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非蠢即坏

    御书房中, 兴庆帝正凝神认真地看着一份奏折,刚看到一半, 便听闻外间有太监报道:“启禀陛下,太常寺卿求见!”

    兴庆帝闻言, 将手中的折子啪的一扣,双眉就拧在了一起。

    太常寺卿老安王同老盛王乃是同胞兄弟,也是如今宗室之中辈分最高的王爷之一, 他年岁尚幼时父皇便驾崩, 自己又体弱多病, 所以没有他的兄弟们好运, 连块封地都没捞到,只能留在京城做个富贵闲人。

    好在仁宗即位后,安排自己兄弟入朝办差时, 倒还记得自己这位小叔叔, 顺势也将他安排入了太常寺。

    这一晃几十载,熬死了几任皇帝后,这老安王的辈分越来越高, 如今自然是顺理成章地做了太常寺卿。

    前几日, 便是由他挑头, 联合了几个言官, 顶着兴庆帝的白眼,上了那请奉太子的折子。

    兴庆帝虽知他倚老卖老觉他讨嫌,又有些拿他没办法,今日见他来求见, 以为他又是要拿太子说事,刚想说不见,又记起这老匹夫最会卖惨,动不动还要哭一哭先帝、先先帝、先先先帝,那不见的话就在嘴边打了个转,又被生咽了下去。

    即便如此,兴庆帝还是想晾一晾他,他索性将手中的折子重新展开,全神贯注,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又看了起来。

    他这厢一装样子,侍立一旁的全旺立马秒懂,迈着小碎步就轻轻悄悄出了门。传话的小太监一见他,刚叫了声“爷爷”,就被他一手捂住了嘴,瞪着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传话的小太监也是个机灵的,见状立刻绷紧了嘴巴,连连点头。

    见这小太监眨巴着眼睛安静了下来,全旺松了手,满意地甩了下拂尘,他正要转身进屋,却见廊子上又快步来了个传话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见着了他,先是低头行了个礼,这才开口道:“劳烦旺公公通传一声,盛王老太妃今日已回京,如今就进宫来了,想要见一见陛下!”

    全旺原本以为这不开眼的小太监又要来触霉头,不料这次却当真是个佳音,高兴得他立刻推门进了御书房,满面喜色地朝上面的兴庆帝禀报道:“陛下,盛王老太妃回京了,许是连家都没回,立刻就来见您了!”

    兴庆帝见他进门,以为他又是来说老安王的事,眉毛都拧起一半了,闻言两道长眉瞬间舒展开来,喜形于色道:“真的吗?祖母她终于回来了?快快快,请她老人家来见!”

    话说,老安王正侯在偏殿之中等待觐见,因兴庆帝尚勤俭,自出了正月,这偏殿里就撤去了炭盆,二月的天气乍暖还寒,他坐着等了半晌,只觉腿脚开始发凉,便忍不住站起了身子,来回走动起来。

    正在此时,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接着,便见一群人前呼后拥地簇着盛王老太妃走了进来。

    见到来人是她,老安王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向她请安。

    盛王老太妃见了他,想起皇帝密信之中的只言片语,便已对他的来意心知肚明,但她脸上不动声色,只笑眯眯看他行过礼,道:“老八呀,你这身子骨原本就不硬朗,就该少操些闲心,凡事别只自己来回奔波。有什么要办的事,只管吩咐底下人去办就是。如今倒春寒可厉害着呢,小心别着了凉!”

    “多谢嫂嫂关心,我省的了。”老安王在兴庆帝面前还能仗着辈分卖卖老,可在这位老嫂子面前就不够看了,且说他打小就知道这位镇南侯府的姑奶奶为人耿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光是被她当街抽过的跋扈纨绔,京城里就有不少。如今,人家的亲孙子又是九五至尊,他自然更是多了一份尊敬。

    见他低着头做乖巧状,盛王老太妃心中暗笑了一声,继续和蔼地问道:“你今日来见皇帝,是有什么急务吗?可这刚出了正月,离春祀也还有些日子呢!怎么连上朝都等不及了?”

    “这个,”老安王迟疑了一下,抬头偷眼一瞧,只见对方笑眼弯弯,圆月似的饱满面庞上尽是和颜悦色,心中微微一松,暗道:如今这位老太太早就拿不动鞭子了,我这是怕什么呢?便继续说道:“嫂嫂,我前来觐见陛下,是为了我们姜家的江山稳固,特意来劝陛下早日立储的!”

    闻言,盛王老太妃吃惊地歪头朝身后人问道:“承影,难道我这是上了年纪老糊涂不记事了?皇后这胎是什么时候生的?我怎么记得只有五个月呢!”

    见她这反应,老安王一脸的尴尬,心道:坏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位老嫂子虽上了年纪,可这脾气看来可没软和上一点哟!

