凤当时何其无辜!被你一刀刺中精元,灰飞烟灭!”
“他杀了我爹爹还有临秀姨!”提及旭凤,锦觅终于失态了。
“他该死!”
“住口!”润玉喝道,“先水神风神之死和旭凤毫无关系。你给旭凤扣上如此罪名,败坏他身前身后的名声,用心何其险恶。”
“海棠玉兰二人证据确凿,自有天规处置,倒是水神,跪在璇玑宫前,想要本座放她们一马,将天规和天界威仪至于何地!”
锦觅看着润玉,泪流满面,“我爹爹……”
她正要和天帝掰扯她发现的那些证据,好让自己更相信爹爹的死就是旭凤所为。天帝冰冷凛冽的一眼瞥来,锦觅不自觉的一顿。
“本座且问你,昨日进出璇玑宫的,都是何人?”
锦觅不知润玉此言何意,“我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那么本座再问你,水神可知道泾水渭水有水族受妖族骚扰,死伤严重?”
锦觅看了润玉一眼,她满脸的茫然,“我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天帝喝道。
“本座下过法旨,让水神好好处理水神事务,看来水神是将本座的法旨全都当做耳旁风,如此大事,竟然一点不知?”
“我、我……”锦觅下意识的就想要为自己辩护,可看到天帝冷漠的双眼,她说不出来。
“昨日来璇玑宫来见本座的,就是泾水和渭水的水君,还有其他各路水君。你竟然一个都不知。锦觅,你真是好生的悠闲,若不是这些水君直接绕过你上报本座,本座都还以为在你治下水族风平浪静,一片安好。”
“是非不分,尸位素餐。你可真是让本座没有失望啊。”
锦觅嘴张了好几下,她自己陷入到一种巨大的迷茫和恐惧里。她终于无比清晰的认知到这里是天界不是花界,眼前的天帝也不是爹爹和临秀姨。
她惊慌失措,却又无处可躲。锦觅忍不住想要回到花界,离开这个冷冰冰又对她残酷的天界。
锦觅一下泪如泉涌,双眼通红。在仙侍天官的注视下,失魂落魄跌跌撞撞逃也似得跑开。
木彤从璇玑宫大门内出来,刚才润玉那番话可真是没有留情。
“方才那样真的好吗?”她走到润玉跟前,她知道润玉不喜欢锦觅,因为旭凤,锦觅还讨了润玉的嫌,可是这么不留情面。
木彤倒是觉得润玉还好,至少没有和她曾经见过的上司骂人,直接骂生的猪脑子。但锦觅这种娇生惯养的,刚才那番话已经极其重了。
“我如今用人只论德行才干,”润玉看她,“用人要么看德,要么看才干。我让锦觅留在水神之位上,并不是因为她有什么才能,只不过是看在先水神对我母子有恩,但她也必须承担水神职责。”
木彤嗯了声,润玉一笑,一改方才对着锦觅的冷酷,“听说最近彤儿开出了别处没有的花卉?”
“给我看一看好不好?”
他满怀期待,话语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思。
木彤感觉到他的期待,她到底还是点了头。她开的花其实没有什么特别,不过润玉找机会和她相处就是。
这段日子,润玉似乎又缠她紧了点。
木彤把手里的麝香石竹递交给他。
“此花有什么含义吗?”润玉听木彤说过不少花语,有些惊叹原来不同花卉还有不同的含义。
“母亲吧。”木彤随口说了一句,“大多数其实是用来送给母亲的。”
润玉脸上的笑略有些凝固,“我方才去了临渊阁。见了荼姚。”
“我原本以为我大仇得报,会很开心,结果却一点都不是。”
他看着荼姚从得意到惊愕,再到全盘崩溃,他看着竟然从头到尾没有一点点的快意,涌上的却是一股疲惫。
“我想起了娘亲身死的那一日,”润玉说不下去了,他眼尾微红。
木彤看着他红了眼,却没什么感同身受,她妈要是死了,恐怕她要放三条街的鞭炮庆祝,不能感同身受的东西,再怎么努力,表现出来还是有点假。
算了,她也不费这个力气。
木彤坐在那里,她知道润玉想要什么,可是现在她不想给了。
润玉眼里含着两汪朦胧水光往她看过去。
哪怕做上了天帝,对着她,他依然是如同当年一样,可以随心所欲,不用在天界其他人面前那样伪装。
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甚至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和她说。
他小心的靠近她,心头的不安到了顶点,他自幼就怕被抛弃,双目又有了脆弱的琉璃光泽。
“彤儿。”他望着她。
“你说你爱我,对吗?”
木彤知道此刻自己应该回什么,只要她说她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那么他就会很高兴。
“陛下。”
“叫润玉。”润玉纠正道。
她张了张嘴,犹豫着要不要干脆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可润玉像是受不了这漫长的煎熬,他将她抱在怀里。
“罢了。”他轻轻道。
木彤下意识觉得不好,立刻挽救,“我如今就在璇玑宫,就在你的身旁,我哪里都没有去。”
润玉嗯了声,他压在她的肩膀上,如同茫然无措的孩子。
“我就在璇玑宫,你说我能去哪儿呢?”
这话终于换得了他些许的欢颜。
木彤抬手抱住他,“好啦,你也不必对荼姚有什么太多的愧疚之情,她当日杀你生母,灭龙鱼族的时候,又何曾有过半点犹豫。”
“既然做下了,自然要承担失势的下场,你对她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理所当然?”
木彤点头,“她伤害了你,自然应当承受后果。还有太微,也是如此。”
“伤害了我,就应该承受后果?”润玉扶着她的肩膀,望着她,眼底里晦涩的情绪在平静下暗暗流动。
木彤点头,她有点不耐烦这么一次次的抚平润玉情绪上的起伏,干脆打算直接了当的告诉他,这些都是那些人该承受的。
“对,既然敢做,那么就该敢当。”
润玉定定的望着她,乍然一笑,如同春风破冰。
“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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