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慕族宗祠大门肃穆开启。
慕鸿沉眸看着跟前默立的单薄身影，眼神森寒：“慕凌, 你当真做好决定了？”
“不错。”
慕凌淡然点头。
“这是爹娘生前的遗愿, 凌儿自当遵守, 也愿意为族里尽一份心意。”
“……”
旁观的慕莲儿闻言暗自冷哼。
你倒是尽心意全了好名声了，拿的却是慕家辛辛苦苦赚来的钱, 若不是爹娘在，就凭你那点实力，拿什么守住这笔元石。
爹娘也是，养什么不好，偏偏养这个白眼狼, 当初若是一刀子结果了她, 哪来这么多破事！
怨愤归怨愤，如今有这么多人在周围看着，慕莲儿尽管心中再恨, 也不得不忍耐下脸色。
门外闻讯前来观瞻的族人们仍在交相称赞着。
“果然不愧是那两位的小女儿, 出息不忘族里。”
“想当年她娘也是个心善的人儿，每年雷打不动都为族学捐元石, 这些年若不是有她们资助, 咱们族里那些孤苦无依的孩儿恐怕连字儿都没机会认呢。”
“可惜那两位死得惨啊, 年纪轻轻没享几年福就莫名其妙没了, 留下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儿在家受难。”
“听说被休的那位没少苛待二房，幸好她那些肮脏事被揭发了，若如不然, 二房这些遗产指不定还攥在人家手里呢。”
“这叫啥，恶有恶报呗。”
诸人议论间话题渐渐往前几日热议的话题扯。
慕鸿被这些目光明暗不一地打量着，心底不禁腾起阵阵烦躁怄火。
那日为显隆重，连城大半世家皆被邀请在列，当天发生的事自然也不可避免地传遍了整个连城，甚至连附近城池的人家也颇有耳闻。
慕鸿这几日出门一直被那些如有若无的嘲笑目光打量，有说他无能的，也有说他胆小窝囊连奸夫都不敢对付的，每一道目光都仿佛在提醒着他头上的帽子有多鲜亮。
可临时出了遗书这事，他忙得脚不沾地地翻账本，根本抽不出精力应对流言，更别说拿出底气对抗柳家。
但忙碌也不是无用功，慕鸿抬首看着自个接连数夜核对过的账本，心底的躁怒一转，迅速勾起惯常的儒雅笑容。
“既然确认无误，那开始吧。”
说着，慕鸿转望向族长，“账本已经复刻好了，族长请过目。”
他随手而起，神态自信从容，仿佛几日前千方百计威逼慕凌取消捐赠的不是他一样。
却没想慕凌也随之取出几本厚实泛黄的账单，缓缓放至慕家账本的另一边。
慕鸿神色一变，正想开口阻止，跟前已经响起那道让他一夜间厌恶至极的清冷声音。
“这是爹娘生前留下的账单，里面包含了爹娘在世时名下所有财物清单，除了娘亲的嫁妆，其它的凌儿一概不要，全数捐赠。”
慕凌翻开一本清单面向诸人，随意展示着其内泛黄的陈旧字迹，淡淡叙述。
说来当年爹娘临行前仿佛是有所预料般，特地叮嘱过她账本的埋藏地点，也幸亏她幼时即便再信任慕莲儿也没将这个秘密告知，不然今日可能又要被慕鸿用几个假账本随意打发了。
慕凌嘴角轻扯，对着两眼似淬了火的慕鸿轻笑了笑，静静看着族长等人核对。
有武者通用的神识烙印以及身份印章等证明在，族长等人只用了半刻时间便迅速鉴定好慕凌这边的账本，笑容越发欣慰。
慕鸿攥着账本面色铁青地来回扫视，直至绷直了筋也挑不出错，族长等人也相继走至身边准备核对这边的账本，这才压着冷汗僵硬着阻止。
“等等！”
慕鸿踏前一步，面色青了又白，最后咬牙压着羞怒开口。
“我刚想起来还漏了两本没带过来，要不我们晚点再核对。”
“……也行，那休息休息，下午再开始吧。”
族长等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越过账目问题，命诸人相继散去。
可在场哪一个不是人精，眼见都到最后一步了，慕鸿却临到头反悔，心底不由鄙夷地啐骂了两句。
“我就说嘛，魏氏怎么会无缘无故攀扯，你看，这不就露相了。”
“肯定是仗着人家姑娘小，随便做了几本假账就想糊弄过去，谁知人家有清单，嘿，这下傻眼了吧。”
“活该！让他往日装腔作势，这人啊，就不能做亏心事，一不小心就被燕啄了眼哟……”
诸人啧然感叹着，身影逐渐远离。
慕鸿修为虽不高，却多少比普通人强一点，诧然听到这些传音议论声，顿时气得面色涨红，手都颤满了青筋。
他怒然转头，黑沉的眼直盯着慕凌，浑厚的威压如沉石般压向对方——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撤了这次捐赠契书，你还是我慕家的好侄女，否则！”
他话音骤顿，意思不言而喻，那狰狞的眼神恨不得当场剐了她，一直刻意保持的慈爱面孔也倏然碎裂。
慕凌却像是感觉不到他的威压一般，依旧笑语嫣嫣。
“大伯父别生气嘛，凌儿也不想的，可这是爹娘的遗愿，凌儿也没办法……凌儿明日就要回学府了，只有下午有空，伯父可别再遗漏了哦。”
说完，慕凌冲跟前怒目相视的父女弯唇一笑，施施然走出宗祠。
她人刚走出没多远，宗祠里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瓷器碎裂声。
慕鸿轰然震碎一地瓷物，绷着青筋来回走动几步，随即矃向跟前白着脸连连退避的大女儿，。
“先前傅家不是拿了几处灵地么，先给爹转过来，爹日后还你。”
