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齐老看向洛金玉, 连连摆手, “这事绝不成!”
洛金玉虽心怀忐忑, 却坚决道:“学生此意已决,婚姻大事, 不是儿戏,断没有轻易悔改的道理。”
“你这就是儿戏!”齐老重重一拍桌子, 拍得棋盘上的黑白双子都跳了起来, 他叫道, “洛子石,我盼你为官为民, 盼你青史留名, 你倒是要留的什么名, 千古骂名吗?!”
洛金玉蹙眉,梗着脖子道:“此事与别的事又有何干系?我与沈无疾各未婚嫁,皆是孑然一身, 他——”
“他是一个男的,是一个太监!”齐老怒道, “还是一个东厂出身,玩弄权势,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奸!”
如今这花厅之中只有他们三人,齐老毫无忌惮,直言道,“他是扳倒了曹国忠,为的却又岂是‘大义灭亲’?他不过是想要取而代之, 也确实叫他取而代之了,他要做的就是第二个曹国忠。且不论当年曹国忠得势时,沈无疾为了攀附他,做了多少陷害忠良之事,如今他在朝中又仗着新帝信任,做了多少铲除异己之事,你不知道吗?”
洛金玉道:“他当初确是攀附过曹国忠,却是为了卧薪尝胆,非但无意助纣为虐,暗中更为遭受残害之忠良后代大开方便之门,先生,您与世人都对他有许多误解。我知他性情乖张古怪,可他心性绝不与曹国忠一样。如今铲除异己之事,更是绝不可能,他亦是一心为君……”
“你是吃了迷魂药!”齐老骂道,“糊涂!糊涂!”
“先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齐老断然道。
洛金玉反问:“那敢问先生,何为‘我族’?”
齐老不由一噎,半晌,痛心疾首道:“他是太监!子石,你是读圣贤书长大的!”
“圣贤书中并未教我视太监低人一等。”洛金玉道,“再何况,圣贤书中所言,也并非全是不可辩驳之道理,孔夫子还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别的女子我不清楚,可我娘也是女子,我因此便觉得这话实在荒谬。以此推论,这样断人种类,分人高低,实在含糊不妥。男子是人,莫非女子与太监就不是人?何况太监只是身体有缺,如何又不算男子?莫非盲人独臂、跛腿失聪,也都不算男子?若他们都能算,为何缺别处就独独不行?”
“…………”齐老涨红了脸,道,“你这是诡辩!好你个洛子石,诡辩到你先生头上来了,这是哪位先生教你的?”
“我这并非诡辩,而只是以道理争辩。”洛金玉道。
齐老深深呼吸:“我不和你论这个。就算你二人皆是男子,恰恰因此,这世上只有阴阳调和之理,哪有男子与男子成亲的?”
洛金玉听了这话,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谨慎地道:“学生曾买来最新一版当朝婚律,翻读始终,上面绝没有一处禁止男男成亲,先生请看。”
齐老:“……………………”
我看……我看你个头!
仅存的理智制止了齐老用颤抖的手拿起这书册,然后砸向这个神志不清的得意学生,他只能气得两眼发直,大口喘气。
洛金玉见他如此,急忙道:“先生息怒,千万不要动了火气。”
齐老一时不再说话,别过头去,粗粗低喘,确实也是心率跳高,眼前发黑了。洛金玉更不敢再说话,害怕激怒他,对身子有害。两人便沉默许久。
待齐老好容易缓过来,想想洛金玉此子犟起来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脾性,也不看他,只哑声问:“看来,你执意如此?”
洛金玉垂眸:“学生执意如此。”
“我不过授你两年课业,算不上你别的什么人,管不了你这事。”齐老狠一狠心,道,“你若执意如此,就随你去了,但这礼我是不观,谁爱观谁观去!”
“今晚成亲?!”
皇宫里,皇上听到展清水报来这个消息,登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又是唱的哪门子戏?”
坐在一旁的入宫来请安陪圣驾闲话家常的佳王也瞪大了眼睛,跟着道:“这么急?不是,这是怎么一回事?怎这场戏就唱到这儿了?”
展清水笑道:“回圣上与王爷的话,奴婢也吓着了,瞧着好像是洛公子不知怎么的,似有反悔之意,沈公公怕夜长梦多,急着将事儿定下来,也是今儿才在仓促之间定下的,绝不敢有半刻延误隐瞒圣上,刚一决定,就立刻要禀报给圣上知晓了。他本是要自个儿亲自来面圣禀明,可又和那洛公子闹了起来,府里有一位洛公子的师哥,是位江湖人士,不是讲理的模样,蛮横得很,时刻瞅着要抢洛公子远走高飞,吓得沈公公不敢轻易离身,这才没亲自入宫,他让奴婢万请皇上恕罪呢。”
皇上摆摆手:“不是外人,没什么罪不罪的。倒是他这成亲……嘶!真的啊?吵什么?”
