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上忙下来, 洛金玉和沈无疾都没顾上吃东西, 沈无疾自己倒无妨, 生怕洛金玉饿着了,又惦记着刚刚君若广那混账一通乱来, 怕洛金玉介怀难受,便缠着他, 非要在外头吃东西。
洛金玉没什么闲情逸致, 可见沈无疾模样也知他是担心自己, 平静道:“我没事,你无需担忧我。”
也并非骗沈无疾, 洛金玉当真没把君若广那点小手段放在心上, 总之无礼粗鲁的是君若广, 又不是他,该介怀的是失礼者才对。
洛金玉倒是担心沈无疾沾上麻烦,他声音低了一些, 问:“你实话告诉我,你那样对待他, 是当真为了皇上,还是只为了我?”
沈无疾想了想,认真道:“你既要咱家说实话,咱家就说……也是为了皇上,也是为了你,不过,绝大部分是为了你, 皇上那儿是打算敲打君亓,可刚刚咱家也没想那么多,光听人说你受了那等欺辱,咱家气得脑子都懵了。”
“你——”洛金玉急道,“那——”
“别急!”沈无疾忙道,“左不过是一步到位,也省了许多事,没事儿的。”
洛金玉欲言又止,终道:“你不要骗我。”
沈无疾叹了一声,含情望着他,温柔道:“咱家骗谁,也不骗你。”又笑了起来,道,“况且你那样聪明,咱家在你面前,连原形都现了,哪儿还有别的法术?”
“……”洛金玉低声道,“又说些浑话了。”
沈无疾被他说,心里却仿若涂了蜜似的甜,嘴上亦是,嗔道:“这得怪你,咱家只有见了你,才说这样的浑话。可见你打咱家打得用力,不光将咱家打回了原形,还将咱家满肚子真心话都打出来了。”
“你且住口吧。”洛金玉认认真真地劝道。
他听沈无疾说话,总要起一些鸡皮疙瘩。这人说话,实在是……实在是不知羞,光天化日之下,人来人往的,就敢说这样浮夸的亲热话,也不怕人听去笑话。
“你让咱家住口,咱家就住口。”沈无疾正心虚,赶紧低眉顺眼。
他刚在千里酒楼——哦,如今改名狗屎酒楼——耍了一通威风,气头上也顾不得避讳洛金玉,就让人见着了东厂惯行的手段。
其实在东厂出身的沈无疾看来,往嘴里喂土这事儿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可他暗道,洛金玉哪是能看这种事的眼睛和心肠,刚刚已经面露怒色,虽然咱家哄了他过去,难免他心中还是惦记着,又要说道咱家了。
这些时日来,洛金玉有事没事,总爱对沈无疾说道几番,劝他改改行事手段,哪怕是为了皇上做事,也得讲究名声,不要自断后路,云云。
沈无疾知他是为自己好,哪敢反驳这片温柔好意,可真要改,也是不可能的事,便只好敷衍。敷衍多了,洛金玉自然看得出,有时会薄怒几分,让沈无疾十分为难。
若他还提起刚刚的事,咱家可得再寻个话头岔过去,否则他一说又没完没了,又要说到咱家来日众叛亲离、身首异处了!嗳!这楞头呆子!
沈无疾默然叹了一声,飞快地动脑子给自己找退路。
洛金玉不知沈无疾心里所想,他见沈无疾乖巧模样,略微放心下来,温声问:“你想吃什么?”
沈无疾得他如此温柔可意的关怀,受宠若惊,一颗心中的春水泛滥,翘着嘴角,腻着声儿,又说起了浑话:“和你一起,吃什么都胜过吃仙丹蟠桃。”
“丹药治病,与早饭有什么好比?”洛金玉通身写着不解风情,一本正经问,“所以你想吃什么?”
沈无疾:“……”
罢了!这石头是咱家自个儿要爱的!
他咬牙,含恨道:“随意!”
洛金玉道:“没有随意可吃。你想吃什么?馄饨?面条?还是包子?”
沈无疾一番春心被冻了回来,恼羞哼道:“随意!”