    承影应声而出,低头回道:“启禀老太妃,您记性好着呢!如今皇后娘娘腹中的龙子正是五个月。”

    “哦,”盛王老太妃闻言,拿手轻轻抚着胸口,好似当真吓了一跳似的,接着,才笑眯眯拿手凌空点着老安王道:“老八呀,你比我年纪还轻些,怎的脑子还不如我老婆子?皇后还没生呢,立什么储啊?是不是你记错了?”

    她这番做派,老安王哪里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只是,他若是轻易就退让,怕也就不是他了。

    虽然露出了一脸的尴尬,但他自认自己是忠肝义胆,仍是硬着头皮继续道:“皇嫂,请听本王一言。陛下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膝下却只有大皇子一人。原本,祖宗护佑,皇后与贤妃都有了龙种,正是大喜之事!但如今,皇后与贤妃都误食堕胎毒物,贤妃腹中的龙胎已失,皇后腹中的龙胎也不知道情形如何,就算保住了胎,怕也……咳咳。”

    说到了这里,他自觉不妥,连忙咳嗽了两声掩饰一二,才又继续道:“昔日,仁宗驾崩,因未曾立嗣,闹得人心惶惶,社稷不稳。如今后宫出此祸患,究其根本,还不是因着皇嗣未立,才会有人心存异想,兴风作浪?

    倘若陛下早就立下大皇子为皇储,又岂会有今日后宫之祸?

    立储之事事关社稷,兹事体大,古人便有‘立长不立贤’之说,盖因贤德难辨,而长幼明晰。如今,大皇子年岁渐长,又聪慧康健,何不干脆就立了他为皇储?也好叫那些兴风作浪之人死了那份觊觎之心呢?”

    盛王老太妃听了他这番话,脸上的笑都凝住了——这人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呀?这歪理说起来还是一套一套的!他要是把这番说辞拿到兴庆帝面前去说,兴庆帝没立时命人将这老小子拖出去斩了,还真是皇帝肚里能乘船了啊!

    不过,皇帝肚量大不大的先不提,盛王老太妃却是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别的情况,不由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贤妃落胎是误食毒物?又怎么知道此事不是意外,而是有小人作祟?”

    老安王早就做好了被痛骂一顿的准备,却不料被问及此事,他随口答道:“陛下不是下令要大理寺调查此事吗?若是意外,何必大费周章!至于那毒物之说,坊间都传遍了,许是从太医院传出来的?”

    盛王老太妃微微皱眉,这话乍听有理,但细想却不对,太医院的人行走宫墙之内,口风紧密那是基本素质,稍不留神就有抄家灭族之祸,怎么可能大剌剌把皇帝家的阴私事往外面胡说?

    更何况此时信息闭塞,就算是朝中大臣,能知道后宫有位娘娘落了胎已经是极限。而此时受卫生条件限制,女子落胎的原因实在太多,他们又如何能一语中的,猜到是因食物所致?最重要的是,他们更不可能猜出就连皇后也受了波及!

    而知道此事,又特意放出风声的,恐怕也只有那位始作俑者了!

    想到这儿,她眯起眼来看向对方,却见老安王回答过了她的问题,依然一脸惴惴地看着她。

    她收了收心神,究竟何人放出风声,还需慢慢追查,但眼前这个二货现在就得给解决了——大孙子着急把自己叫回来,不正有借自己之手,挡开这恼人苍蝇的意思吗?

    “老八啊!你这话说得实在是诛心啊!”她叹了口气,一脸失望地看向了对方:“你自己也说皇帝目下已有大皇子在膝下,又有皇后不日即将生产。怎么就能跟无子的仁宗相提并论了?你这是诅咒皇帝,还是大皇子?抑或是皇后那腹中的孩儿?”

    “嫂嫂!我绝非此意啊!我只是担忧……”听到这话,老安王立刻着急地辩解道。

    没等他说完,盛王老太妃便出声打断了他:“要我说,能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来,非蠢即坏!”

    “我,我,没有啊……”老安王更着急了,抖着两只手,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盛王老太妃冷哼了一声,伸手虚按了一下,继续道:“老八,你这个人的人品,我还是相信的,只不过你这自以为的一片好心,我那大孙子怕是承受不起!”

    这世界上,常有些人把口无遮拦当作真性情,认为只要自己出自好心,不管说的话到底有无益处,就都算是“逆耳忠言”。这个仗着辈□□份高高在上的老安王,刚巧就是这种人。

    如今,被盛王老太妃当面说破,老安王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跟开了染坊似的,哆嗦了半天,才跟撒了气似的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本王这便告退了!”

    他拱手向盛王老太妃行了个礼,袖起手来,耷拉着脑袋便往外走,正走出门口,就见一个小宫女端了炭盆往屋里送来。

    见此情形,他心口一堵,脚步顿了一顿,不由得摇了摇头,接着一脸落寞地往外走去。

    他正走着,忽然想到,嫂嫂说相信自己的人品,心中刚略微有些安慰,便又想起了那句“非蠢即坏”来,一个没忍住,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敢情是在骂自己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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