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龙禁地,阴暗森冷。
池郁盘腿坐于苍凉石台间。
腕底锁着冰凉玄链,身后临着魔气翻涌的万丈深渊。
四方昏暗,被血气吸引而来的凶魂们不断飘荡着,争相扎入他肩背伤口里,贪婪地吸食着血气。
然而池郁像是浑然未觉般,眸眼死死盯着石阶底下汹涌的云雾,许久未动弹一下。
云雾里,女孩儿正持着一方古镜,艰难抵挡着四面八方撕咬而来的凶魂,一步一步往前挪着步子——直至走到他面前。
池郁盯着她衣衫里被凶魂撕咬而破的红痕,蓦地沉下眸。
“你来做什么?”
“……”
慕凌听到这嫌弃的语气,暗下咬牙。
但触及他躯体间密麻可怖的伤口,慕凌默了默,直接取出特意备好的疗伤药递过去。
“这次是我连累了你,这个你拿着吧。”
说着,她略垂下头,“要是当时我没阻止你杀他,也许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
果真是个小傻子。
池郁心底轻嗤,眼底的戾意却淡了不少。
他单手一挣,扯得玄铁链条哐当作响:“我都这样了,给我有什么用。”
“那,我帮你。”
慕凌看着他被束缚的双手,略一犹豫,咬牙拧碎了伤药,径直往他手臂上抹。
就在她指腹即将触到对方肌肤的那一刻,手腕忽然被人突兀攥住。
身前,池郁倾着身,眼神凌厉地矃着她——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跟我这样的阶下囚接近,你知不知道后果?”
“……”
慕凌顿了顿,眼神在他阴鸷的眉眼间一扫而过,语气无奈。
“我知道啊,可是你这伤口再不处理,到时被魔气侵蚀怎么办?”
“魔气?”
池郁冷声轻嗤,眼神谑弄地看着她。
“若我早就被侵蚀了呢,你要如何?”
“那……”
慕凌想了想,抿起唇,“等你被侵蚀再说吧。”
说完,她略挣开手,继续往伤口上抹。
池郁却在她犹豫的那一瞬间看到了类似于惊惶似的情绪,就像她刚才踏入斩魔台,看到无边魔雾的那一刻。
她在害怕这些东西。
池郁抿起唇,眸光黯了下来。
须臾,背上柔软触觉所带来的酥-麻蓦然拉回神思。
神识所见之处,女孩儿低垂着头,食指小心翼翼地捻着伤药,在他伤痕外轻柔涂抹,神情认真而专注。
那是他在别人身上从未看到过的表情,从未感受到的奇怪情绪,也从来没想过,会有被人这样对待的一天。
就好像,她的眸眼神思里,只有他的存在。
池郁垂下眸,想到女孩儿方才的话,一时有些阴晴不定。
怔然间,慕凌已经转至身前,面上又恢复了一惯清冷的神色。
“好了,剩下的你自己来吧。”
说完,慕凌径直取出几个方盒,轻轻摆在石台旁,“这是我临时做的,你将就吃吧,其它的,我再想想办法。”
“……”
池郁攥着铁索,眸光盯着身旁还冒着热气的方盒,霎时又晦暗了几分。
慕凌见他不语,权衡利弊,最终还是把备好的兽血拿了出来:“那个,这里说不定有人监视呢,能别喝就别喝。”
池郁看到兽血袋,眼神越发意味深长。
“你连这个都知道。”
慕凌闻言心神顿时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垂下头。
“我猜的,上次我受伤,你不是也让我喝这个。”
“哦?”
池郁倾过身,极近地凝着她,“你就一点也不介意?”
“………”
慕凌撇过头,“我介意什么,又不是我喝。”
“真不介意?”
池郁沉眸盯了她半晌,忽然勾起唇。
“那这样,我可真不放手了。”
“……”
慕凌无语凝塞,神色更冷了些。
即便这样,池郁也看得心生悦意,直至她身形远走,嘴角才缓缓压下来。
随着女孩儿身影消失,斩魔台渐渐恢复沉寂,偏角处隐匿的身影亦自黑暗里现了身。
见池郁眸光不善地盯过来,他缓声一笑:“哎,可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也是刚刚到。”
说着,他缓步走来,两眼在食盒面上一扫,笑得越发真挚。
“如何,可考虑清楚了?”
池郁没应声,只沉眸盯着来人的眼,半晌才开口。
“我要跟戚真谈。”
*
禁地外。
江童挽着慕凌胳膊往回走,神色好奇。
“怎么样,他真在禁地啊?”
“嗯。”
慕凌点点头,想起这两天的事还没来得及问她,忙道:“留影石的事,没出意外吧?”
