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们又惊又疑, 面面相觑, 看着这位红衣男子将杀手们臭骂一番, 接着又有些江湖侠客打扮的男子们赶来,将杀手们捆作一团。
那红衣男子这才罢手, 拍拍衣裳,朝她们走过来, 停在两步之外, 拱手客气道:“问老夫人与嫂夫人安, 在下明月,武林中人, 钦佩宋大人为官正气, 受他所托, 前来救你们于贼人手下,因路上有些事耽搁了脚程,让各位受惊了, 抱歉。”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 递向小丫鬟。
小丫鬟年纪不大,脸上被吓出来的泪痕未干,如今见状,犹豫一下,颤抖着腿,哆哆嗦嗦地过来,接过信笺, 飞快地跑回主人身边,将信笺递给太太。
太太忍着惧怕,展开信笺,见上面寥寥数言,字迹却十分熟悉,不禁落下泪来,将字给老夫人看,哽咽道:“是老爷的字。”
老夫人也看得双目微红,到底老身持重许多,她长吁一道气,轻轻地拍了拍儿媳的手臂,然后朝化名明月的明庐走来,颔首道:“有劳明少侠了。”又缓缓说道,“虽说按礼该先行重谢少侠救命大恩,然而小孙宋凌自幼体弱,如今一路颠簸受惊,恐不大好,老身腆颜,还请少侠先……”
她话未说完,明庐已经朝她们围在中间的病弱少年走去,一面道:“知道了!”他瞧见这孩子脸色嘴唇苍白,也算是乖巧模样,可那双眼睛却有些幽深疏远,一时之间,心头掠过怪异,却并不多想,只道,“小少爷这模样是看着吓人,可惜我不会治病,若老夫人信得过我,我先带小少爷策马去城中看病,我这些朋友护送你们坐马车随后赶来会合。”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老夫人拼此一搏,郑重道:“我儿死在晋阳,膝下唯此一子,多劳少侠了。”
明庐点点头,朝她又拱了拱手,转身便将这名为宋凌的病弱少年拦腰抱起,吹了声手哨,便有一匹骏马自林间飞驰而来。明庐脚尖一点,抱着少年,纵身跃到骏马身上,朝朋友们招呼了一声,便飞快地策马离去了。
宋凌暂且不明局势,便也不说话,只作出病怏怏的样子蜷缩成一团。
明庐将宋凌带进城中,寻了一间医庐,关心地看着大夫检查。
原本这“宋凌”身子骨弱,乃至于在野外便惊惧交加、一命呜呼,可如今却已是被九尾灵狐宋凌占了舍,宋凌乃修道有成者,体内灵气本就充沛,竟撑起了这副躯壳,叫那大夫查看一番,很是放心地朝明庐道:“少侠放心,这位小少爷虽则看着脸色不妙,但并无大碍,吃饱喝足,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明庐讶异地看回宋凌脸上:“大夫,可他看着快没命了,你可别糊弄我,这人可不能有闪失,他爹你知道是谁吗?”
宋凌:“……”
大夫很莫名,问:“是谁?”又道,“是谁也和我无关。他爹就是当今皇上,我也是这么说。”
“那倒不至于。”明庐道,“他爹是我朋友。”
大夫道:“他爹是你爹,我也还是那么说。”
明庐这人性情爽快,并不计较大夫的话,反而闻言大笑:“大夫你可真风趣,哈哈,诊金您收下,看着给他开些药便是,他自幼体虚,路上又受了惊,能补一补最好。”
大夫见他爽快,也知他没有恶意,便点点头,保证必尽力而为,随后便去前堂里抓药了。
见大夫出去了,明庐看向躺在床上的宋凌,问:“真没哪里特别不舒服?”
