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御医憋着气儿道:“公公……”
“一句话, 治得好, 还是治不好?”沈无疾竖眉瞪他。
曹御医想了想, 坚持道:“在下得先查看洛公子伤势究竟如何。”
沈无疾冷笑道:“曹大人又误会了,咱家如今不是在求你!”
曹御医深深呼吸, 起身朝沈无疾拱了拱手:“沈公公,在下从医多年, 也从不妄言, 伤还没看, 不敢包好。若公公觉得在下才疏学浅,能力不足, 公公自可再聘神医。”
“曹阡陌!”沈无疾也站起身来, 将他按回凳子上, 语带威胁,“你今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和咱家这样说话?可别忘了, 若不是咱家,你曹家满门可不会有今日风光。”
“公公, 我是个大夫,不是神仙。”曹御医忍气吞声道,“且我一直记着公公救命之恩,因此我也不能糊弄公公。公公何必急这一时三刻,最多,在下现在就寻个借口去看看洛公子的手,然后给公公结论便是。如今什么信儿都没有, 公公与在下说什么都不顶用。”
沈无疾却道:“他刚睡了,明日再看。”
曹御医点头。
沈无疾在须臾之间又变了脸色,朝曹御医笑了笑,柔声道:“咱家刚刚是心急了,曹大人莫要怪罪。”
曹御医其实也是有些怕他这阴晴不定性情的,面上却只恭维道:“公公言重了,曹某自然知道公公为了洛公子才如此急切,曹某行医多年,哪里不知病患家人的心情,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沈无疾果然被这“病患家人”四字取悦,神色更缓,起身去百宝阁上取下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放到曹御医面前桌上,笑道:“总麻烦曹大人,咱家心中也是有愧。”
曹御医看一眼这匣子,并不敢碰,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公公这样,倒是折煞在下了,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本就是曹某应尽之责,何况公公于在下有恩……”
“给你便收着。”沈无疾道,“咱家不是个刻薄吝啬之人,有难,咱家不会叫身边的人同当,可有福,咱家就爱与身边的人同享。咱家与曹大人一见如故,敬佩曹大人精湛医术已久,钦慕之情,又哪儿是这些俗物能抵得上的?”
曹御医一听这“倾慕之情”,心中一个咯噔,忙细细查看沈无疾神色,却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心中才缓了缓,暗道:沈无疾有时说话是有些词不达意,无需惊慌,他慕的是洛金玉,不是我,放松,不要紧张,不要害怕,曹阡陌,你生得平平无奇,简简单单,不似那位洛公子惊为天人,你入不了沈无疾的眼!
沈无疾倒没在意曹御医微妙的神色,只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若不喜欢,咱家再送你别的。”
曹御医忙打开木匣子,定睛一看,顿时大惊,起身道:“公公,这太贵重了,在下受之有愧,不敢收,不敢收。”
这木匣子一打开,里头六颗大小、模样相同,成男拳头大小,晶莹剔透、一瞧便不是俗物的夜明珠便散发出柔和皎洁的光芒,曹御医也是见过市面的人,哪能看不出这东西是宫里才能有的宝贝,民间哪怕有钱,也不定能买得到。
何况定眼一看,夜明珠上头还雕着亭阁楼台与小人儿,精美非凡,巧夺天工,必定不是寻常匠人所刻。
这样的夜明珠,一颗已是价值连城,何况是六颗。
沈无疾再度按住曹御医的肩膀,让他坐回去,笑着道:“曹大人再仔细看看。”
曹御医忐忑地继续看这夜明珠,又是一怔。
“这六颗夜明珠乃是一套,前朝的贡物,神匠所雕。前朝覆灭时,赶上番族入侵,京中大乱,这东西也失落于民间了。这许多年来,好容易才一一寻回。”沈无疾温言道,“咱家知道曹大人再世华佗,做事全凭医者父母心,不爱金银这些俗物,可咱家也听说曹老夫人爱看戏,尤其爱看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戏。赶巧了,这上面恰好也是雕的这个,夜里熄了灯,将它放在墙边,看着甚是美妙。咱家心想着,老夫人见着了,必然会爱不释手。”
曹御医讪笑道:“公公一片好心,在下心领,可这委实过于贵重……”
“曹大人不收,便是不认咱家这个朋友。”沈无疾也懒得和他多说,径直这样道。
曹御医:“……”那还能怎样,说我不敢认你这朋友吗?
