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小说:大命 作者:Your唯
    在沈无疾一声赛过一声凄厉可怜的哭喊声中, 洛金玉很是无奈地对明庐道:“师哥, 你先放下剑。”

    他本回了中院, 却怎么想也觉不安,出来一看, 果然见师哥来找沈无疾的麻烦了。只是沈无疾这嘴里嚷嚷的,恐怕也有些夸大, 毕竟沈无疾总是如此。

    说完师哥, 洛金玉又对沈无疾道:“你先不要哭, 不要叫。”

    沈无疾见好就收,抹了眼泪, 瞅着洛金玉来到眼前, 急忙拽住他衣袖, 哀戚告状:“他不让咱家与你做夫妻,你看到了,何方舟也看到了, 你看,咱家这额头上就是他刺伤的, 咱家可没还手。”

    洛金玉看他眉间那伤,心疼得很,忙道:“快去上药。”

    沈无疾委屈道:“不去。”

    洛金玉正要说他胡闹,沈无疾怯怯地看一眼明庐,将洛金玉的衣袖抓多些在手中,柔弱又无辜,道, “他剑还指着咱家呢,咱家怎么敢动?”

    洛金玉又看向明庐,为难又恳切地劝道:“师哥,是我执意向他求亲,他本是拒绝的,被我纠缠不过,这才答应。你若生气,也该寻我的错处,而不是找他。”

    此言一出,别说明庐露出诡异神色,就连何方舟的神情也微妙起来,将目光从这位神志不清的洛公子逡巡至那委屈无比、仿若风中一朵摇曳的无依无靠小白莲花似的沈无疾身上。

    何方舟暗道,相识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沈无疾还有这本事?他刚向我炫耀时,我还以为全是他昨儿梦里的东西,如今听洛金玉亲口一说,竟还八|九不离十……沈无疾这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又或许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他都看得有些迷茫了。

    “你……”明庐气得不行,“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行,我不寻他的错处,寻你的。”说着,他反手拽住洛金玉,“你和我走。”

    这时候,一直柔柔弱弱的沈小白莲顿时目光凌厉,尖声喝道:“放手!姓明的你别以为咱家当真不敢对你动手,你别欺人太甚!”

    明庐冷笑道:“我倒看你这三年来能有什么长进,打得过我。”

    说罢,他也不管还在沈府的那宋小公子了,抓着这脑子进水的师弟就要离开。

    沈无疾立刻追上去,拽住洛金玉另一只手。

    洛金玉一介文弱书生,被两个习武高手一左一右拉在中间,双目中满是迷茫,又是担忧,劝道:“你们……动口不动手……”

    “你住口!”明庐呵斥道。

    沈无疾紧接着骂道:“你才住口!”

    何方舟看着这令人啼笑皆非一幕,劝道:“你们都住口,也都住手。你们如此拉着洛公子,动起手来,受伤的是他,倒不是你们,两个愣子!”

    沈无疾更急了:“听见了?松手!”

    明庐冷笑:“我就是把他胳膊拽断了,也不让他干出更丢人的事来。怎么,沈无疾,你口口声声说着真心,如今宁可把他拽坏了,也要留着?你倒是暴露了。我说得没错,你就是自私!”

    洛金玉又要开口,却见沈无疾忽然好端端就闷哼一声,手一松,后退两步。

    他不习武,没其他三人眼尖,自然不知刚刚是有暗器扎上了沈无疾的手腕。

    沈无疾也没料到明庐会来这一招,破口大骂:“你好歹是个武林盟主,用这下三滥的法子,要不要脸!”

    “呵。”明庐懒得理他,卷住洛金玉,正要离去,可沈无疾哪里能让他得逞,不管不顾,随手抽出何方舟挂在腰间的刀,朝明庐攻去。

    何方舟急忙“嗳”了一声:“无疾,当心洛公子!”

    沈无疾哪里会伤到洛金玉,他使了个心眼儿,作势正面过去,实则身形一闪,瞬间飘忽到明庐没有抓着洛金玉的另一边。明庐扭头就要去挡沈无疾的刀,却不料沈无疾压根没照着套路来,如此虚晃两招,抬脚朝他裆|下狠狠踹去。

    明庐:“……”

    他混迹江湖多年,形形色色的对手也遇过不少,着实还是第一回有人对他使这招。就是他小时候在乡野间和孩童扭打,也没人这样。

    他险险躲过去,骂道:“沈无疾你好歹也算个高手,用这损招,要不要脸!”

