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金玉应了一声, 沈无疾这才进去, 道:“你屋里暖好了, 咱家送你回去。”
“就这点儿路,有什么好送。”洛金玉道。
沈无疾笑道:“那也好, 咱家就站门口目送你。”
洛金玉不接他这话,犹豫了一下, 也没急着走, 道:“我起床时, 本是想整理一下被褥枕头,却不料你放在枕下的书被我碰掉了地上, 抱歉。”
“这也值得你放在心上?”沈无疾忙道, “没事的。”
洛金玉却不是为了和他说这个, 又犹豫了一下,斟酌着道:“我拾起来时,不当心看了一眼。”
沈无疾下意识心中一惊, 转瞬想起这回睡前看的话本没什么大碍,心中又一松, 笑道:“也没什么。”
“我却不觉得没什么。”洛金玉微微皱眉,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苦口婆心地劝着恩人,“这种书,你还是少看为好。你若爱读书,我可为你另列书单。”
“哦, 你嫌咱家看的书低俗?”沈无疾却也不恼不羞,径直走过去,拿起自己枕下的话本,卷在手中,敲了敲手心,看着洛金玉,道,“还是说,你以为,咱家是看多了这些书,才被怂恿着胆敢觊觎你,一颗春心蠢蠢欲动?”
洛金玉没有说话。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沈无疾所看这书,洛金玉没看过,却听同学们议论过。
这书集许多通俗故事而成,其中尤以描述男女欢爱情|事最多,偷会、私奔、暗通款曲,乃至于伦理颠倒都不鲜见,其言词之大胆,人情之泼辣,故事之新奇曲折,皆很引人入胜,却也因此令正经先生嫌其低俗,怕学生读了入下流,禁止学生看。
洛金玉谨遵先生教诲,自然对这类书没好感。
他心想着,看来先生所说没错,沈无疾就是看了这些故事,方才那么热衷于情爱俗事,入了邪道,弄得痴狂疯癫的样子……这些书可真是害人不浅。
不料,沈无疾却道:“那你就错了,咱家是先觊觎了你,方才爱看这些故事的,你可怪不到它的头上。你若要怪,只能怪女娲造人的时候,为何要叫人有七情六欲。咱家既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又不让咱家用它,这不是刁难人吗?”
洛金玉:“……”
他自然不肯信,轻声呵斥,“又在砌词狡辩,你怎么就这么爱说谎?”
“没说谎,没骗你。”沈无疾急忙辩解道。
洛金玉不悦道:“你若不是骗我,那就说不通道理。你先……”洛金玉噎了一下,略过去,继续道,“又来读这些书,是什么道理?”
自然只有先受这些故事蛊惑,方才起了邪心的,哪有先起了邪心,再去读故事的?
沈无疾难得也有不自在的时候,他挠了挠鼻尖,有点儿羞于说,可又不愿意让洛金玉误会自个儿是被书诱骗了才胡乱喜欢他。书被冤枉了没什么,他对洛金玉那一片日月可鉴的深情厚意可千万不能被冤枉了,那他还不如哭死在这。
因此他想了想,还是说了。
沈无疾低声道:“那……那咱家平日里在你那讨了没趣,灰溜溜回来,不总得安慰安慰自个儿?”
洛金玉更是疑惑,蹙眉看着沈无疾:“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嗳,你不明白就算了,也无需想太明白。”沈无疾急着将这事儿敷衍过去。
可洛金玉这好学之人,平日里惯了打破砂锅问到底,越见沈无疾含糊,越困惑,越要问清楚:“你倒是说个清楚。”
“嗳……”沈无疾心虚地别开眼,不去看洛金玉,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中道,咱家若说清楚了,还不得气死你?你这冰清玉洁的黛玉脾气……咱家哪儿敢。
洛金玉问:“你说不说?你快说。”
沈无疾被洛金玉追问,一时竟还有些不合时宜的受宠若惊。平日里只有洛金玉不搭理他的,他爱说话不说,不说更好,哪有洛金玉追着他问的?
“嗳……”沈无疾犹豫又犹豫,忍不住心头飘飘然,还是嘴一快,说了出来,“书里才子佳人的,历经磨难,却总都是心意相许,肌肤相亲,大多最后也都成了眷属。那咱家实在的没法子一亲芳泽,借这些故事,躲起来独自想想,过过干瘾也好……”
洛金玉:“……”
他细细一品这话,顿觉不对,讶异道,“你的意思是,你将自己当成是故事里的男子,那你……”洛金玉略停了一下,目光逐渐微妙,缓缓问,“将我代入里面的女子们?”
