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太妃入宫之时, 堂上朝会尚未结束。
端王突然病故, 户部之中便缺了一位左侍郎,户部掌管天下钱粮,要入户部,既要清正廉洁,又需得在地方经过历练,熟悉经济。这两点说来简单, 但想要挑个十全的人选, 却也十分不易。
最后, 还是瑞王出面, 举荐了工部右侍郎冯知重为户部左侍郎,这冯知重在地方做过知府, 政务通达, 入工部后也是兢兢业业, 最是谨慎守矩。众人一瞧, 这个位子由他来坐, 竟是谁都挑不出个错处来!
况且, 冯知重连续三年考评为上佳, 早该再擢升一级, 只是, 到了他如今的位置, 再往上走却是不易。如今,从冷清衙门工部调入那炙手可热的户部,又是从右侍郎做了左侍郎, 这便是实打实的擢升了。
只是如此一来,工部便又有了空缺,这时,却是严首辅出面,“举贤不避亲”,荐了自己的二子严祥去做这工部左侍郎。
严祥本是吏部郎中,若是按部就班上升,想坐到左侍郎之位,怕是还要熬些年头。然而,细论起来,这吏部主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诸事,说是六部之首都不为过。从吏部转入排名最末的工部,却又难说是好是坏了。
众臣又是好一番争论,最后还是兴庆帝决定给首辅一个面子,定下了此事。见皇帝亲自做了决定,众人便也顺水推舟,没人去做那出面反对的出头鸟!
这两件大事占了朝会不少时间,温老太妃在偏殿中等了许久,都不见皇帝归来。
她还能沉得住气,可靖王都快被好奇心给憋死了,他可怜巴巴地看着祖母,指望对方能给自己透露一二,可温老太妃却是不紧不慢地品茶吃点心,丝毫没有理会他。
兴庆帝一下朝,就匆匆往御书房赶去,祖母轻易不进宫,这次进宫定是有要事相告。
不过,他这刚见到祖母,还没向祖母问安呢,旁边就蹿出来个弟弟——“皇兄,您终于下朝啦!”
兴庆帝皱眉嫌弃地看了一眼这个拖油瓶,没搭理他,先是恭恭敬敬给祖母问了安,这才朝他点了点头。
祖孙三人入了御书房,依旧是屏蔽了左右,兴庆帝便问道:“祖母,您此时入宫所为何事啊?”
靖王忍不住抢答道:“皇兄,那杀害姜葆的人找到了!你猜他是谁?”
若不是顾及颜面,兴庆帝真想朝他翻个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跟这儿打哑谜!这个傻弟弟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见皇帝脸色要变,靖王不敢再卖关子,连忙说道:“是三哥!是康王!”
“什么?”面对这个答案,兴庆帝疑惑不解地望向了温老太妃:“祖母,这是真的吗?”
面对兴庆帝的疑问,温老太妃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靖王道:“来,你把咱们今日听到的话来给皇帝学上一遍!”
“是!”靖王响亮地应了一声,便将从柳三那里听到的话仔仔细细学了一遍,学完之后,他又看向温老太妃:“祖母,我没有遗漏什么吧?”
温老太妃点头道:“没有,说得很好。”
对于康王的身份,兴庆帝怕是知道此事后,最不惊讶的一个了,他对自己那两个兄弟的疑心病可是打小落下的毛病,自从他成了太子后就没有停过,此时,仅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如此说来,那化名‘如意公子’图谋不轨的贼子,就是老三了!”兴庆帝食指在龙案上叩了两下,但此案之中仍有疑点重重,他不禁又看向了温老太妃:“祖母,此事您怎么看?那柳三之言到底是否可信?若是她所言为真,那现场可曾找到了老三给姜葆的‘假死药’?他展示的既是不会伤人的假火,为何短短时间就把姜葆烧成了焦骨?况且,若那尸骨不是姜葆的,那他们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茫茫湖水之中调的包呢?还有,最重要的是,老三这所谓的‘如意阁’究竟意欲何为?为何偏要在此时杀害姜葆呢?”
“是啊!我也想不通,究竟他们这计谋是成了没成?死的人究竟是谁?!祖母,您快说说看吧!”靖王也充满期待地看向了温老太妃。
温老太妃又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这才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被烧死的人的确就是姜葆!首先,正如皇帝所言,出事之地十分特殊,众人都亲眼看到了他被活活烧死。而那出事之地,经过勘察,也只留下了他一人的痕迹。其次,他的身体十分特殊,同时拥有男女双性之人何其少见?哪里能轻易找到跟他年龄相仿又同样有此体质的人呢?
或许,是我们遇到的所有‘如意阁’相关事件中,听到的说法让我们有了先入为主的错觉——‘如意阁’似乎每为一人办事,就会收取一定‘报酬’作为代价。无论这交换是否合理,又有何深意,但都不会缺少这一步骤。
然而,我问过柳三,她却说自己并未听到关于那姜葆所付代价的内容,那这会不会是因为当时他们低声交谈时,刚好她没有听到呢?或许也有可能,然而,更大的可能是——真正的‘交易者’另有其人,而他的要求就是让姜葆去死!”
