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金玉实在是没料到眼前这一幕的出现, 不由得有些发怔, 略停顿片刻才拱手道:“诸位客气, 多谢。”
沈无疾倒是爱这排场,并没觉得不妥, 心中反而颇有得意,偷看一眼洛金玉, 暗道:就给他多看看咱家的面子, 也没什么不好, 再者说,其他的人总为了咱家与他的婚事而刻薄不待见, 东厂却没那些不善目光。
终究在这事上, 沈无疾远没洛金玉心大, 甚至可说,他心眼儿小得如同针头般,就算洛金玉再三说不在意, 沈无疾自个儿仍在意得不行。
却也难怪沈无疾与洛金玉有此心性差别,洛金玉虽家境贫寒, 可他自幼不算遇过什么难,有慈母恩师周全照顾,虽也刚正耿直,看不惯不平之事,却怎么也不如沈无疾自幼历万般磨难,生死刀锋上舔血侥幸活下来的,又是备受常人轻蔑鄙夷的阉人, 便养成了偏激嫉俗的性情,一面自视甚高,口口声声说着别人没资格评判他,一面却又比谁都更小心翼翼地暗自在意他人目光。
“今儿是正式见过面了,”沈无疾笑着道,“往后若再在哪儿见着了,可得多看顾看顾。”
“那是自然!”这些人七嘴八舌道,“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洛公子不是外人!”
“洛公子当真一表人才!”
“我等皆对洛公子久闻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比之沈公,不落分毫啊!”
“洛公子与沈公站在一处,便如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正是金凤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两位天作之合!”
“佳偶天成!”
……
洛金玉:“……”
他与这些人第一次见面,又道众人一片热情好意,不便出声阻止,只能寄希望于沈无疾,谁料沈无疾才不想制止这些恭维好话,正听得眉开眼笑,一面还偷偷对洛金玉低声道:“听着了吗?都说咱俩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呢。”
洛金玉:“……”
他以往没怎么接触过东厂,只听说东厂暴戾残忍,皆是人间魔鬼似的人物,后来见何方舟带一小队人驻守沈府,都只像寻常守卫,尤其何方舟更是挑不出不妥的温柔人,洛金玉便以为,东厂只有沈无疾格外怪异些。如今一看……难道说起来,反而是何方舟“不合群”吗?还是说,因那时是在执行公务,因此何方舟与那一队人方才显得正经?
洛金玉的内心一时之间充满了疑惑,只是并未表露出来,强自维持着礼貌的微笑。
好容易,沈无疾察觉到了洛金玉沉默之下的不寻常,这才依依不舍地抬了抬手,制止了众人恭维声,问道:“咱家听何方舟说,谷玄黄在东厂?”
一人答道:“回沈公的话,在呢,谷公公在习武场教弟子们呢。”
“好。”沈无疾正要迈脚去习武场,却又停下来,看了一圈众人,暗中将腰杆更加挺直了一些,整了整衣袖,习惯地去摸自个儿常年带着的冠帽上的穗子,手刚抬起来,却想到今日便装,只束了冠,没戴帽,便咳嗽一声,摸了摸鬓发,矜持中不掩那万分得意,道,“咱家去找他,是给他送喜帖。”
洛金玉:“……”
又没有人问你。
其他人极懂眼色,更懂沈无疾这爱炫耀显摆的毛病,听了这话,急忙又是一通说话,什么故作酸溜溜的“哎哟,这不是存心眼馋我们呢”,什么故作吃味的“嗳,是我们配不上吃这顿喜酒”之类。
沈无疾越听越高兴,下巴都快仰到了天上去,道:“嗐,瞧你们这酸得,咱家何时亏待过你们?只是咱家这亲事办得急,仓促间,府里安排不来这么多人,何况,也总不能叫东厂空了。这么着,咱家替何方舟松懈一回,今儿没公务的,都在厂里吃酒,现在就去醉仙楼定酒菜送来,都算咱家开的席。你们看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要,别给咱家省,咱家这一生也就这一场婚事儿,请得起。”
醉仙楼传言乃是佳王开设的产业,厨子皆是宫里出来的老御厨,不说是京城中最好的酒楼,但必定是最贵的,白米饭也就比外面的香一点儿,两碗就是一两银子了,遑论别的酒菜。寻常人没个腰缠万贯,轻易不敢踩那儿的台阶。就连外人看来嚣张跋扈的东厂锦衣卫都难吃上一顿,毕竟佳王与沈无疾向来交好,又究竟是受宠的王爷,不敢得罪,也不敢占便宜。
如今听沈无疾这么说,一众人自然喜不自胜,又是一番好话连篇,哄得沈无疾笑到脸都有些酸了,除了醉仙楼的酒菜,又说要回送每人丰厚喜礼,除此之外,还有红包之类,当场就拿来纸笔,写了字儿,叫人去沈府里凭条领钱,立刻给人发了。
洛金玉:“……”
他非惜财之人,倒不是在意沈无疾这散财童子似的阔绰行为,而是眼看着沈无疾这滴酒未沾,就已经像是醉得不清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沈无疾这人实在难以揣测,有时城府极深,有时又像比孩童更要幼稚好哄。
待沈无疾终于想起谷玄黄,已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儿了。众人眼见也“讹”得差不多了,主要是肚子里也没存更多贺喜的诗词好话了,这才终于“放行”。倒是沈无疾自己还有些意犹未尽,恨不能再听半个时辰,可惜这群草包肚子里没货,翻来覆去没新意了。
那就去找下一批人!