宋凌摇了摇头。
“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救你和你家人的,我是个大好人,侠客你知道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那种。”明庐道。
宋凌:“……”本座却看你像个傻子。
见这少年不说话,眼中隐约有些不屑,明庐想岔了,道:“你有宋大人那样的英杰父亲,看不上我这江湖人士,也是自然。”
宋凌仍没有说话。
明庐见这少年孤傲,像是不爱与人交谈的冷清性子,也不强人所难,让他暂且休息会儿,等着与家人会合。
说完,明庐便搬着小板凳去到门口,靠着墙,翘腿坐着,懒洋洋地晒起了太阳。
宋凌本就嫌这人叽叽喳喳的话多,见状倒是巴不得,便闭上眼睛假寐,实则心中盘算起接下来如何甩脱这些人,独自去京城寻找洛金玉。且还要想个法子接近洛金玉……
这样过了大半天,傍晚时分,明庐的朋友们终于护送着宋家女眷也进了城,一路循迹找来了医庐。
女眷们见宋凌好端端在这儿,脸色比起之前好了许多,又听大夫信誓旦旦说没有大碍,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一行人说少也不少,住在医庐里自然不方便,好在明庐的朋友皆是惯于闯荡江湖之辈,很快便找好了一套小院儿,暂且都往里住便是。
众人来到租住的小院儿,明庐一边走,一边道:“地方不大,男女混杂,委屈夫人与小姐们了。不过如今局势不明,怕那些人贼心不死,夜里又来偷袭,因此只能我们陪着住一块儿了。”
老夫人缓缓道:“老身明白,明少侠无需多虑。”
明庐简单地布置了一下,让朋友们各自去帮着女眷略加打扫院落,准备膳食,又看向老夫人:“接下来如何办,还得请老夫人与我详谈。”
老夫人点点头,轻轻地推开搀扶着自己的小丫鬟与小孙女儿的手,朝她俩和蔼地笑了笑,道:“你们也去帮帮忙,只别给人添乱。”然后看向沉默的孙儿宋凌,“凌儿,你来扶我进去。”
宋凌一怔,却还是走过去,扶着这老夫人,随明庐进了客厅。
明庐关上门,回头道:“老夫人请坐,小少爷也请坐。”
老夫人也请他坐。
三人都坐下后,明庐道:“老夫人,明某不爱说虚话,有话直说了。”
“请。”
明庐道:“宋大人调任晋阳后,发现晋阳城内外大小官员与邙山匪徒暗中勾结,甚至远不及于此,隐约还牵扯更多,他也因此遭人陷害谋杀。他信我,叫人将他一家老小托付给我,是我的荣幸,只是可惜我当时远在别处,接到消息时,宋大人已经遇害,我无法连他一并救出……老夫人且放心,别的不论,只要明某活着一日,拼了这身皮,也得护你们一家周全,绝不会让人碰了你们一根头发丝!”
宋老夫人默然点头,又涩然一笑,眼角湿润道:“老身我倒是活了大半辈子,土早已埋到脖子根儿,如今又白发人送黑发人,活不活,死不死,都已看破了天命。唯独我这两个儿媳妇,一个大孙子,一个小孙女儿,及一个从小养大的丫头,都还是该活着的年岁。”她说着,起身便要朝明庐行礼,一面道,“全都要腆着脸有劳明少侠……”
“千万别!可千万别!”明庐赶忙也起身,屈膝在她面前,矮着她半截,抬手去扶她,一面朝宋凌道,“快帮我扶住你奶奶!”
宋凌虽如今心智大变,可到底也曾是除魔卫道的修行人,心中也存礼仪善念,更不愿就此露出端倪,见状,便上前搀扶住老夫人,低声将她劝回座位上。
见老夫人坐了回去,明庐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道:“宋大人是个好官儿,他兄弟二人为了百姓舍生取义,我明某佩服。他能把你们托给我,那是给我的面子,你们不必谢我。”
老夫人叹着气,轻轻摇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明庐待她略缓过劲儿来了,这才继续道:“不瞒您说,我这次过来,路上耽误了时候,是因为碰上了东厂的人找我。”
闻言,老夫人身子一僵,有些惶恐担忧地看着他。
东厂之名,自曹国忠之前便是赫赫了,历曹国忠那些年,更是深入人心的臭名昭彰,令人心惊。谁不知东厂杀伐异己,残害忠良,上下勾结,沆瀣一气?她儿本就是因察着了不该知道的朝廷浑水辛密,这方才遭了杀身之祸,如今东厂又……
“别急!唉,我就怕您老人家一急,急出个什么事儿,我可没法儿跟宋大人交代。”明庐赶忙道,“不是您家的事儿,东厂是找我,和您没关系。”
老夫人却仍然不敢放心,迟疑着问道:“莫非是他们知道少侠受我儿所托……”
“不是,不是。”明庐解释道,“我小师弟的事儿,我小师弟也不知你们听过没,叫洛金玉……”
宋凌猛然望向明庐!
明庐有所察觉,停了下来,看向宋凌,“小少爷知道我小师弟?”
宋凌收回眼中精光,垂眸低声道:“听过,洛大才子。”
明庐却暗道,原来这小子会说话呀?我还以为他是个哑巴,也没好意思问……
宋凌听闻过洛才子之名,这丝毫也不奇怪,毕竟宋凌的父亲宋大人也曾在京中为官,一家人都在京中住过。
明庐继续道:“对,就是这位洛才子。小少爷既知道他,那又是否知道他三年前蒙冤入狱的事?”
宋凌缓缓地点了点头。
只可惜他当时□□乏术、自身难保,根本无法救出玉儿。而沈无疾这废物,竟也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玉儿受了三年的无妄之灾!他也配来继续黏着玉儿?他也好意思!
老夫人道:“三年前,我儿与我一家老小都仍在京中,可老身不爱与外人来往,倒没听说过。”又问,“凌儿你体弱,也一向不爱出门,不与外人攀谈,怎么知道的?”
