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还没到, 慕家便迫不及待举行了试儿宴。
苍龙风俗与邻国有别，嫡子临近周岁时大都提前数月开办宴席, 名籍正式记入族谱。
是以, 这日宾客里不仅有亲朋好友, 慕姓一族的族长等人也相继而来，四处喜庆嘈杂, 闹哄哄一片。
慕凌到的时候，慕鸿夫妇正带着麟儿穿梭在正厅里，意气风发地跟人打着招呼。
说起来慕家人都长得不差，慕鸿面相儒雅，眉眼开阔, 魏兰芳保养得宜, 气质也自有一股雍容韵味。
偏生嫡子似乎并没有继承他们的优点，身形敦实圆胖不说，两只眼睛也细小得紧, 特别是此刻蹬着手脚哭闹的样子, 更与二人展现出来的气质截然相反。
诸人原本正三两而坐热切攀谈着，忽闻这边一阵哭闹传来, 霎时好奇的望了过来。
魏兰芳对这幼子看得比眼珠子还重, 往日宠溺惯了, 一时也没感觉到什么不妥, 转头便俯身搂住幼子柔声轻哄。
“承儿听话，咱们不吃那个。”
“不！我就要！”
慕承蹬着腿哭闹得厉害。
虽是临近周岁，他身子却比寻常孩子要壮实, 若不是魏兰芳按着，恐怕就要翻到地面打滚了。
慕承哭闹个不停，饶是平日里对这嫡子极为喜爱的慕鸿也忍不住黑了脸，径直冷声喝斥：“哭个什么劲！还不快把东西放下！”
“是呀承儿，快听爹爹的，咱们不要这个。”
魏兰芳跟着哄了两句，顺便唤奶娘过来看顾，李承却因为突然被吼而哭得越发歇斯底里，手里抓着两串糖葫芦死活不放手。
万幸被抢走的男童性子软，见他哭得这么厉害，一时也不冒眼泪了，只瘪着嘴怯怯缩到妇人怀里，眼巴巴地盯着糖葫芦看。
抱着男童的妇人赶忙赔着笑脸安慰：“也就个不值钱的吃食，小公子喜欢就让他吃吧，小孩子就爱这些东西。”
“就是，咱家小子这么大的时候也整日追着要点心要零嘴，大点就好了。”
“还别说，我家小子追半天都喂不进一碗米，要能有小公子一半好哄我都不用头疼到现在了，看小公子这壮实，这么点就会学会说这么多话了，可真真是讨人喜欢。”
一干妇人们见怪不怪地围着说笑，几句话就将氛围重新归拢。
魏兰芳闻言不禁与有荣焉地弯了弯嘴角，不是她自夸，承儿可是她亲自教导出来的，除了贪嘴黏人一些，却最是省心听话。
若不是怕外头带来的东西不干净，今日承儿也不会因为被拒绝而哭闹了下，说到底小孩子还是馋心重。
魏兰芳想归想，面上仍保持着雍容气度冲妇人歉然示意，又唤人给她孩儿送来几叠精致点心，这才抱着麟儿起身。
慕鸿看到儿子止了哭闹，面色微缓，转头见慕凌已经回了府，登时扬起几丝慈和的笑。
“凌儿回来啦，正好承儿手指有些黏腻，我跟你伯母一时走不开，你便带他去换件衣裳吧。”
旁边的魏兰芳也跟着将儿子往她跟前带，一脸亲近熟稔地笑唤。
“承儿，看看是谁回来了，快，叫二姐姐。”
说着，就把孩儿往前送，直欲塞进慕凌怀里。
可惜子随其母，她怀里的胖小子似乎对这陌生的姐姐也不甚喜欢，二话不说便扭过头攀紧她脖子，甚至还将空了的糖葫芦签子甩到了慕凌身上。
二人面色一僵，魏兰芳赶忙打圆场：“这小子……凌儿别介意，这小子也就一时闹脾气，平日里跟谁都亲。”
“怎么会呢，毕竟他可是我‘弟弟’。”
慕凌浑不在意地拂开袖口沾到的黏腻痕迹，包容地笑了笑。
眼见这一大一小在奶娘的陪伴下相继离开，身后的妇人们不禁讶异地议论开来。
“这是二房那女娃吧，一段时间不见，竟出落得这么水灵了。”
“听说现在是三元阁弟子呢，即便今年出苍龙，也算是个中阶武者了。”
“慕夫人当真好福气，儿女双全，侄女也出息了，日后恐怕福源不尽喽。”