沈无疾引着洛金玉,终于朝习武场走去,寻下一批“猎物”。
一路走着,沈无疾被风一吹,清醒少许,忽然又担忧道:“金玉,你会不会觉得咱家花钱太过大手大脚?”
他倒知道洛金玉非爱财之人,可却怕洛金玉觉得自个儿是不会过日子的人。
洛金玉摇了摇头:“你高兴就好。”
沈无疾听了这话,却不高兴,嗔道:“你这话,难道是想着咱家的钱是咱家自个儿的?因此随咱家花?不拿咱们当一家人?不拿咱家的钱财当是你的家财?”
“我只说了短短一句,你倒想了这么多。”洛金玉哭笑不得,“我并无你所说之意,你看我都没提过我欠你那八千多两银子了。你我既已要成夫妻,我并不会将钱财分得太过泾渭分明。”
洛金玉说这话是实话,他看许多事都坦然,免了不必要的计较。若换了寻常一些倒也是有骨气之人,或许会觉得沈无疾过于富有,自己过于贫穷,因此自感是占了大便宜而不安或拘谨,洛金玉却觉得这样反而落了俗,他自问并非是贪财才结亲,那就泰然自若,并不会刻意避讳。
沈无疾仍有些忐忑,追问道:“那你又那么说?你向来节俭,不该觉得咱家太挥霍了吗?还是没拿咱家当自家人,所以不好劝?”
“你想得也太多了,太敏感了。”洛金玉失笑道,“一来,我也并说不上是节俭之人,只是不太在意些身外之物的享受,以前又贫寒,养成了许多习惯与观念,难改罢了。二来,我节俭与否,是我个人习性,哪能因你与我成了亲,我就得要求你与我处处一样呢。你又不是去做些坏事,只是请朋友们吃喜酒回喜礼,虽所耗钱银在我看来是有些多,可你们又非寻常百姓人家,想来花这些是正常事。因此我说,你高兴就好。”
沈无疾见他这样坦然,心中大喜,正要说话,却接着又听见他说,“不过,我委实有一个疑问,也有一个建议。”
沈无疾忙问:“你说,什么?”
洛金玉神色认真了些,问:“你虽位高权重,可朝中大小官员俸禄却有明文规定,我问你,你的诸多钱财,除了正经俸禄与皇上赏赐外,可曾收受贿赂?”
沈无疾:“……”
洛金玉见他一时不答,眉头微微蹙起:“你回话。”
沈无疾嗓子有些痒,不自在地咳嗽两声,讪讪道:“咱家若说没收过,你也不会信……”
洛金玉见状,心中已有定论,不由恼道:“你——”
“今儿别说这事,好不好?”沈无疾急忙阻止他,低声哄道,“今儿大喜日子呢,说这个做什么?怎么就说到这个了?改日再说,改日……”
“可——”
“嗳,咱家以后不收了!”沈无疾急切道,“咱家以前做错了还不行吗,以后有你看着,咱家绝不再这样了。以前在曹国忠面前装样儿,咱家若做个两袖清风的样儿,哪能与他臭味相投,哪能得他信任?”
“那他死后,你没收过了?”洛金玉问。
沈无疾噎了一下,悻悻然道:“这个……是这样的,没了他,可还有其他人看着,咱家……嗳!嗳!别气,别气,日后不装了,不收了,绝不收了!再收一钱银子,你就别给咱家饭吃!咱家府里的账册都给你管着!”
“我不擅管账,不管。”洛金玉断然拒绝,想了想,叹息道,“也罢,过去的事,再与你纠缠,也是没用。”
沈无疾急忙道:“没错!”
洛金玉:“……”
他默然瞪沈无疾。
沈无疾顿时噤声,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这样,待你我婚后得闲,叫账房算一算,咱家将收的数目算两倍,都捐出去做善事,算惩戒咱家,也算替那些不怀好意的行贿者积个阴德。咱也不还给他们,都给贫苦百姓去,好不好?”