“真正的‘交易者’,您这是什么意思?”靖王听得有点糊涂,不由得追问道。
兴庆帝却是懂了,他挥手制止了靖王的追问,微皱眉头朝温老太妃道:“您的意思是说,那姜葆自以为自己是作为‘交易者’去见的‘如意公子’,而他起意去求如意阁给自己一个假死脱身之计,这本身就是如意阁的设计?而他的死才是如意阁真正的‘交易内容’?”
“没错!所以,他不需要付出‘代价’,因为这一次,他根本就没有交易资格!”温老太妃冷笑一声:“为什么会有人以为魔鬼的交易是公平的呢?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既然是魔鬼,当然是会说谎的啊!”
靖王此时才恍然大悟,不由得冷汗津津,喃喃道:“所以,这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骗局,根本就没有什么‘假死药’,也没有什么不会伤人的假火!他是让姜葆自己走进了死亡圈套!”
“没错,”温老太妃点了点头道:“至于他表演那不伤人的假火,只是一个小把戏而已。比如提前戴上一只手套,将手套浸湿,然后,在手中洒上低度酒精点火,此时,虽然酒精在燃烧,但产生的热量不足以把水煮沸,所以,很快火就会熄灭,自然也就毫发无伤了。
但他在姜葆衣服上喷洒的却是经过提纯的十分易燃的高浓度酒精。所以,他在那船上坐过的地方留下浓郁的酒味儿,这也是为什么康王府的仆人们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宴上的侍者说,宴席未开,尚未上酒水。而湖畔的下人却说,见到他时,他一身酒气!”
似乎是纠结了一下,靖王还是忍不住问道:“祖母,那‘酒精’是何物啊?”
“愚钝!‘酒精’自然便是‘酒之精华’的代称啦!别多嘴,听祖母说。”兴庆帝瞪了靖王一眼,也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祖母,难道那姜葆就不曾怀疑吗?他可是有名的酒鬼,该不会连酒液易燃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吧?还是说,其实他喝下的‘假死药’本身就是毒药,他身上起火之时,莫非已经死了?”
“先别急,听我慢慢说来。”温老太妃摇了摇头,一脸的唏嘘:“在那亭中,我们还真的发现了一个特殊的瓶子。然而,那瓶中装着的并非‘毒药’,更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假死药’,而是你想象不到的东西——白糖!”
此时,加工白砂糖的工艺已经出现,这种甜度极高的白糖一出现就受到了人们的欢迎,然而,这种色白如雪杂质很少的糖普通平民却难得一见,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品尝。而身为九五至尊,自然是知道此物的,闻言,他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呼:“那白糖,居然也是毒物?”
经历了自己爱吃的香榧子变成了“落胎药”之事,兴庆帝简直产生了心理阴影,当下就是一个激灵,恨不得立刻让御膳房把所有的白糖都扔了去。
温老太妃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道:“说什么呢?我都说了不是‘毒物’,只不过,这东西对我们常人而言无毒无害。但对那姜葆而言,可就难说了!”
靖王在一旁也忍不住拍拍胸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他可是最爱吃甜品的,那白糖平日里也没少吃啊!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说,这个姜葆还真是个倒霉孩子!或许是因为他那特殊体质,他一向举止异常,所以,大家可能都忽略了一点——他身患有怪疾!”
“噗,他当然有怪疾啊!都不男不女了还不算怪吗?”靖王忍不住笑道:“现在我们也都知道啦!”
闻言,温老太妃却是皱起了眉来,认真看向他:“人生在世,有些东西是不能选择的,就像他这种特殊的身体构造。可你不能因此而嘲笑于他,因为这事本身非他之过!端王一家人因私欲而杀人,这才是他们的罪过!”
靖王得了温老太妃的教训,也不敢反驳,只好喃喃地道了声:“孙儿知错了。”
兴庆帝却是不耐烦道:“就你长舌,快安静些,听祖母说话吧!”
“人人都说端王世子是酒鬼,然而,我却发现,其实姜葆,他从不饮酒!就连为他安排饮食的下人,也从不曾为他提供过酒水。那么,你们可能会感到奇怪,为什么人人都说他是个酒鬼呢?
那是因为,他身患一种怪疾——自动酿酒综合症。你们可以理解为,他的体内好似有一个酒坊,他只要吃了米面等物,那么在他的胃肠甚至膀胱之中,都会开始自动酿酒。
所以,即使他从不喝酒,人们见到的他却时常醉醺醺的。而因为体质特殊,他本就唯恐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更不可能四处寻医,让人彻查清楚。
而糖类是最容易发酵的东西,对常人而言,吃糖当然无毒,但对他而言,一次吃下大量的糖类,他的体内就会很快产生大量的酒精。而这种超量的酒精对他的作用,就是让他陷入烂醉如泥的状态,以至于失去了行动力,无法很快在着火时候进行自救!
你们见过蜡烛燃烧吧?如果把人体脂肪当成是烛蜡,那么他身上的衣物就好像是蜡烛的烛芯,即便是很小的火苗,都能够穿透皮肤,点燃脂肪。而当他体外的衣物浸泡有易燃的酒精,他的体内也同样充满酒精时,燃烧的速度自然也会加倍!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在短短时间内被烧得只剩了枯骨残躯!”
听完了温老太妃的分析,兴庆帝与靖王的表情终于同步成了呆若木鸡的状态。
就在他们努力理解着温老太妃的话时,温老太妃却是看向了兴庆帝:“今日朝会为何开了这么长时间,在朝会上,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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