展清水捂嘴笑道:“像是真的。奴婢去传旨时,赶巧遇上他们争吵。奴婢听着前后,好像是洛公子拖延婚期,还想离京远行,沈公公就急了,说他是要反悔,是要逃婚,便一通算账,凭空算出八千七百六十五两白银巨债,让洛公子要么还钱,要么拿成亲抵债。洛公子是读书人,哪受得了沈公公这气,便吵得越发历害。洛公子还问奴婢,皇上赐他的房屋良田,可否抵卖,好让他去还了这笔冤债。”
皇上听了这等闹闻,比整日里看满朝狐狸互扯后腿得趣多了,不由得发出啧啧之声,佳王同样听得兴致勃勃,主动追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奴婢可哪儿敢随意回答?那是天子所赐,奴婢只敢说,待奴婢回宫后问过圣上,才能决定。”展清水道。
皇上哈哈大笑,与佳王对视,眼珠子一转,凑热闹道:“你说,若朕告诉他,能抵卖呢?”
佳王道:“那得看够不够八千七百六十五两,这可是笔巨债,臣那府邸卖了,都不一定能卖出来,也不知沈公公怎么算出来的这笔帐。”
皇上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闻言立刻拍着胸膛豪气道:“不够,朕再给他补上!”
总之也不是让朕出私房钱,名义就是官府对不住洛金玉,钱从国库里拿就是,反正不拿给洛金玉,也不是给朕随意花的,朕还不如拿来做人情,好过被那群老狐狸各自抢了去干他们的好事。皇上无比光棍地如此思忖。
展清水笑着道:“那沈公公怕是要疯了。”
三人拿此事说笑了一阵,皇上还是道:“罢了,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朕又何必做这不讨好的事呢。”
佳王与展清水忙附和着赞他圣明仁厚。
皇上想了又想,问道:“佳王今日可还有别的事?”
佳王笑着道:“臣本是夜里佳人有约,可如今沈公公大喜,可哪有什么佳人比得上他佳,这热闹,臣琢磨着得代皇上去看一看,替皇上去送贺礼。”
“得了吧你,抠门的,自个儿去蹭一顿饭吃,倒让朕出钱。”皇上道,“这不行,你自个儿送自个儿的礼,朕的是朕送的。”
佳王故意作出惆怅模样,道:“臣这点小心思,哪里能逃过皇上火眼,唉。”
皇上被他逗笑,道:“别惆怅,朕还没说完呢,朕陪你一起去沈府蹭顿饭吃!”
展清水却忙道:“皇上,此行仓促,怕准备不周,万一……”
“哎!越是仓促临时,越不怕刺客。”皇上道,“别劝了,快去准备准备,别误了事儿。唉,朕许久没出宫了,趁着今日沈无疾管不着,朕可算能出去遛遛了,你可别事先告诉他,否则此行又得泡汤。”
展清水:“……”
你倒是怕他,我就是个摆设?!
展清水欲言又止。
皇上想了想,想起媳妇儿,便道:“不如叫上皇后一起,正好去见见她弟弟。”
这一回,展清水就死活不干了,急忙跪下道:“皇上,皇后若也一同出宫,那越发不妥,奴婢万请皇上再斟酌!”
皇上见这架势,火速改口:“你说得对,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哪能随意出宫,那这事先别告诉她,就朕自个儿去。”
展清水:“……”
再说在喻府之中,无论洛金玉如何劝说,齐老似是铁了心,看也不肯再看他一眼,只连连叹他令自己失望。
洛金玉心中黯然,最终,只能再三拜礼,道:“学生有愧先生所望,学生惭愧至极。不能请到先生,学生深感遗憾,不再强求。但学生向您承诺,日后绝不会做出有辱先生教诲之事,定会尽心效忠朝廷,为民谋福祉,亦绝不会让沈无疾走上歧途。”
齐老见他执迷不悟,气得起身,一甩衣袖,愤然离去。
洛金玉看着他离开花厅,沉默一阵,看回喻阁老身上,忽然道:“阁老是有意为之。”
并非问句,而是肯定。
喻阁老这才再度缓缓睁开双眼,淡淡道:“何出此言。”
“阁老早知我与沈无疾之事,可却有意瞒着齐先生,正是预料到了今日之事。若阁老早就与齐先生说了,齐先生经过多日,火气不会再如此旺盛。”洛金玉道。
喻阁老不置可否,只道:“我哪知道你俩今日成亲,我虽研读几十年易经,却也没这神通。”
“阁老或许算不到我今日与沈无疾成亲,却算得到,我早晚会来拜会齐先生。阁老也必然知晓齐先生有意给我说亲,届时,我必回绝,难免就会说出我与沈无疾之事。”洛金玉微微皱眉,道,“阁老还未死心,您知道我尊敬齐先生,又感念他为我辞官并再度进京一事,便希望借他雷霆一怒,来阻我与沈无疾之事。洛某说错了吗?”
