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港黑情侣禁止灯泡(九)

    我在做梦。

    我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点。

    因为我见到了妈妈,满脸疲惫却又强撑着露出笑容来安慰我的妈妈。

    以及……撑着一把小雨伞跟在男人身后,正在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围景色的太宰治。

    “千洛,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啦。”

    妈妈蹲下了身子与我平视,明明跟往常一样温柔地向我微笑,可是那几乎遮掩不住的悲伤目光却十分清晰地倒映在了我的瞳孔中,摇摇欲坠的柔弱。

    “你们以后可要好好相处啊,千万不要吵架哦。”

    我答应了她,会努力地和新的家人和睦相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愿意拼上性命地去保护好他。

    哪怕我非常非常地讨厌他。

    我讨厌太宰治。

    我不喜欢他看待这个美好世界的厌倦想法,我不喜欢他总是无所谓自己有没有受伤的冷淡态度,我不喜欢他只是觉得很有趣就用言语去恶意伤害别人,我不喜欢他脸上那层为了糊弄人才浮现出的虚伪笑容,我不喜欢他用观察实验的那种探究眼神来打量着我,冰凉得仿佛要拿手术刀剖开我的身体似的……

    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不理会,但是最重要的……

    是他所有的一切都会让我控制不住地想起某个人。

    想起那位……曾亲手杀死了我爸爸的黑手党。

    太宰治的身上,存在着跟他们一模一样的冷漠气息。

    所以我才极力忍耐着,忍耐着不让自己对他露出敌视针对的表情……因为发生在我们家的悲惨遭遇,与他无关。

    他是无辜的。

    然而十分糟糕的是,他开始对我产生了兴趣。

    这可称不上是一个良好的征兆。

    我很清楚,以太宰治恶劣的性格来说,他的好奇心,往往是其他可怜人发生灾难的初端。

    不过我原本以为他会在背后给我搞点小动作,却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直白地跑到我面前开口询问。

    “你很讨厌我吗?”

    黑色头发的小男孩忽然有天闯进厨房,打断了我正在搅拌油准备制作下午茶糕点的过程与步骤。

    他背过了双手笑眯眯地停留在我前进的道路上,像是没看见我皱起的眉头一样,声音略显欢快地重复道。

    “千洛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呢?”

    “这是要分情况的。”

    我神色平静地望着他故意拦在烤箱前的幼稚行为。

    “如果你往旁边走几步的话,我可能会不那么讨厌你。”

    “哎?可是如果我也想用烤箱怎么办?”

    太宰顿时充满了好奇地朝我眨巴眨巴眼睛,反问道。

    “你会先让给我使用吗?”

    “我可以再等等。”

    我十分淡定地回答他的问题,还顺便问了他的口味。

    “你喜欢吃草莓蛋糕还是蓝莓蛋糕?”

    “……我不喜欢吃蛋糕。”

    他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又固执地继续追问我。

    “我喜欢吃抹茶味的曲奇饼哦,所以你会做给我吃吗?”

    ——明明比例已经调好了,明明知道重新准备材料什么的会很麻烦,却还是任性地要求对方转换菜单。

    可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待会超市有大降价,我可以去看看有没有抹茶卖。”

    至于什么时候会弄曲奇饼给他吃,绝口不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我也挺狡猾的。

    不过别人的看法可能跟我不太相同,至少站在我跟前的这个超级麻烦鬼沉默了许久,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转身跑开了。

    留下我一个人百思不得其解地在那搅拌奶油,随即耸了耸肩不再搭理对方那变幻莫测的诡谲想法。

    厨房发生的事情不是第一次,更加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而这回,他故意地把我洗干净的衣服给弄掉到地上搞脏了。

    “你生气了吗,千洛?”

    太宰手里还拎着我专门拿来晒衣服的木桶,脚下躺了一地已经染上污渍的新衣服,然后他定定地瞧着我会出现的反应。

    可我依旧很冷静地对他说,“麻烦挪开你的脚。”

    “我不想挪开怎么办?你要赶我走吗?”