宋凌低声道:“听父亲说的。”
老夫人便没再问了。
明庐道:“我那师弟如今出狱了,托人带话给我,让我去接他。”
老夫人不解地问:“少侠师弟,洛才子他与东厂……”
“啊,”说起这事,明庐想起东厂那位美则美矣、胡搅蛮缠、一言难尽的沈大断袖,心情微妙,挠了挠鼻子,含糊道,“东厂的人在想什么,谁知道呢。”
心中却道,如今沈无疾在想什么倒是不重要了,要紧的是金玉这兔崽子在想什么,那东厂来送信儿的人若不是信口胡说的,那金玉你一出狱就直奔沈无疾家里去做什么?以身相许都来了,你是吃错了东西吗!还磋商婚嫁,师哥为父,镇坐高堂……我可去你沈无疾大爷的,老子能信就是脑子进水了!金玉也是,和这脑子不清不楚的死太监搅和什么呢!?
宋凌的心中则想得更为直接。他想,东厂那沈无疾在想什么,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然而他想也是白想,他燕康上一辈子得不到的,这一世也照样休想得到!
明庐停了停,接着道:“我这小师弟极受我爹的宠爱,打小比我更像我爹的亲儿子。他倒也可爱,我也疼他得紧。也不怕您笑话,我曾与他吵过一架,闹得僵了,我一气之下,说再也不想见他,回头也后悔,可话说了出去,又怕他当了真,我这面子也挂不住。如今他主动来找我,我哪儿敢不赶紧的去顺这台阶下呢。”
老夫人想起自己一双儿子,不由得笑了笑,眼眸湿润道:“兄弟之间,多是如此,尤其是做兄长的,总要让一让弟弟,怎么也是虚长他几岁。”
“可不是这个道理,那愣头青,从小就愣,唉,我都习惯了。”明庐说着也笑了,道,“因此他如今托人来找我,我就想赶紧的去看看。”
老夫人一怔,有些担忧,却没说话。
“您放心,我请了我这些朋友,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他们在,不比我差分毫。”明庐安抚道,“何况从此处出城一里便是名剑山庄,庄主是我的好友,他交游广阔,和朝廷也颇有点牵连,寻常没人敢上门去寻晦气。且这山庄如铜墙铁壁,能有一只苍蝇飞进去,也算那苍蝇的本事了。我明日随朋友们护送您与嫂夫人、小姐、小少爷去了山庄,您就安心在那休养,我尽快赶去京城,见了我师弟,没什么事儿,就会尽快赶回来。”
老夫人如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只能依赖信任这明少侠,心中自然不愿意他离开一时半刻,可她到底也是明理之人,已给人添了麻烦,又哪里好意思说更多,便道:“有劳少侠安排了。”
明庐说完这些,又道:“明某倒还想着一件事儿。”
老夫人忙道:“请说。”
明庐的神色正经起来,说:“宋大人托人给了我两封信,另一封密信阅后即焚,上面写着,他有邙山匪徒与晋阳城内外、甚至于朝中官员勾结的许多来往书信及账单名目,其中所涉之事大大小小,骇人听闻。不知现如今,这些东西所在何处?”
闻言,老夫人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她犹豫了一下,目光从明庐脸上挪开,踟蹰地望着地面,像在沉思。
明庐道:“我知此事事关重大,这些东西都是宋大人兄弟二人以命保下的,老夫人有所顾虑在所难免。我本也无意问这一句,只不过,正好我那师弟来找我去京城,他生性聪慧,有过人之才,又和朝中重臣有点干系,我便想着,是否能顺路拿这事问问他。毕竟我是个江湖人士,最多也不过是护你们身家安全罢了,至于更多的……归根结蒂,这事儿最终还是得拿去朝廷里解决,才能还宋大人一个公道清白,让你们一家老小不必永世躲在山庄里头。”
老夫人又沉吟许久,终是心一横,看向孙儿,叫道:“凌儿。”
宋凌默然看向她。
老夫人道:“你且背一页账目给明少侠听。”
宋凌:“……”
宋凌:?
老夫人又看向明庐,道:“明少侠莫见怪,并非老身不信你,只是此事牵涉不止老身那两个儿子,更牵扯千万百姓无数。如老身儿子一样,不愿同流合污,因此死在晋阳邙山之忠良贤士亦有许许多多……此事未明朗之前,老身谁也不会告之那些东西所在。只是老身也知少侠所想。虽此时不能拿出账本来,可为防万一,老身让凌儿背诵过其中要紧之处,若少侠有所需要,不如让他先默写一些。”
明庐点点头:“您想得周全紧密,这样也好。”
然后两人齐齐看向宋凌。
宋凌:“……”
作者有话要说:宋凌:O_O嘤嘤嘤嘤嘤??????本座看你是在为难狐!巧狐难为无本之背。
那夜里,沈公公对着送信的人叮嘱了一炷香,其中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暗示:吹,对着洛金玉他师哥使劲吹!不怕吹得大,咱家都给兜着!把他气死了,咱家就让你坐司礼监第二把交椅!(展清水:?)
狗腿子:小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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