洛金玉再叹了一声气,却还是点了点头,道:“你日后不可再受贿,也不可行贿。”
“受贿自然不敢了,行贿就更没这一说,”沈无疾笑道,“以咱家今时今日这地位,还能往哪儿行贿?皇上那儿吗?”
“无论有没有地儿给你行贿,都不可存此心思。”洛金玉郑重道。
沈无疾只能使劲儿点头,就盼着这话头立刻过去。
好在洛金玉多少也顾念今日大喜,没再继续说这事,只留待日后再细说。
两人一时沉默,沈无疾在心中连连感慨:是咱家大意了!和这呆子待在一块,可是半点纰漏都出不得,今儿是仗着婚事,若换了是平时,少不得晚上真要没得饭吃!嗐,咱家还想着作威作福的享受呢,如今这一看来,是娶了个小祖宗!日后钱也没得收了……
可他如此想着,再看一眼洛金玉那温润如玉的面貌气度,恰好洛金玉感觉这沉默有些尴尬,便正好也看向沈无疾,两人四目相对,洛金玉有些生硬地露出了些笑容,试图纾缓些氛围。
沈无疾:“……”
他见着洛金玉那澄澈目光与腼腆神色,顿时心神一荡,悄然握拳,暗道:什么小祖宗,分明是娶回一位冰清玉洁的仙子,别人八辈子都修不来的姻缘!什么钱不钱的,纵是富可敌国,若一生孤单,又有什么意思?咱家可真是愚蠢,竟拿那俗物与金玉相提并论,嗐!
两人各怀心思,恰好已走到了习武场,洛金玉听得一阵热闹叫好声,便暂且放下那事,循声看过去——他还尚未看到什么,就眼前一黑,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给捂住了眼睛。
沈无疾一面捂着洛金玉的眼睛,一面恼怒斥道:“谷玄黄你把衣服穿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这不知羞耻的混账!”
洛金玉:?
沈无疾又低声对洛金玉道:“金玉,你先别看,污你的眼。”
洛金玉不解其意,但乖巧点头。
沈无疾扭头又嚷:“快点穿上!”
洛金玉只听见一阵喧闹声,过了会儿,人们好像来到了他面前,沈无疾这才松开捂他眼睛的手。
洛金玉眼前有些模糊,一时看不清什么,先听见了一道有些粗糙的声音:“嗳,我教他们肉搏呢,你大呼小叫什么。”
“教就教,穿衣服!”沈无疾怒道,“不知羞耻!”
“你什么毛病?我又不是什么都没穿,你怎么每回都针对我?”那声音道,“哦,这回是有洛公子在,那以前又是怎么回事?你究竟看我哪儿不顺眼?”
洛金玉渐渐看清楚了,不由得一怔,只见面前这位男子生了一副豪迈面孔,身形粗壮,不比沈无疾高,却足比沈无疾壮了一大圈,亦不是痴肥之态,看起来略紧的衣裳内全是鼓鼓囊囊的结实肉,连明庐也远不及。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人居然有着一脸浓密的胡须。
洛金玉以往听过“东厂五虎”的名声,亦听人说过谷玄黄这人奇异,身为太监却有着胡须,声儿也粗厚,若换了衣裳,轻易看不出他是阉人。可大部分人都说谷玄黄是故意粘上去的假胡子,洛金玉也以为如此,今日一见,却怀疑那就是真胡子了,毕竟胡子还可以是假的,那一身从未在宦官身上见过的腱子肉,却很难作假了。
沈无疾正是嫉妒死了谷玄黄这身腱子肉!
他向来自卑阉人身份,嘴上不说,心里极恨自个儿不够“伟岸丈夫”,平日里看何方舟这些人倒也罢了,勉强仗着自个儿比他们高,还能得意一番,可这谷玄黄——明明也是太监,却生得如此魁梧壮实!还他娘的有胡子!害得他以往到处打听偏方,偷偷用生姜擦脸,脸都快擦破了,半根毛也没生出来。且无论他怎么吃、怎么练,也没多出半块大肉!
凭什么!
因这份妒心,沈无疾总是哪儿哪儿都看不惯谷玄黄,可他又不愿说出缘由。谷玄黄还是个大大咧咧的,只觉得纳闷,却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明白的事儿,就不要多想。谷玄黄飞快地转移了注意力,朝洛金玉咧嘴一笑,拱手道:“咱家谷玄黄,初次见面,想来没认错,你就是洛金玉洛公子了。”
洛金玉回礼道:“是。”
“嘿,不好奇我怎么认出来的吗?”谷玄黄自来熟道。
洛金玉其实并没这份好奇心,却不愿拂了对方一片亲近善意,便笑着道:“愿闻其详。”
谷玄黄哈哈大笑:“沈无疾住东厂的时候,我在他房里见过你的画像,画得还挺像,不枉他花了二十两银子,哈哈!”