“也是夫人仁善，待侄女如亲女一般才相处得如此亲近，若换了别个，指不定早就打发出去了。”
妇人们艳羡的惊呼声频频传来，慕鸿二人面上的笑容不禁加深几分。
先前源源不断将资源投到傅家身上，却并没多少所得，两人便心照不宣地将注意力转到嫡子身上，趁势给儿子拉拢好二房。
如今慕家已有起势，若日后有慕凌举荐，何愁承儿进不了苍龙。
两人暗自打算着，后院这边，奶娘按照吩咐给小公子换好了衣裳，特意唤侍者一同退了出去，让姐弟二人好好增加感情。
几人一走，李承就蹬起腿，哭着闹着要娘亲。
慕凌恍若未闻，抬手拿起茶盏淡淡啜了一口，见她丝毫不买帐，胖小子哭声一顿，霎时抓起窗边的小枕头奋力扔到她头上，含糊不清又凶巴巴地骂她坏姐姐。
慕凌偏头轻松躲开，见他还要扔，顿时笑了。
“坏姐姐？——你知道坏姐姐是什么样的么，骂坏姐姐的人都要被抓起来关到小黑屋里，永远也不能吃小点心哦。”
点心？
胖小子眼神一震，手里的动作犹豫下来。
慕凌还在压着声看着他：“听说小黑屋里有吃小孩的大狗，好多不听话的小孩都被吃了呢，真可怕呀。”
话音一落，跟前高高扬起的小胖手顿时缩了回去，那双瞪着她的小眼睛也惊恐地偏移开来。
若真是族弟也就罢了，对于那俩人的孩子，特别是这种被惯得只会撒泼耍横的小孩，慕凌一向没什么耐心。
也就随口那么一句，见他老实下来，慕凌收回眼神，继续品茗。
正偷着闲，窗外忽然闪过一道人影，慕凌眼神一拧，起身行至窗边，那道人影已经仓惶着闪进拐角，再没了身影。
慕凌拧眉盯了两息，瞧见有人敲门，连忙收敛神情。
“承儿换好了么。”
慕莲儿推开门走了进来。
正是少妇的年纪，数月不见，慕莲儿身上已经养出了几丝妇人风韵，连带看向慕凌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冷然的媚色。
“慕凌也在啊，承儿一向皮实，他没闹你吧？”
“是闹了一下。”
慕凌不欲跟她废话，径直起身。
“既然有你这亲姐姐看顾，那我便回房了。”
“也好，放心去吧。”
慕莲儿这次难得的没找茬，只似笑非笑地讽笑了声。
“瞧你这袖口给弄的，可有衣衫换？——别的姐姐没有，但是时兴衣裳还是挺多的，就是样式都是按着主母款式做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不劳姐姐费心了。”
慕凌扯了扯嘴角，转身出了房门。
临出门时，慕凌特意散出神识打量了下，一路并没看到什么明显手脚，顿时狐疑地回了房。
而主屋里，慕莲儿看着胆大包天闯进房的男人，讽刺而又厌恶地冷笑了声。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就敢过来！就看不得我一刻好么？”
“哪有，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看不得你好。”
柳裕风挑着嘴角邪肆地靠过来摸了把她的腰身，见那塌边那胖小子正抓着她的手闹着要吃的，眉梢讶异地挑了挑。
“这就是你那便宜弟弟啊，还挺壮实。”
“收起你那点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慕莲儿瞪了他一眼，但这些日子爹娘因为弟弟的诞生明显忽略了自己，甚至一再推脱不肯帮傅家，慕莲儿也不耐烦应付这个弟弟。
她随手扒开腿上黏腻的胖手，直接堆给他几叠点心，转而望向柳裕风。
“你不是喜欢扶腰细柳的么，现在是个好时机，再不珍惜这个机会，可没这个店了……”
她哂声说着，眼神沉黯不明地望了望慕凌离去的方向，显然意有所指。