    管什么招,能制敌就好。沈无疾冷笑一声,抬脚又朝明庐踹来。

    明庐急忙闪躲。

    沈无疾步步紧逼,招招朝他下|身去。

    明庐虽比沈无疾身手厉害,可他如今手里还拽着一个洛金玉,嘴上说得狠,实则还是要分神护着这师弟,因此施展不开,只能一味躲避。

    且还有一点就是,若沈无疾攻的是他别处,明庐倒也不会过于紧张,毕竟闯荡江湖,受点伤就是家常便饭,不值得上心。可——可沈无疾这死太监,自个儿没有,就想让别人也没有!恶毒!太恶毒了!

    男子通常都对那处最为在意保护,明庐亦不能免这俗,或者说,他一个生性风流浪荡的,比起旁人,更加注重。因此,他惊险躲闪一阵,也来了火气,终于松手将洛金玉往旁边一推,喝了一句“何公公看好我师弟”,就提剑反守为攻,向沈无疾刺去。

    沈无疾并不愿恋战,见状就要去抢回洛金玉,可明庐憋满了一肚子火,哪能让他如愿,挡在他面前,招招朝他脸上扎。

    何方舟:“……”

    这两人,倒真是知道全往对方最在意的地方招呼。

    洛金玉在手,何方舟也不急了。他是个人精,看得透那两人功夫,也看得出他俩心思。沈无疾虽赢不过明庐,可若说要吃大亏,倒也不会,至少明庐不会真杀了沈无疾,也就是要出恶气罢了,顶多打沈无疾一顿。至于这顿打,沈无疾挨一挨,也不算坏事,怎么说,若设身处地想,明庐会觉得洛金玉是吃了大亏这事儿也不算无理取闹。

    洛金玉这个外行人却看不懂门路,只看得到两道红色虚影在那闪烁,刀光剑影中人脸都瞧不清,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打得很凶!

    他焦急不已,不住叫那二人住手,可那二人越打越远,从面前到树上,再到墙上、屋顶上,打得沉迷其中,哪还听得进他的劝架。

    沈无疾和明庐就这样从沈府缠打了出去,在人家屋顶上飞来跃去,一路去了京郊无人的林子里,惊走了无辜的飞鸟走兽,打得林间枝叶簌簌作响。

    两道红影纠缠许久,来去数千招,沈无疾早已落了下风,被明庐瞅中一个空当,一脚踢飞了他手中的刀。

    沈无疾没了刀,却也不管不顾,提拳向明庐挥来。

    明庐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用力往他背后掰去,就听得喀嚓一声脆响,沈无疾一条手臂就被活生生卸了关节,他闷哼一声,眼中恨意迸现,另一只手朝明庐攻去,却同样被明庐反扣,一脚踩在他的后膝窝上,逼迫他背对着明庐跪倒在地上。

    “咱家杀了你!”沈无疾厉声叫道。

    “都是刀板上的肉了,嘴还挺硬!我看你能杀谁!”明庐冷笑着,将剑往地上一砸,剑便插入了身边泥土中,他赤着手,蛮横将沈无疾掰过来对着自己,然后一拳揍在他脸上。

    沈无疾反应也快,四肢受制于人,可嘴却没有,张口就死死咬住明庐打自己的那只手上。

    明庐骂了一声,好容易抽回手来,瞪目一看,自个儿手腕上竟生生被咬下了一块皮肉,鲜血汩汩往外涌。简直是火上浇油,明庐这下子连最后一丝客气也没了,飞起一脚将沈无疾踹翻在地,压上去封了几处大穴,叫他动弹不得,然后疯狂揍他,揍一拳问一句:“还咬不咬!咬不咬!咬不咬!”

    沈无疾被他卸了浑身的力气,咬是咬不了了,可还能说话,就破口大骂,从明庐的祖宗十八代骂起。

    ……

    这两人一个打一个骂,折腾了快半个时辰,明庐先停了手。

    沈无疾还在那骂。

    “闭嘴!”明庐踹他一脚,“你他大爷的嗓子都骂哑了,还骂!”

