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遭打破规矩撒欢,方荟英心里有些后怕,还有一些茫然无措,但她立刻就给自己找理由壮胆:“反正都快死了,天塌下来小爷我也不怕。”
有了“自己命不久矣”这个定心丸,她索性把担忧都抛到九霄云外,往后一仰躺在屋顶上,翘着二郎腿,美滋滋地看着许久没有见过的、毫无遮拦的灿烂星空。
京城的星空和家乡是不一样的,西北的荒漠渺无人烟,也没有什么灯火,没有月亮的夜里,漆黑的地面与黑暗的天空相连成一片,天地间只有群星闪烁,美得如同梦境。而京城中,家家户户的灯火连绵成片,橘色的火光映亮了天空,天上的星星也没有那么清晰明亮了。
但是方荟英毫不介意,她就像是好不容易放一次风的犯人,只顾着贪婪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平常头上总是沉甸甸一堆簪钗首饰,稍微抬个头宋妈妈还要提心吊胆担心她头上发钗会掉下来,皇后本人都不知道有多久没这么痛快地扭动过脖子了。
这个时候,要是有一盘烤肉一壶酒该多好啊……
犯馋的皇后摸摸瘪瘪的肚子,守孝一年,连肉和酒是什么滋味都快记不得了,全怪午后皇帝那碟杏仁酥,害她吃了以后恶心了半日,晚膳都没好好吃,现在风清气爽,肚子就应景地咕咕叫了起来,格外地饿。
但是都这个时辰,各个宫门都关门上锁了,若要去御膳房讨东西吃,必然兴师动众惊动一堆人,怪麻烦的,还是去看看侧殿的小茶房有什么点心吧。她目测了一下寝殿和侧殿飞檐间并不算远的距离,童心一起,就打算从屋顶上飞跃过去。
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提气,轻身,脚尖轻点琉璃瓦借力,下一刻,她会像燕子般轻捷而起,从屋檐间一掠而过。
但是——
“咔嚓”
坚硬的琉璃瓦发出清脆的裂响,硕大的瓦片四分五裂,方荟英目瞪口呆地踩在碎片上,脑中一片茫然,接着心里响起一道让灵魂都震颤的悲鸣:我就说我肯定长胖了!谁再说我瘦,我跟谁急!
她还没来得及继续为自己今非昔比的体重悲伤下去,不远处一个巡夜的内侍听到了异动,疑惑地一抬头,立刻惊恐地发现正殿的屋顶上立着一个黑色的人影,方荟英也被他的举动吓得一个哆嗦,阻拦的手还没伸出去,那个内侍已经扯着喉咙喊了出来:“刺客!抓刺客!!寝殿屋顶有刺客!!快保护娘娘!!!”
尖锐的叫喊打破了夜晚的宁静,被定性为是要对皇后不利的刺客的皇后本人呆若木鸡,直到宫外的羽林卫闻讯敲响了椒房殿的大门,方荟英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还站在屋顶上,就想赶紧跳下去,打算先溜进屋子然后再想办法把事情糊弄过去,但她还没来得及弯下腰,下面殿内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接着就是小鹊震耳欲聋的尖叫:“啊,娘娘不见了,刺客把娘娘掳走了!”
这下好了,整个椒房殿都被她惊天动地的大嗓门吵醒了。
方荟英捂着嗡嗡响的耳朵,十分后悔今天只让小鹊绕了一趟御花园,应该让她绕着椒房殿跑十圈才对,这样的话这个冒失的丫头哪还有力气在这里鬼哭狼嚎。
现在后悔也晚了,眼看着前面羽林卫提着亮闪闪的大刀就要进来捉拿刺客,内侍和宫女们也都大呼小叫着乱跑起来,方荟英实在没脸在房顶上被人逮个正着,慌乱中,她一低身从房顶上跳了下来,落地时没站稳,跌在地上滚了两圈。顾不得一头一身的灰,立刻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撒丫子往后面跑去。
一位非常年轻的羽林卫小将领着一队人风风火火闯进来,抓住一个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宫女年纪小胆子更小,被这突如其来的慌乱吓得呜呜的哭,半个字都说不出来。那小将眉头皱紧,又问了几个人才终于遇见了最初报警的内侍。
内侍也是惊魂未定,指着屋顶结结巴巴道:“方才寝殿顶上……有个人站在那里,听到我喊出来,那刺客就……就从屋顶跳下来,往后园方向去了。”
这时,宋妈妈被小鹊扶着,跌跌撞撞从寝殿内室扑出来,那小将就问:“在下羽林卫郎将林远,敢问两位姑姑,皇后娘娘可还安好?”
