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江乃是大周第一大河, 也是大周的母亲河。它曲曲折折贯穿了整个大周腹地,自西向东流入大海,在京都处刚好绕了个弯, 向南流去。
这京都重地, 繁华自然犹胜地方。和之前的那个小码头比起来,这天江上的一西一南两座码头,才是真正的水路枢纽。
百丈宽的天江江面在此处从无冻期,江面之上日日帆影重重, 巨船高桅鳞次栉比,整齐的号子声中, 常有上百名纤夫光着脊背拖拉着小山般的货船, 其景象令初见之人不免心生震撼!
纯钧自打记事起就住在山上,下了山后就跟着老太妃,别看出了西华门不过几十里路就到了这西码头, 但她还真就第一次见这等场面!
她心生感慨:“难怪《南华真经》中有言:‘且夫水之积也不厚, 则负大舟也无力’。如此巨舟,自然是要大江大河方可承载!我辈追求之大道, 便如这大舟,己身之修为则如这江河, 倘若自身修为不到, 又何以承载大道呢?”
温老太远远看着,这幅场景在她小时候倒是常见,然而,那超过了半个多世纪的记忆早已模糊褪色, 如今这仿佛往昔重现的画面,也有些令她触景生情。
她还没感叹出声,就听身边的纯钧激动道:“看来师父果然没骗我啊!世间也有修行路,有些场景若非亲自见了,又怎能空想得出?我悟了!我悟了!”
温老太妃那些许的感怀立刻就烟消云散了,她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见纯钧循声看来,神情中还带着些飘渺欲飞去的懵懂仙气,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有点心虚。
又假咳了两声,老太太微笑着朝纯钧道:“纯钧,你带一队人去那边查问,我来查问这边,这码头上临近的货铺酒楼仓库,都要一一问了,一处也不可忽略,你可明白了?”
“无量寿,贫道知道了!”纯钧点点头,点了一队人马便离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温老太妃心道,这位原身着实是心大,又或者他们当真是习惯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
这位一看就有人家自己的理想追求,还真准备把人家当个丫鬟使唤上十几年再送回去啊?不行,等有机会了,她一定得把这件事情搞搞清楚,可不能耽误了孩子修道的大事!
想罢,她又看向留下的几个人,温声道:“你们也去吧!”
………………
有些事情好打听,譬如查那油料之事,往油粮铺去查查账本也就知道了。但有些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就比如在这天天人来人往的码头上,打听一个面目寻常的普通人,那可当真是如大海捞针一般!
好在这冬日里,比起天热的时候,货船已经少了许多,尽管如此,仍是查了好几天,直到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才从王四喜所去的南码头上传来了消息,说是有人认出了那李大的画像!
温老太妃听了消息,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就去了南码头。
认出了李大的是一个名为“云来客栈”的客栈跑堂,这客栈不大,不过是一座两层小楼,十几间房。但它的位置比较好,距离码头近,那客栈老板也会做生意,把客栈后院改了个仓库出来,所以,生意还挺火红!
说来也巧,这王四喜刚到这里,问那老板时,老板却说并无任何印象,她正要离去时,偏巧撞到了跑堂的小哥,那画像脱手掉落,那店小二慌着帮忙捡起画像,一眼瞥见了那画中人,就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他!”
王四喜连忙追问起来,这才知道,原来早在十一月下旬,这人天天送货到这仓库,那店小二虽年轻机灵,却是个新手,有几次帮忙抬货时有些毛手毛脚,就被那人指着鼻子好一顿臭骂,这不就在心中暗暗记下了!
“敢问姑娘,那人是不是犯了什么大罪?是个大盗还是凶犯?小人看他面相就不像是好人啊!这事小人早就觉得蹊跷,您说他一个送货的,每次送货到这仓库,从不与人交接,也不拿工钱,你说若是他那工钱是按月结算,他却只送了几日就不来了!而且,那取货的人,每次也都不相同啊!您说奇怪不奇怪?”
那店小二在那里夸夸而谈,店老板站在柜台后面却是脸都要白了,心里不住发苦,要是不是媳妇儿在坐月子,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个不靠谱的小舅子来店里帮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知道惹是生非!
他待要呵斥两句,但看看那姑娘身后站着的几名带刀侍卫,又缩回了脖子——能在京城地界上带刀行走的,得是多大来头?惹不起惹不起!
但他躲却也白躲了,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王四喜自然不能放过,她回转头来,要向那老板打听清楚那仓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老板见势不妙,只能陪着小心,细细解释起来:“这位姑娘见谅,小人真是眼拙,一时没认出来!您这再一问,小人才想起一些,那个仓库啊,是有人包年租下了,为着方便客人存放大件货物。至于是什么人送货,那货物又是什么,小人真的是全不知情啊!”
“那敢问,老板可知道那包下仓库的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嘛!我们做生意的,银子给够就行了,哪里会问那么多?唔,租赁的契书还在小人这里,待小人找出来给您过目!”