洛金玉这下子不问了,只应了句“那好,我决定”,就朝一旁的小摊儿走去,对老板客气道:“你好,我要两碗汤,一斤油条。”
说完,洛金玉找了个位子坐下。
沈无疾忙跟过去,坐在他身旁,又忘了要和这顽石“势不两立”的立场,溜须道:“咱家与你可真是心有灵犀,咱家也正想着吃油条呢。”
洛金玉看向他,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忽然疑惑发问:“你既仍对我这样有意,又为何不愿应我提亲?”
沈无疾:“……”
洛金玉认真道:“我自幼木讷,不懂情爱之事,因此若有得罪冒犯之处,或是不明之处,还请你直言,我自会改。”
沈无疾讪讪道:“哪儿的话……”
“那我问你,你要如何才肯应这门亲事?”洛金玉问。
“……”沈无疾如坐针毡,低声道,“你……你这呆子……不是你自个儿说,世间未有男子间相爱的道理吗?”
“那是我错了,我认识粗浅。”洛金玉坦然道,“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
沈无疾:“……”这人可真是有什么说什么!
“若你是担心喻阁老会因此不愿关照我前途,那也不必多此一虑。”洛金玉平静道,“今日刑部找我去,喻阁老也在那,他已问过我是否愿意与你割席断义,我已答了他,绝无可能。”
沈无疾嘴角抽搐,濒死挣扎道:“那……那你传宗接代……”
“我可以收学生。”洛金玉道,“待无事,我可以开私塾。”
沈无疾一怔,疑惑道:“什么学生?什么私塾?你在说什么?”
洛金玉也很疑惑:“你不是问我,要如何传宗接代?”
沈无疾犹豫片刻,试探着问:“你知不知道,传宗接代是做什么?”
“我自然知道。”洛金玉恍然道,“原来你是担忧这个……我知道寻常人所说传宗接代乃是生孩子。”
沈无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和这人一本正经地讨论生孩子这事儿,有些头大道:“既如此……唉。”他低下头,不自在地拨弄着木桌上的纹路,“虽然咱家不乐意,可谁让咱家没本事……偏偏你又是个死心眼儿,恐你也不愿纳妾……”
洛金玉讶异道:“什么纳妾?你在说什么?”
两人各说各话,一时间四目茫然。
沈无疾小声道:“咱家与你又无法传宗接代,若要勉强,也只得你纳妾了。以你性情,纳妾已是难事,若要你取子去母,岂不更是难于登天?”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事,想到最难受时,心一横,也做过狠毒计划:寻一诗书良家妙龄闺秀,让这人与洛金玉生下孩子,再打发了这女子,从此自己与洛金玉抚养孩子,将孩子就视若两人所生……
可他又想,以洛金玉性情,哪里肯这样做?
然而,若要留那女子在身旁,日夜与洛金玉相处,他二人又有孩子,久了,洛金玉对那女子难免不会心生怜爱……
想到这里,沈无疾就总是想不下去了,一颗心仿佛被人劈成八瓣浸在醋坛子里,酸得这一条命都不想要了。他索性想,总之自己是多余的,又何必非得不要脸地在里面杠着?到时人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自己在那算什么?
“我为何要取子去母?”洛金玉讶异道,“这事实在骇人听闻!”
就知道是要留下那女子的!
沈无疾沉默半晌,看着看着,眼就红了,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洛金玉一怔,叫了他两声,旁人听见他叫“沈无疾”倒是好奇看了过来,唯独沈无疾自己不应,闷头继续朝前走。
这人心思实在多变,唉。洛金玉无奈,只得匆匆取出钱袋,付了铜板,对老板道了句歉,说了句“汤不要了”,便提着刚捆好的油条,追上去。
沈无疾也没敢走得太快,生怕洛金玉追不上自己,走过拐角,还要停下来等一会儿,等见着了那白色身影跟过来,才作出气冲冲模样继续走。
这么走着,沈无疾一面又自怨自艾起来,自己嫌弃自己矫情做作,定然比不上那良家闺秀。
如今光是一想就受不了,到那时看人家天伦之乐,一定忍不住闹,一闹,那女子哪能闹得过自个儿?必是输的。
可自个儿赢了却比不上输的,洛金玉必定愈发心疼那女子,越发嫌弃咱家爱无理取闹,他本就常常嫌这个,又说咱家喜怒无常,又说咱家阴晴不定……
偏偏咱家还真是这样的!偏偏咱家就是谁也比不过!一个阉人,男不男,女不女,活着不受待见,死了也无人送终,竟还做足美梦,妄想攀到月上的神仙,可笑!