宋妈妈睡梦中被惊醒,整个人都还是懵的,脸色惨白一片。小鹊哭道:“娘娘不见了!内殿翻遍了也不见人影。”
林远脸色陡然一厉:“前后门都有我们羽林卫的人看守,这深宫大内,谅那刺客插翅也难飞。”说着,他就把手下分成两队,分别从左右穿堂往后殿包抄,务必将刺客捉拿,解救皇后娘娘。
椒房殿并非只是单独一座宫殿,而是一个宫殿群的名字,大体分为中轴上的正殿,寝殿和后殿以及两旁附带的侧殿。正殿用来待客和处理宫务,寝殿是皇后生活居住的场所,后殿曾经是作为佛堂使用,因为现在的皇后还很年轻,没到求神拜佛的年纪,所以已经空置许久了。
寝殿和后殿中间是一个精致的花园,错落着一些比较低矮的树木和花草,墙上缠绕着藤蔓,半圆的月亮刚刚升起,银白的月光下,这个不小的园子一览无遗。
林远扫视了一圈,挥手道:“进后殿。”
因为太皇太后那里刚刚送来一尊观音安置在后殿,所以几间房屋的门都开着,并没有上锁,林远握着刀,提着一盏略显昏暗的羊角风灯,警惕地巡查着整间佛堂,殿里面很空旷,除了当中供台上那尊半人高的黄金观音坐像外,就只有一个香炉,几个蒲团,几张桌椅,根本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藏人。
这时候,另一队羽林卫也来了:“头,没有发现。屋顶和园子里都没有。”
有人道:“奇了怪了,那内侍不是说刺客来了后院么,莫非是又从房顶上溜了?”
“但是看守后门的兄弟并没有看到人影出去。”
林远脸色阴沉,从立柱上一脚借力跳上了房梁,举着风灯四下扫了一圈,不出意料,梁上也是空空如也。
“怪事,那刺客带着个人,怎么可能行动这么利索。这后殿里除了个佛像什么都没有,人都藏哪里去了?”有羽林卫不解,他走到观音像前敲了敲,“难不成是佛像成精了?”
金像嗡嗡作响,旁边的队友匆忙去拉他:“这是御用的珍品,敲坏了你有几个脑袋赔……”
话音未落,林远突然从房梁上跳下来,直扑观音像而去,他一刀插入观音像底,毫不珍惜地掀翻金像。中空的观音像咚咚坠地,里面居然缩着一个灰黑的人影,众人忙喊“刺客在这里!”但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长相,迎面就是两把香灰洒了过来,羽林卫们猝不及防,好几个人被洒迷了眼睛,风灯也落在地上熄灭了,那人趁机一低身,隐入黑暗里就要溜,却没料到斜刺里一把寒刀悄无声息地刺来,那人匆忙后仰,刀锋险险从脖颈边擦过,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
林远一击未中,不等招式变老,立刻反手一挑,那人干脆一个敏捷的后翻避过破空而来的刀刃,招式原本十分利落,却没想到落脚时刚好踩在自己洒落的香灰上,啪叽一声重重摔趴在地。林远不等这人起身,迅速上前一脚踩在背心,用刀指着脖子喝道:“我平生最恨这些撒香灰的下三滥做派,给我老实交代,你是怎么混入椒房殿的?有几个同伙?你们把皇后娘娘劫到哪里去了?”
这时,发现刺客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前面,宋妈和几个管事的内侍匆忙赶了过来,正撞上羽林卫郎将在审问刺客。
宋妈妈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她揉了揉眼,把手里的宫灯提高了些,上好的御制蜡烛照亮了大半间佛堂,自然也把那提刀的郎将和扑地的刺客照得一清二楚,真的是一清二楚,那只踩在后心的脚,贴着脖子的雪亮刀锋,趴在地上抱着头缩成一团的刺客,全都纤毫毕现。
宋妈瞪着刺客那身虽然已经灰扑扑脏兮兮,但仍旧眼熟无比的寝衣,整个人仿佛天塌了一般摇摇欲坠,几乎要昏倒了。旁边的内侍忙扶了一把,她就像是突然回了魂一样,浑身一抖,突然扔掉灯笼几步冲了过去,林远没提防,被她推了个趔趄,险些摔倒。众人全都困惑不解时,只见她扑到地上,颤抖着把那刺客扶了起来,手忙脚乱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到刺客身上。
这时,有个内侍也认出来了,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娘娘!”
这下所有人都懵了,羽林卫更是一脸愕然,林远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双膝一屈跪了下来:“末将万死。”
方荟英拿披风掩着臊红的脸,欲哭无泪地摆了摆手,瓮声瓮气道:“行了,不是你的错。恕你无罪。”说完,像只撞了猫的老鼠一样连走带跑地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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