他想了想,只好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实在是……”
“咱家送你,你便收着,便没什么有愧的。”沈无疾微笑道,“洛金玉的身子,还得仰仗曹大人精心照料呢。”
曹御医见左右自己是逃不过这个坎儿,索性放弃挣扎,只道:“在下一定尽心尽力。”
沈无疾却道:“咱家不要你尽心尽力,咱家不管你尽不尽心力,尽了多少心力,咱家只要结果,结果便是洛金玉完好如初。”
“……”曹御医只能道,“在下明白。可是公公,既如此,曹某斗胆也得劝您一句,可千万别再对洛公子用强了。”
沈无疾顿时一噎,高高在上的面孔险些维持不下去了,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曹御医也算是破釜沉舟了,破罐子破摔,索性拿出全部胆量,直言:“在下知道公公对洛公子一片深情,可洛公子为人贞烈,这是人所皆知的事,公公哪能不知,怎还惹这样的错呢?在下自然盼着洛公子好,也知公公比在下更盼着洛公子好,可公公这样,岂非是本末倒置吗?说句公公不爱听的,洛公子若有朝一日索性来个玉石俱焚……”
“住嘴!”沈无疾急忙喝止他,“不许乱说!”
曹御医便不说了,只是看他。
沈无疾不自在地又端起冷酒喝了下去,沉默许久,不自在地看着别处,道:“咱家以后不这样了,今日……今日是一时情不自禁……”说着,他又忍不住为自己充些面子,道,“你若和你情投意合之人日日在同一个屋檐之下,你又憋得住?”
曹御医欲言又止。
他极其想问:公公您和洛公子在哪儿情投意合了?梦中吗?
他还想问:公公您有什么可憋不住的?你憋不住了能做什么?
但他尚存理智,什么也没有问。
问了,他怕自己今夜无法活着出这龙潭虎穴。
可曹御医这神色微妙,仍刺痛了沈无疾此时敏感内心,横眉问道:“怎么,你觉着洛金玉就是瞧不上咱家?”
曹御医忙道:“绝无此意!公公神仙之姿,权倾朝野,年少有为,万里无一!”
沈无疾沉默片刻,又自怨自艾道:“又有什么用。”
曹御医:“……”所以你真认为自己神仙之姿万里无一?
沈无疾再度喝酒,望着烛光,出神道:“他才是神仙之姿,万里无一,在他眼中,咱家不过是个腌臜的阉贼,还是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曹御医:“……”这话,可怎么接呢。
他讪笑着道,“公公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在下想着,洛公子绝无此意。只是他性子烈,何况,洛公子冰清玉洁之人,想必……想必情窦初开,”曹御医竭尽全力措辞,“对,情窦初开,面对龙阳之事,必定不知所措,哪里是一时之间便能想通的?他又年岁轻,公公多担待,多给他一些时间。”
沈无疾疑惑地看他:“你觉得,他情窦初开了?”
曹御医:“……”不,我没觉得,我觉得洛公子倒了八辈子霉,且我觉得洛公子怕是自个儿也觉得自个儿倒了八辈子霉,竟无端招惹上你这疯子。
这话死也不能说,说了怕能被鞭尸。
曹御医陪着笑打哈哈:“前些时候见洛公子,他与公公不是相处得颇好吗。”
沈无疾黯然道:“他拿咱家当恩人。”
曹御医正措辞要安抚他,又听他叹气,“却又不说以身相许。”
曹御医:“……”
沈无疾又闷头喝下一杯酒,倾诉道:“咱家原先也不愿意他为了恩情以身相许,可如今,咱家心想着,倒不如他为了恩情以身相许,好歹,咱家也先得了他的身子。”
曹御医:“……”
曹御医:?
公公您清醒一下,您在想什么?您还记得自己是公公吗?
曹御医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位假公公。要么是当初蒙混过关,要么便似爹所说的那样,当初净身时年岁小,这么多年来,又长出新的了。
曹御医又暗道,若是假太监也好,是假的,他便不会无理取闹的让我为他寻回阳之法了。
曹御医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否则怎么这太监成天的琢磨男男之事呢?比他这正经男人想得还多,活生生一个淫|魔。
曹御医正琢磨着,便听到沈无疾透过朦胧的醉眼望着他,薄唇一张一合,唇红齿白间,发出催他命符的声音:“曹大人,咱家问你一件事儿,你可知这世间有回阳之法?”
曹御医:“……”
任他如何不愿意,这一刻,终究还是到了。
“那个,在下……”曹御医硬着头皮道,“这个,便有些强人所难了,公公必定得另请高明……”
“整个御医院里,谁比得上曹大人。”沈无疾盯着他,“曹大人杏林世家,更是青出于蓝。”
曹御医欲哭无泪:“公公谬赞了……”
“你是说咱家看走了眼?”沈无疾无理取闹。
曹御医忙道:“不是,不是公公之过,是在下能力不足……”
沈无疾却并未继续纠缠他要回阳,转而又唉声叹气,自怜自伤:“咱家什么都好,便输在不是个全乎人儿上。”
曹御医:“……”您倒是很自信。
沈无疾道:“若咱家是个全乎人儿,想必他也没这么嫌弃咱家。”
曹御医强颜欢笑:“公公何必为此自伤,公公虽……但世间又有多少男儿比得上公公。”
沈无疾闻言,立刻道:“这倒是!”
曹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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