    能怎么办?凉拌。

    因为再不高兴我也不可能直接一脚把他踹开啊。

    于是我抬手撩起了袖子,在太宰满是期盼的目光下,伸手握住了他的细胳膊,随即弯下腰像扛麻袋那样,仗着自己高超的打架技巧,微施巧劲就将他整个人轻轻松松地扛到了肩上。

    “???”

    太宰都要被我这个神奇操作给惊住了,简直满头的问号。

    “……千洛你要做什么?”

    我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自顾自地扛着他带去了客厅,放到沙发上让人坐好以后又转身进厨房,给他端出了上次他说过想要尝尝看的抹茶味曲奇饼,以及一杯解渴用的温开水。

    结果太宰治那天下午是一边啃着妹妹做的美味小饼干,一边看着对方在阳台里晒衣服的身影中度过的。

    一场又一场的恶作剧纷至沓来,让人应接不暇。

    老实讲,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太宰治这样那么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家伙。

    如果不是妈妈希望我不要跟他发生冲突,我可能早就忍不住地把他拖去后院打一顿了。

    所以我应对他的方式就是直接忽略掉他的存在,不跟他聊天也不搭理他。

    但是太宰好像对此不太满意,出现在我眼前的次数也逐渐增多,几乎时时刻刻都跟在身旁,我去哪他就去哪,无止境地扰乱我的工作尝试着惹怒我。

    并且还用那种实验室人员在观察活体反应的,充满了怀疑又充满了奇怪希望的,不知道究竟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东西的复杂眼神看着我。

    一直,一直,一直地看着我。

    感觉有点毛骨悚然,像是在演一部可怕的恐怖电影似的。

    我终于无法忍耐下去了,再憋着不管我会被各种各样的脑补给吓坏的。

    我很难得地想要主动去寻找他,原本是打算找他好好谈一谈的,让他不要再继续纠缠着我不放了,可是我几乎翻遍了整间偌大的房屋,却怎么都找不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最后我是在后院意外发现了误食毒蘑菇而痛苦不已地趴在地面上,捂着自己肚子正在呕吐的太宰,望着他疼痛难忍得仿佛迷失在了黄泉彼岸却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的模样。

    “……”

    当我看见他被迫折断了翅膀的那一瞬间——

    大脑化为了一片空白,周围的景色一点一点褪去,缓慢露出了内在的斑驳与破碎。

    我懵懵懂懂地,迷茫恍惚地怔愣在了原地,双脚仿佛扎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男孩“扑通一声”摔倒在了泥地里,逐渐与脑海中躺倒在冰冷雨天下的家人的身影相重叠。

    急促的呼吸,苍白的脸色,虚软的四肢,肮脏的呕吐物,艳丽的蘑菇。

    停止的呼吸,冰冷的温度,僵硬的躯体,染红的康乃馨,淬毒的匕首。

    令人窒息的恐惧感与压迫感,再一次如浪潮般发出了尖叫地朝我猛扑过来,几乎要生生地把我的脊梁骨给摁碎。

    ……不要死。

    好似上了发条的机器重新运转,无用的并且会妨碍到救人的激烈情感,强行地被排斥出了这具开始一点一点行动起来的僵冷躯壳。

    失去了属于人类的情感后,还能剩下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只能剩下一副没有自我意识的,凭着本能存活的行尸走肉。

    而最终驱赶着身体命令它迈开脚步的,不过是一股深沉的不愿放弃的执念罢了。

    ……不要死。

    肉/体与灵魂的分割。

    透明的“我”轻飘飘地浮在了半空中,表情冷漠地望着底下一步一步地去往男孩身边的空洞木偶。

    完全不顾双手沾染上的污臭恶心的呕吐物,轻轻地将他从满是腐烂淤泥的野草堆中抱了起来搂入怀内,将他从飞舞爬行的吸血蚊蝇中拉了出来罩入保护圈。

    ……不要死。

    男孩不停咳嗽着,无力地歪过了脑袋靠在妹妹的肩膀上。

    可胃里的酸液翻江倒海,他无法控制地扒住了她的胳膊,蓦然弯腰将所有的呕吐物都尽数吐在了她的衣服上,溅到了她的手臂上,甚至有些还抹上了她的颈边。

    头痛犯恶得像是有双巨大的爪子要从额头中央把他整个人都残忍地撕裂开两半那样,疼得他微微泛红的眼角都溢出了两滴晶莹的泪水。

    但她却沉默得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静静地抱着哥哥,不轻不重地抚摸着他的后背,本能地希望吐完以后他能好受一些。