“没有,放心吧,别的事我可能做不成,就放放影像这种事倒出不了什么差错。”
江童拍了拍胸脯,想起慕莲儿心口不一的虚伪样子,不由愤然叉腰。
“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慕莲儿是这样的人啊!我就奇了怪了,明明都是同族姐妹,她怎么能看着你被冤枉,满口扯谎呢!亏我看到影像时还觉得她挺关心你的,没想到……”
“幸好慕凌你有准备,不然咱们这次就吃大亏了。”
慕凌闻言淡然笑笑,伸手揉了揉她发顶的马尾辫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得多长长心,别太轻易相信别人。”
“哎,你这语气老成得好像我姐似的,咱俩一样大吧。”
江童登时忍俊不禁,刚升起的愤然霎时消了去,没两下便歪倒在慕凌肩头里。
慕凌无奈笑笑,察觉有学员正冲她们着急跑来,连忙推开她,抬眸望去。
来人气喘吁吁地止住身形,急急冲她招了招手。
“慕凌,你族人来了,正等着要见你呢。”
“族人?”
两人神情一顿,讶然相视。
学府里,慕鸿夫妇坐立不安地等在偏厅里,眼底满是压不住的担忧与怒色。
见慕凌出现,魏兰芳顿时怒睁起眼,豁然起身冲了过来:
“好你个贱丫头!我们慕家辛苦供你养你这么多年,你居然如此阴毒,让姐姐替你入狱坐牢,你安的是什么心啊你!”
她话音尖锐,没两句就带上了高昂的哭腔,若不是顾忌着这里是学府,恐怕就要扬手打来了。
慕凌进了门,目光从一直沉着脸而坐的慕鸿身上划过,语气冷然。
“大伯母,您这话我可不敢胡应,什么叫替我入狱坐牢,您打听过事实经过了么?”
“你还嘴硬?先前我可听说了,明明坐牢的是你,怎么转个眼就推给莲儿了,有你这么做妹妹的么!”
魏兰芳怒目圆睁,眼神恨不得要把她撕碎,全然没了往日里装出来的优雅和善。
慕凌心底冷笑一声,淡淡抬头。
“既然伯母早就接到通知,为何这么久没来学府,我出事的时候不闻不问,姐姐一出事你们就能马不停蹄赶过来呢。”
“你……”
魏兰芳下意识躲闪了下眼神,随即扬高声,“你别顾左右而言它。”
慕鸿沉着脸坐到现在,也随之肃然望来:“慕凌,伯父相信你,可这件事,你实在让我们太失望了。”
“看来我怎么说都是错了。”
慕凌垂下眼,缓缓抽出一份刑罚公告。
“学府早就出了公告,姐姐私下帮旁人做伪证,因此受罚,我是阻碍不了学府规定的,况且……”
她话音一顿,眼神直直望向二人。
“姐姐和伯母们似乎也并不喜欢我,既然如此,请伯父伯母将我二房分出去吧。”
两人闻言霎时变了脸色,声音都顿了片刻。
这些公告影像他们不是没看过,原本只打算先行占据言语上风,让她设法救出女儿,没想到这贱丫头居然顺杆子往上爬,想要分家!
这分二房跟分她一人出府可是两个概念,他们怎么可能……
慕鸿豁然沉下脸:“姑娘家家说什么分家!莲儿那里等她出来我会让她给你道歉,这件事往后不许再提!”
“就是,都是一家姐妹,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说,非要做得这么难看。”
魏兰芳压着心底的狠意,咬牙挤出温和的脸色来。
“慕凌,这样吧,你呢,先去给训导师们说说,这都是误会,把咱们莲儿放出来,到时我让莲儿好好给你道个歉,有什么误会当面解开,好不好?”
慕凌闻言顿时笑了:“大伯母的意思是,让我去承认姐姐并没有做伪证,是我杀的人,我去坐牢?”
“这,伯母不是这个意思。”
魏兰芳掐了掐手心,努力缓和神色。
“你只要跟训导师说,不追究这件事不就完了么,不然两姐妹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你们来年可还是要嫁人的,这名声可不能有半点损失。”
魏兰芳话音温和,言语里却满含深意。
毕竟以慕凌的孤女身份,往后出嫁事宜还得仰仗慕家打点,但凡慕凌想嫁个好人家,都得仔细思量思量,尽快讨好她是正经。
慕鸿虽不发一言,态度却与之无二。
然而,在慕家人眼里人人想要高攀的傅家。
到慕凌这,可什么都不是。
慕凌眼底划过一抹讽意,在二人注目里,缓缓抬起头:
“不是我不想帮,可是这件事牵涉的另外一个受害者直到现在还没出来,即便不追究,也要等他出来再说。”
话音落下,气氛顿时沉冷下来。
“这么说,你是不肯帮是吧!我真是没想到,我慕家养你这么多年,竟养了个白眼狼!”
魏兰芳豁然站起,勉强维持的温和神色终于绷碎,气怒攻心之下,竟扬手就要朝她扇来!
慕凌神色一冷,正准备凝聚元力挡了这一击。
这时,门后忽然沉沉压下一片阴影——绷着青筋的手臂,骤然穿过虚空,森然扼住魏兰芳即将落下的掌。
与此同时,池郁带着沉怒的深戾声音蓦然在偏厅内乍响。
“恶妇!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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