    沈无疾刚骂到明庐的曾孙辈,哪肯就此罢休,不骂到彻底失声就算输!在骂人一事上,他沈无疾还没服过输!

    明庐能被他气死,又踹了他两脚,松开他,吼道:“别骂了,和你说洛金玉的事!起来!”

    沈无疾瞬间收了声,耷拉着两只被卸了关节的胳膊,挣扎着坐起身,冷冷看着明庐,半晌,傲然道:“那你最好就在这杀了咱家。”

    明庐也冷冷道:“我上回说的,你当是屁?”

    沈无疾又沉默一阵,道:“不是。”

    “那你——”

    “他说他不在乎。”沈无疾道。

    明庐冷笑道:“他不在乎,他自然不在乎,他是个呆子,可你沈无疾不是!”

    “你不明白!”沈无疾忽的大声道,他向来尖利的声音此时此刻有些嘶哑,听起来倒像寻常的成年男子声儿了。

    明庐嗤道:“我不明白什么,你倒是说。”

    沈无疾却又沉默下来,脸上刚刚那打斗时的狠意恨意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低落惆怅,一双凤目里却又盛满了百死不悔的痴情,让明庐看得一怔,一时之间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沈无疾闭上眼睛,梗着脖子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明庐迟迟没有动作,许久之后,叹气道:“沈无疾,其实我当真敬你几分。只是……”

    “只是咱家和他在一起,世俗天地不容,会令他受尽白眼耻辱,说他不知羞耻,攀附阉党。且咱家与他无法传宗接代,连累他与咱家一样断子绝孙,日后,少不了有人拿这骂他。这些咱家都知道。”沈无疾睁开眼睛,眼中泪光闪烁,没有看明庐,看着面前的那棵树,低声道,“可是,他清晨提一篮子花瓣,等在咱家房门外,咱家开了门,他就朝咱家腼腆一笑,说他特意为咱家所拾……”

    明庐欲言又止。

    “咱家问他为何而来,他说他只是想要见咱家一面,不为其他。你可知咱家盼这一幕盼了多少个日夜时辰?自咱家见他第一面……奢想过,却又总知道不过是做梦,这一幕真发生了,咱家也觉得自己像又在做梦。可若这是梦,就让咱家在梦里再别醒来,死在梦里,也算咱家这辈子最好的归宿了。”沈无疾垂眸,“你是风流之人,见一个爱一个,薄幸渣男子,又怎能明白咱家心境。”

    明庐:“……”

    沈无疾欲言又止,最终道:“总之,你要骂咱家什么,咱家都认了。咱家也知他如今不过是生病移情而已,可是,对于咱家而言,这恐怕是此生唯一的一次圆梦机会,你说咱家禽兽也好,畜生也罢,咱家只要没死,这禽兽畜生就做定了。”他又自嘲道,“何况,咱家一个阉人,在你们眼中,不早就和禽兽畜生无异吗?就是咱家不这么做,你们又拿咱家当过人吗?”

    明庐本能道:“没……”

    “既如此,怎的别人都能喜欢人,你姓明的自个儿伤过多少女人心,欠过多少风流债,世人却只拿这事夸你倜傥潇洒,而咱家就掏心挖肺地爱这一个人,没碍着任何人的事,就是不行?!”

    沈无疾厉声质问,“咱家就不是人吗?!阉人就是条狗,狗喜欢人都不会被你们这样看不起呢,阉人比狗都不如!可除了是个阉人,咱家哪样比你们差了?!市井之中多的是庸碌走狗,一生无为,家徒四壁,苟且偷生……他们却都是男人,都能喜欢人,都能成家娶妻,咱家哪里比不上他们!就因为咱家是阉人,挨过那一刀!除此之外,咱家哪儿都强过他们,凭什么被人看不起?!凭什么喜欢人都不配?!”

    明庐:“……”

    他第一回见着这样的沈无疾,这个总是飞扬跋扈、阴阳怪气、刻薄歹毒的死太监,此时此刻仿若斗败的公鸡似的,满脸上写着痛苦与愤怒,这痛苦与愤怒却并非是针对自己,沈无疾甚至都没有看他,而是茫然地望着树林深处,像在问沈无疾自己,更像是在问老天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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