就在王四喜翻看契书之时,温老太妃终于赶来了,她一进屋,还未出声,那老板却是吓得腿肚子都转筋了!
倒不是说温老太妃面目可怖有多吓人,主要是这老板在码头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做生意,久而久之也有些眼力,之前王四喜来问话,虽则身后有侍卫相随,但她本人衣装普通,也没什么威仪,充其量就是个高门里的大丫鬟,或者是衙门里的小捕快。
可刚进来的这一位就不一样了!光看她身上那件织金云锦的褙子,别说普通的平民,就连一般的官宦夫人也未必有资格穿啊!再看这位老太太虽然面若银盆,眼含笑意,但那通身的气派却比他见过的一品大员还要慑人!
她一进门,那几名侍卫就连忙抱拳朝她拱手行礼,见状这老板心头嘎噔一声,就一个念头:正主来了!
无商不奸这话虽然有失偏颇,但多数时候还是准的,这从商之人,有几个不奸滑狡黠的?
那老板连忙一路小跑迎了上来,双手抱拳一躬到底,也不知该怎么称呼,便含糊着叫了一声:“老夫人万福!”
听他称呼,旁边的侍卫眉毛一拧刚要出言训斥,温老太妃却连忙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她和蔼地伸手道:“这位老板何必行此大礼,快起来吧!”
那老板将身子直起了五分,仍是弓首哈腰道:“老夫人贵足踏贱地,实在令小人惶恐。”
温老太妃见他脑门上汗都要出来了,索性也不废话,直接道:“我来这里就是想打听些事情,你若是答的好了,自然有赏!”
说完,她一个眼神,身后跟着的小丫鬟便捧了个鼓囊囊的荷包上前,将荷包一松,露出了里面明晃晃的一片金色。
那店小二一看见金子,眼睛都直了,他喉头动了两动,见自己姐夫还在那儿抹汗呢,忍不住就走上前去,笑嘻嘻答道:“问老夫人好!小的是这店里跑堂的,敢问您老人家可是要问刚刚那位姐姐拿的画像的事?这事儿,您问小的就问着人了!”
当下,他又把那番话复述了一遍,他这边说完,那边王四喜也拿了那契书过来,呈给了老太妃。
温老太妃看了看那契书,却见落款处字迹十分潦草,只隐隐能辨出开头是一个“张”字。
看过了契书,她又看向那个自告奋勇上前的店小二,见他的眼神一直往那荷包上飘,就笑着朝他道:“这位小哥儿,你这记性真不错啊!你说,你记得那取货的人每次都不一样,那你可能记得他们有什么共同之处吗?或者,你可见过他们的货船,那货船可有什么一样的地方?”
说完,她乐呵呵朝那丫鬟点点头,那丫鬟便把荷包送到了店小二的面前。
店小二心跳如鼓擂,下意识想伸手去接,又觉得那荷包烫手似的,指尖碰了一下就火速缩了回来,又转头去看自己那一直默不作声的姐夫。
店老板悄悄将腰板挺直了一些,他此时也想明白了——这位老夫人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问询这些事也未曾避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内宅阴私之事!她们还真就是来打听消息的!
既然如此,有金子不要不是傻子吗?思及此处,他咧着嘴笑出了两排大白牙,劈手就接过了那袋金子,悄悄在手中掂了掂,心中又是一热——发财了!
“林子,你快带老夫人去那码头,把你见过那些人都上过什么样的船都给老夫人一一指出来!务必要讲的仔仔细细,说的清清楚楚!知道了吗?”
林子眨巴眨巴眼睛,眼睁睁看见那荷包被塞入了姐夫的腰间,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店老板见他这副模样,皱起眉头暗暗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看什么看,这是留着将来给你娶媳妇用的,还不快去!这老夫人出手如此大方,你伺候好了……”
温老太妃看着这一幕,笑着摇了摇头,朝那丫鬟又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又取了个荷包出来。
林子一见那荷包,立刻露出了一脸的笑意:“老夫人,您这边请,小的给你说说都见他们上了什么样的船!”
一行人到了码头之上,那林子终于拿到了荷包,只觉得那做荷包的缎子滑溜地跟条鱼儿似的,非要死攥在手心里才安心。
他口齿倒是伶俐,又绞尽脑汁一通想,把见过几个人都什么模样,上的船都有多大,都是什么样式,尽力一一还原了出来。
但这些内容总结起来,却是两个字——随机!那几人的口音、衣着,样貌都没有共同之处,而他们所乘的船舶也是各色各样。
难道,这又是一条死路?那李大多次送来的货物,莫非并不是那批失窃的火、药?可如果不是火、药,他那行为的古怪之处又该如何解释呢?
忽然,那林子仿佛看到了什么,指着江上正要靠岸的一艘大船道:“老夫人,我终于想起来它们有什么一样的了,是旗子!那些人上的船上,都有那个旗子!”
温老太妃抬眼望去,却是身边的王四喜率先叫喊出声:“张字!那些船,都是青淮府张家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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