沈无疾越想越悲从中来,咬住嘴唇,低低地“呜”了一声,以袖掩面,绕过墙根,朝自家台阶上去。
何方舟正坐在大门口的偏房里与门房商量小狗衣裳的花纹,就见他们的沈公公捂着脸跑回来,却又停在台阶上,回头张望等待,脖子伸得快比大白鹅长。
“……”
何方舟和门房立刻停下说话,四目专注望去,沉默地等着今日的戏开幕。
过了会儿,见到了洛金玉追来,沈公公急忙收回目光,这才继续往府里走。他进门时,瞥了眼偏房里的这俩人,却连招呼也不打,就迅速收回了目光,视若无睹,继续悲痛欲绝地往里走。
紧接着,那位洛公子也回来了。
只见洛公子手上提着一捆油条,面色严肃,眉头紧蹙,又是困惑,又是焦急,一时没看到偏房里沉默的两人,只顾着低声叫“沈无疾”。
大概是这位洛公子实在过于注重言行,在街上只匆匆快走追人,回了府,见“四下无人”,终于好意思快跑几步,可算拦住了沈无疾。
何方舟默默地将手上针线放回脚边的小竹筐里,从旁端过糕点果子,递了一块给门房。
门房默默接过来,咬了一口。
洛金玉拦在沈无疾面前,追了一路,忍不住怒道:“你又怎么了?”
“自然是又无理取闹了!”沈无疾红着眼嚷嚷道,“咱家惯来就爱无理取闹!还能是怎么了?还能是有道理才生气不成?”
洛金玉:“……”
沈无疾如此理直气壮,他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接下来的话。
罢了……或许是我一时说错了什么,又叫他多想。或者是师哥先前对他说的话,他耿耿于怀。洛金玉放缓语气,恳切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抱歉,我有些急躁了。只是,你忽然伤心离去,我不知为何,很担心。”
洛金玉一温和下来,沈无疾也嚷不起了,跟着声儿小下来,重新以袖掩面,侧过头去,哽咽道:“是咱家又在无理取闹,你不必理。”
“可你总有个原因。”洛金玉耐心道,“我从未想过纳妾的事,自然更不会作出去母留子的事。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这实在有悖天伦,乃无耻之事。”
何方舟与门房有些茫然。这方才出去一上午,怎么就说到了纳妾和去母留子?
他俩一时有些跟不上那两人发展,对视一眼,门房茫然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两人只好转头继续认真看。
沈无疾哭道:“咱家就是知道你不会这么做,届时你必然要留下那女子照看孩子,那咱家一个多余的,在旁为你们一家三口鼓掌喝彩吗?”
洛金玉:“……”
他极为纳闷,道,“究竟又从哪里多出了一位女子?”
先有喻家小姐,如今又多出一位带着孩子的女子……她们究竟都是从何而来?
洛金玉困惑非常。
作者有话要说:沈公公的情敌基本都靠想象,被完美无视的宋少族长觉得很没有面子。
这人靠着一哭二闹三上吊,一步步提前解决了洛金玉的师哥难题、喻阁老难题,现在连纳妾也扼杀于摇篮中,他一定是故意的,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有机会可以吃顿饭探讨一番,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傅老师露出只有心机男孩才能看透心机男孩的冷笑,然后被小侯爷捂嘴背走。
然后作者想起傅老师那边还没修完,笑容消失:(
我为什么要自己cue自己?
戏有、多,大约是因为寂寞。
我为什么要自己吐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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