事实上，这个主意她没少打，也没少跟柳裕风吹枕边风。
爹娘要怎么讨好这贱人她管不着，反正她现在已经沦落得几乎没了走投之路，甚至连夫君的心也唤不回，空有个主母名头摆着，这些人凭什么比她好过！
况且柳家势力遍布连城，想摆脱柳裕风，除非鱼死网破，根本没其它路给她选，最快最直接的，便是让他尽快转移注意力。
届时，即便事发，人们也只会说三道四到慕凌头上，与她这个傅家主母有何干系……
慕莲儿想得美好，可柳裕风不知抽什么风，根本不买账。
“那种冷疙瘩有什么意思，论床-上功夫，谁能及莲儿你……”
他邪肆笑着，望向她的眼神回味流连。
若换个俊雅公子对她如此沉迷，慕莲儿没准还自得一番，可面对这个只会吸取她阴元的丑陋面孔，慕莲儿心底一狞，咬牙装出温柔的面色来。
“其实我也不愿如此，可这贱人屡屡仗着三元阁欺辱我……裕风，你会帮我的，对么？”
“只要做成此事，以后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甘愿了……”
“………”
换过衣裳，宾客已经齐聚一堂。
慕凌顺着走廊行至前厅，转角遇到肃穆前行的几名老者，下意识屈膝行了礼。
几人都是慕族族内颇有名望的老人，见这晚辈恭顺知礼，落落大方，面色俱都柔和不少。
族长夫人也随之笑着介绍了一番：“老爷，这便是二房的小女儿慕凌，想必是刚从苍龙学府回来。”
“哦？”
族长胡须一抖，抬首打量了慕凌一眼，随即满意地点点头，“是个知礼的孩子。”
“谁说不是呢，能考入苍龙的，怎样都差不到哪去。”
族长夫人温婉笑笑，顺理成章地拉住慕凌的手，“可巧今日就我一个人在这边，凌儿待会就跟我一起坐吧。”
“是，夫人。”
慕凌应得乖巧，其余人也跟着压抑地多看了她几眼，暗奇族长一向不言苟笑，怎么对这个孤女如此和蔼，还允许坐一桌去。
疑惑归疑惑，几人老来经事，面上仍保持着长者风范，肃穆落座。
慕鸿等人看到慕凌忽然坐到族长夫人身旁，神情一时也有些诧异，但两人也以为族长等人只是看重了慕凌如今的身份，一时与有荣焉，并没多加阻止。
唯有慕莲儿暗自急得直掐手心，半晌才镇定下来，暗中冲角落处使了个眼色。
试儿礼如期开始，慕鸿夫妇带着慕承郑重燃香跪拜，行诸神之礼，随即在诸人见证里请族长大人亲笔，郑重将嫡子名字记入祖籍之上。
礼成之后，底下掌声恭贺声此起彼伏，慕鸿站在台上，目光慈爱地看着自个的嫡子，眼底满是骄傲自豪。
慕凌远远看着他这副慈父模样，嘴角不禁露出一抹愉悦的笑意。
看吧，他越慈祥宠爱这个嫡子，她就越高兴……
试儿礼毕，宴席正式开始。
慕凌一直陪在族长夫人身边，期间有人过来敬酒，连带她也不得不喝了几杯，面上浮起浅浅的红晕。
族长夫人看着她微红的小脸，忍不住关心劝慰：“你们小年轻不胜酒力也是正常，要不你先歇息会吧。”
“……也好，夫人稍坐，我去醒醒酒。”
慕凌只犹豫一息便应了下来，没想到起身时却看到几名孩童跌跌撞撞着跑过来，为了避开他们，自个却被桌边的酒水沾了一身。
这下不歇息也得歇息了……
慕凌眼神一闪，神色如常地退了席。
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慕莲儿也跟着勾了勾嘴角，直等时机差不多，侍者也远远比了个手势，这才佯装担忧着起身。
“妹妹怎么去那么久，该不会是醉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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