    “千洛……我好难受。”

    终于把最后的一点蘑菇碎末吐了出来,再也无力支撑,他软软地倒在了对方的怀抱里,哪怕自己也跟着沾上了肮脏的泥土也毫不在乎,只是勉勉强强地向她探出了指尖,努力挣扎着,去尝试够到女孩抬起的袖角,虚弱地叫唤着她的名字。

    “千洛,我真的好难受……感觉要死了一样……”

    “……”

    当对方这句轻飘飘的话语落下之后,女孩似乎才找回了属于自己的意识,忽然动了一下。

    “……不,你不会死的。”

    “我会救你的。”

    她面无表情地拥紧了抱在怀内的家人,宛如抓住了最后那根脆弱无比的救命稻草,嘴唇微微翕动着,轻声地呢喃道。

    “我会救你的。”

    *************************

    我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从未见过的陌生的素色天花板。

    我这才清醒了过来,原来是从曾经的梦境里回到了现实。

    “千洛,你是做噩梦了吗?”

    我侧过脸颊看向身旁,黑发少年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床边的木椅上低头翻阅报告,一直守护着躺在床上受伤的妹妹不曾离开房间半步。

    哪怕有下属专门打电话提醒也全都忽略了过去,会议开始的时间即将到来,也被他随便找了个理由草草敷衍,但奇怪的是,这次森鸥外居然也没有抱怨什么,反而无声地纵容了他这份过界的行为,得以让他继续陪伴在自己年幼的妹妹身边。

    “……我的脸色难道看起来很糟糕吗?”

    我下意识地从被窝里抬起了手摸向自己的脸庞,可惜没有镜子什么都看不到。

    闻言,太宰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仔细地打量着对方稍显苍白的面色。

    不过可能是得到了治疗,以及充分的休息,所以原本难看得好像随时都能倒下的神色也逐渐染上了一抹红晕,瞧着也精神了不少,于是太宰也慢慢地松了口气。

    他微笑着,表情温柔地安慰对方。

    “之前确实是有点可怕,但是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别担心。”

    “……是吗?”

    我轻轻地应了一声后,又莫名地陷入了沉默。

    也许是刚才梦见的过去所带来的影响还没有彻底地摆脱干净,总之,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个经历了四年时光的哥哥。

    “梦见家里人了吗?”

    似乎看穿了我究竟是在为什么而不安的太宰,伸出了手轻柔地抚摸着妹妹的额头,沉静的目光宛如夜晚披上了一层洁白月色的湖畔,让人情不自禁地感到安心。

    “……嗯。”

    我慢慢地重新阖上了双眼,在对方耐心又细致的安抚中,一点一点地松开了那条自打加入港黑起就一直在紧绷的细长神经,终于不用再伪装地放心露出了疲惫不堪的神情。

    “如果是关于伊枫和小姨的话……他们都好好的,平安无事哦。”

    太宰瞧着妹妹面上几乎遮掩不住的疲倦与劳累,心里不禁感到了些许苦涩,可手下的动作却温柔地替我掖了掖不小心滑落的被角。

    “你成功地保护了所有人,再也没有让最重要的家人与朋友离开你的身边了。”

    ——自愿接受黑手党的强大力量,与恶魔签订契约,不惜变成杀死了自己家人的同类,也要死死地捂住嘴巴忍耐这份作呕的恶心感而努力地往那个最高的位置上爬。

    “所以……好好地休息吧。”

    哥哥微微笑着,望向我的眼神逐渐变得柔软下来。

    他轻声地对我说道。

    “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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