喻阁老忽然一晒:“不错。只是,看来我高估了你,他齐谦说你是再孝义不过之人,如今看来,也是个顽劣子。他为你奔波许多,你要气得他这样,几十年了啊,我好像都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气,你可真是他引以为豪的好学生。”
洛金玉心中顿生怒火,隐忍道:“却是阁老低估了我。”
喻阁老微微挑眉:“哦?”
“我并不会妄自菲薄。我幼受庭训,做孝义之人,却并不会因阁老一言挑拨,便徒为虚名面子改变主意。齐老待我之深情厚意,我铭感于心,此事伤了他心,我也十分愧疚,可这与我和沈无疾是否成亲,并无矛盾干系。”
洛金玉挺直腰杆,负手而立,振振道,“若今日我为阁老此计所缚,日后我亦会身陷越多泥潭蛛丝,阁老以为能玩弄人心于股掌,以人情逼迫洛某行事,那阁老就错了。若事是我错,我必然认,必然改,无需他人摁头。可若我行之事并没有错,那阁老就是摁住我的头,我也绝不会甘心低头。”
喻阁老轻轻嗤笑,没说话。
洛金玉带着愤怒,接着道:“可阁老为了此事,却连几十年故交也设计在其中,利用人心人情,以达自己目的,这种做法,洛某不敢苟同。”
“我与你见过寥寥几次,却也感受到了,你好像对我之行事,很不满。”喻阁老低声道,“我也因此觉得很新奇,和你托大一句,朝野上下,我是做事最不得罪人的那个,却偏偏叫你看不惯,呵呵。”
“阁老自然不得罪人,因阁老行事爱揣度人心,刻意含糊,左右逢源,明明身居高位,心却不怀天下,不图兼济黎民,只图独善自身,钻营机巧。”洛金玉直言道。
“大胆。”喻阁老沉声道,“你可还记得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
他为官几十载,身居高位亦是多年,虽如今老态龙钟,总佯作出老朽昏聩模样,可一旦发威,仍是气势非凡,哪怕并未露出怒容,也足以令人胆寒心战。
“你是内阁首辅,我乃一介布衣学生。”洛金玉却丝毫不惧,昂首道,“然这与我有话直说并无矛盾冲突。阁老食朝廷俸禄,俸禄皆为民脂民膏,阁老当为百姓做事,为何却听不得百姓直言?百姓只能说你好话,说不得你的不是?”
“我得罪君太尉,搅浑这潭水,给你翻了案,就是为了听你在这指着我鼻子骂?”喻阁老厉目质问道。
“阁老之恩,我同样铭记于心,可这与我抨击阁老在其位却不谋其政没有干系。”洛金玉镇定道。
“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喻阁老骂道,“齐谦待你有恩,你气得他半死,我待你有恩,你骂得我半死,竟还好意思在这振振有辞,还当自己正义!”
“若我受二位之恩,便要从此不辨事理,盲目服从,那我与傀儡走尸何异?阁老之举动行为,又与收买人心何异?你我行为,又与结党何异?”洛金玉反问。
“好!”喻阁老怒喝道,“我喻怀良竟也做了一回东郭先生!不枉此生!”
洛金玉一时没有说话,只有喻阁老沉重嘶哑的声音在花厅里沉沉回响。
作者有话要说:洛大人毕生事业:怼人,就是怼,谁都怼,怼就完事。
沈公公毕生绝招:胡搅蛮缠,什么事都胡搅蛮缠,胡搅蛮缠就完事。
剧透:未来某日,洛大人与沈公公以将近满票获得了本朝唯一指定特殊荣誉CP称号:讨人厌夫夫。(缺的两票是他们自个儿的两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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