“……爹？这怎么可以！”
慕莲儿下意识摇头，见他怒意加剧，连忙压低声解释。
“夫君自从入帝都后处处要花用，家里的资源全都拿去填他留下的窟窿了，哪有灵地给您呀。”
“没有？！”
慕鸿气急，蓦然加重音，“先前傅家在我这拿了多少资源！如今不过让还回一二，居然跟我说没有？！”
他冷笑着，眼神锐利地扫向自个女儿。
“别以为我不知道，试儿宴那日你做了什么手脚！若不是你，柳家怎么会参与到这肮脏事来，那些人又怎么会畅通无阻地来看我笑话？！——我不管你什么窟窿不窟窿，今日你就是爬！也要爬着给我弄来！否则，我要你好看！”
说完，慕鸿在身后惊慌而又不可置信的呼声里，怒然摔门而出。
……
慕家父女是怎么平账的慕凌不知道，她在族长夫人那里啜着灵茶，悠然等到下午，直至看着慕鸿铁青着脸拿出临时核对的账本，又在族长见证里绷着老脸保证缺少的元石等物日后一定补上，这才施施然步出宗祠。
回学府路上，慕凌看着慕鸿羞怒中写下来的欠条，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事至如今，慕家出了一大口血，又近乎与她撕破脸，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回去了。
不过她也不后悔，眼看离灭城之变只有两年了，这两年并不足以让她成长到可以以一己之力摧毁慕家的程度，与其等着灭城时共同消亡，还不如趁现在一举抽掉慕家的元气，让他们也尝尝众叛亲离的疾苦滋味。
算起来慕莲儿也帮了她一个大忙，前世是她得知父母即将要把所有家产给嫡子继承，气怒之下捅破这个篓子，连带她也有所耳闻，这一次也是她百般作局亲手揭开了这些肮脏事。
不过，这些远远不够……
慕凌想到娘亲惨死在慕家的种种，眸眼一寒，豁然拧紧了脖间的玉坠。
正出着神，马车忽然在车道上停了下来。
慕凌眸眼一抬，下意识抽出法器防御自身，没想到这时车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灿烂的震响声，道道白光自远处疾速冲天而起，而后化作炫丽的火花，嘭然散开。
“喜欢么？”
熟悉的沉哑声音忽然在窗边低响。
慕凌闻声心底的戒备一收，惊喜又不可置信地抬起首，“你怎么来了？”
“有人欺负你，我能不来么。”
池郁靠近窗沿，清隽冷冽的脸庞在烟火光芒下明暗不定，唯有那双眸子一直在注视着她的眼，目光灼热得让人脸热。
不等她回应，池郁粗糙的手掌已经隔着窗沿探进来，毫不客气地攥着她的手背抵过来轻轻咬了咬，声音克制得发哑。
“有没有想我？”
“……”
自然是……想的。
慕凌心底自然而然地应了句，旋即烫着脸避开话题。
“你今日怎么不穿上次那件法衣了，血脉问题解决了？”
她说话时眼睛盯着他外露的冷白手掌，眼神随着手臂在他俊挺的脸庞上停留一息，想要在里面看出些什么。
池郁却径直把她拉近几分，单手捏上她下颌，“别扯开话题。”说完就要亲过来。
“别这样，车夫还在呢。”
慕凌挣开脸，察觉车夫不知何时已经隐入夜色不知去向，附近一个人也无，顿时无奈地咬了咬唇。
暗卫就算了，车夫怎么也是……
这人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控制欲不是一般的强。
以前日夜盯着不让她出魔渊，现在倒听话点没守着了，却暗下遣了这么多人跟着，难道她还能丢了不成。
吐槽归吐槽，情愫渐升后，慕凌也没再像以前那样抗拒，反而因为有人这样紧张自己而隐隐升起丝丝甜意，望着他的目光也柔了些。
“这些烟花是你弄的么，你不是在帝都？什么时候搞的这些。”
她略含不赞同地轻嗔着，眼神却一直看着夜幕中肆意绽开的灿烂花火，追逐着那些散落的璀璨光点而落。
记忆里上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么灿烂的烟火的时候，还是在爹娘去世前的那一年，那时她只有五六岁大小，小小的人儿趴在父亲肩头定定看着空中五颜六色的花火，眼睛里全是惊叹。
后来爹娘出事，慕家鲜少让她出门，自然也没机会再看到这般景象。
故而每年临近年关她都紧紧挨着偏院里的小窗子，眼巴巴地看着天空上远得几乎看不见的那一点烟火，默默想念着从前。
如今，总算有另一个人陪自己看烟火了。
慕凌定定看着烟火下驻立的清隽身影，心底倏然染起几丝又酸又胀的情绪，默默环抱住他的腰身，“谢谢，我很喜欢。”
“……”
池郁僵立一瞬，旋即低笑着搂上她腰。
“别光说不练啊，谢诚意点。”
话落，池郁侧过头，长指抚着女孩儿娇艳的脸颊，捻着捧着含上那抹思念了数个日夜的嫣红唇瓣。
积压的沉晦情绪中，那些微小的挣扎全数淹没在腻人的香甜气息里。
被钳着的手也紧跟着强制挪上坚实胸膛，按着她的声音克制而低哑。
“躲什么，不是说要看看么……”
作者有话要说：慕凌：看看就看看……咳（脸红JPG）
池郁：那有本事别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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