沈无疾不说话了,看也不敢看他,讪讪地别过头去,佯作认真观察床边的雕花。
“你……你……”洛金玉见他这样子,哪还有想不明白的,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是气恼还是别的什么,“你”了许久,也没“你”出什么来,“你……”
沈无疾更不好意思回头去看他这时候的脸色,观察完了床边的雕花,又低着头仔仔细细挠自己的鼻子,接着猝不及防被人推了一把,虽用力不大,仍惊得他立马回头去看,只见洛金玉俊脸红得要命,一双漆黑湿漉的星眸极恼地瞪着他,又“你”了半天,没“你”出啥,最终竟生夺过他手上的话本,瞧着像是想说几句凶话,可又“你”了几下,始终没“你”出别的,拿着书,怒发冲冠地走了。
沈无疾:“嗳——”
他徒劳地伸了伸手,什么也没抓住,眼睁睁看着洛金玉夺门而出,半晌,咽了口唾沫,低声道,“你拿走那一本有什么用……”
沈无疾转身去书架子上抽出一本,翻开,恰恰好是他最爱的那一篇《卖油郎独占花魁》,看得两眼,便又暂且忘却了烦恼,只认得书上所写那句: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若得这等美人搂抱了睡一夜,死也甘心。
他将这句翻来覆去地看,悸动不已,将书捧在心口,低声自言自语道:“我又何尝不如此……可你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卖油郎,还是得偿了心愿美梦,娶得花魁娘子归。咱家少年英雄,大权在握,相貌气度皆凌驾万人之上,却还比不得你这走街串巷的小贩。”
说得自个儿自怜自伤起来,哀愁一阵,又忍不住转念幻想起来。
幻想他正是那卖油郎,洛金玉是那遥不可及的花魁娘子,可终还是叫他的深情爱意给打动了,甘心情愿和他成了恩爱夫妻。
洛金玉走到正屋门口,又停下脚步,稍稍冷静下来,暗自懊恼,怎么就失了理智,居然对沈无疾动了手!不仅如此,还夺走沈无疾手中东西,何其不当!沈无疾虽无理荒谬,可自己也不该那么做。
他左思右想,越想越自责,便又转回身,回去沈无疾的偏屋里,想将手中的话本还给沈无疾,向沈无疾道了歉,再耐心劝说沈无疾一番。
不料,洛金玉在屋门口敲了敲门,竟半晌没得到回应。
他犹豫了一下,朝里走去,就见沈无疾立在书架前,胸前抱着一本书,闭着眼,嘴角挂着甜甜痴痴的笑,似是沉浸在什么美梦幻境中一样。
洛金玉:“……”
他若猜不到沈无疾此时此刻沉浸在什么美梦幻境之中,他就愧对当年所有被他在成绩榜上一骑绝尘的太学院学子!
沈油郎刚刚在美梦中与洛花魁拜了堂,入了洞房,正要喝合卺酒,忽然面前温柔可意的洛花魁横眉冷眼地喝道:“沈无疾!”
他被惊得睁开眼睛,扭头就看见横眉冷眼的洛金玉。
沈无疾:“……”
洛金玉的目光从他脸上缓缓移到书上。
沈无疾小心翼翼地将书往怀里藏了藏。
洛金玉的目光从书缓缓移到他脸上。
沈无疾:“……”
他的心一阵抽痛,但转念又想,回头再买就是了,咱家缺这个钱?
因此他默然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将怀中本子拿出来,乖巧地递向洛金玉。
洛金玉一怔,但还是接过了本子,与先前那本叠在一起,皱眉再瞪了沈无疾一眼,拂袖转身离去。
沈无疾有些委屈,望着他的背影,不服气地嘀咕道:“收吧,当咱家只有这两本?再收十本,咱家也还有得是。”
洛金玉:“……”
他的叫步又一顿,缓慢地回过头来,沉默地看着沈无疾。
沈无疾:“……”
子时,展清水在睡梦中被惊醒,听得外头小太监道:“干爹,沈公公叫人送了两箱子东西来,说他家里不许放,扔了怪可惜的,放你这儿。他特意叮嘱,若能放你屋里,就最好放你屋里,小心仔细些,别叫人怠慢了。”
展清水拧着眉头翻身下床,随手拿了衣裳穿上,一边道:“搬进来吧。”
沈府的下人便抬着两个沉甸甸的大樟木箱子进来了,放在墙角,恭恭敬敬地对展清水行了个礼,道了句打扰。
展清水走过去,一面问:“是什么?也没上锁?”他以为是什么宝贝。沈无疾这人其实大方,尤其在财物上,常收了好东西就分给亲近的人,并不吝啬与独占,也因此许多人就乐意跟着他干。
“是些书。”沈府下人开口道,“老爷说,他如今用不上这些了,转送给展公公也好。”
展清水“哦”了一声,挥挥手让人都出去了,然后打开箱子,拿起一本,翻开,赫然入目《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旁还有熟悉字迹批注:天下男儿皆薄幸,去死。
展清水:“……”
展清水:?
什么玩意儿?
他皱着眉头翻了几页,见到另一篇《卖油郎独占花魁》,旁边又有那熟悉字迹批注:痴人说梦,痴心妄想,做得一个好春秋大梦!滚!
展清水:“……”
作者有话要说:洛老师没收课外书了!
沈公公看爱情小说的心路历程:看he就,哇塞甜甜甜甜——脑补脑补,开心开心——清醒——卧槽为什么咱家就这么苦,你们甜个屁甜,你妈的,凭什么——开骂。
看be就,卧槽死渣男,哪哪都比咱家差,凭什么咱家这么完美无缺还痴心却追不到男神,你这死男人就能骗到女神芳心,咱家不服,你爹的,啊呸,你不配——开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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