洛金玉:“……”
沈无疾翻了个白眼,将喜帖往谷玄黄怀里一塞,皱着眉道:“给你,去收拾了,备了礼就过来。”
谷玄黄打开喜帖看完,抬头正要说话,就见沈无疾已拉着洛金玉走出去十来步了,忙追上去:“这么突然?我去哪儿备礼?”
“那你别来!”沈无疾骂咧咧道,“本来也不想看见你这傻子,你怎么还在京城?”
“不是你让我过几天再启程去邙山监军的吗?”谷玄黄道,“哎,你都要成亲了,脾气还这么爆?你慢点走,洛公子瞪你了,你没看见吗?”
洛金玉:“……”
沈无疾这才停下脚步,刚要开口骂人,就被洛金玉说道,“无疾,不得无礼。”又对谷玄黄歉意道,“抱歉,失礼了。”
“没事儿,他经常对我这样。”谷玄黄爽朗地笑道,“有时候好端端走过去,他忽然就说想打我一顿,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看着我烦。”
洛金玉:“………………”这,怎么也不叫“没事儿”吧?
沈无疾急忙道:“咱家可没打他,只是说说。”
谷玄黄附和道:“对,对,没打过,只是说说,他这人刀子嘴,就爱说,却不做,那时候找我喝酒,一喝多了就嚷嚷着直接抢了你回东厂,看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乖乖任他——”
“谷玄黄你给咱家闭嘴!”沈无疾猛地冒出一身冷汗,尖声骂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你再说话,咱家立刻叫你变哑巴!”
谷玄黄无辜地看着他:“怎么了?你怎么又这么大脾气?洛公子还在这儿呢。嗐,洛公子,你别生他气,也别看我和他这样,关系好着呢,他就这样,那时候你不训斥过他吗,每回他被你说了,回来就说要叫你也变哑巴呢,谁信啊,我就叫他有本事去你面前说这话,他就立刻怂了,不是推说有这事,就是说有那事。”
洛金玉:“……”
沈无疾倒吸一口凉气,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打人。
“哎!别!”谷玄黄急忙劝阻道,“你今儿成亲,挂彩了多不好,你又打不过我,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无疾,你冷静下来!洛公子还在呢!叫他看着,你多丢人啊!好不容易才哄到手的!”
“……”
洛公子嘴角隐隐一抽,大约已经猜到了沈无疾为何总“好端端”就说想打这位谷公公一顿。
事到如今,他忽然有些好奇剩下那位向群星向公公,又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情了。可惜沈无疾说向群星如今在江南那边巡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京城。
到底没打起来,东厂人似乎都习以为常,眼疾手快地上前来各自拉开,飞速将谷玄黄拖离了现场。
沈无疾不见了那能气死人的蠢家伙,狠狠出了两口浊气,猛然又想起身旁默不作声、一直用微妙眼神看着自己的洛金玉,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眨眼露出讪笑模样,道:“别听他胡说,他那嘴,张开就没半句好话,咱家都不敢叫他去侍奉皇上,这才叫他去御马监做事,倒是和当兵的大老粗们处得来。”
洛金玉点点头。
沈无疾见他仍不说话,急忙道:“你可别信了他的,生咱家的气。”
“不会。”洛金玉忽然笑了笑,“他说的是真的吧?”
“……”眼见瞒不过去,狡辩也没意思,沈无疾干笑道,“咱家绝不敢那样轻薄你,只是喝了酒,上了头,说些胡话……”
“却也不该口出狂言。”洛金玉温和地道。
沈无疾忙应和:“是,你说的是。”
“酒之一物,浅酌怡情,酗则伤身。”洛金玉道,“尤其是借酒消愁,更不可取。”
沈无疾:“你说的都对,日后不多喝了。”他又好奇道,“你……你不气咱家说过那些话?”
“还好。”洛金玉淡淡道,“若是以前,我恐怕会斥责你无礼荒谬,可如今再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何况,如谷公公所言,你亦只是嘴上嚷嚷,并不真做。只是日后你也该谨言,事情你既不会做,便不要说,容易叫人误会,徒劳惹来恶名,又是何必。”
沈无疾看着他认真模样,忍不住抿嘴笑了,话是听进了耳朵里面,满脑子却只想着别的,伸手就握住这人的腕子,低头要去吻住这张爱说教的嘴。
洛金玉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低声道:“有人。”
“哪儿有人,都和谷玄黄走了。”沈无疾的眼珠子黏在那两片嘴唇上了,撒娇道,“想亲你,忍不住,若不亲到,路都不会走了,你背着?”
“胡说,哪有这样的事。”洛金玉面热道,“东厂高手辈出,我总觉得,虽看起来没人,却在暗处有人一直看着。”
沈无疾:“……”
还真让洛金玉给感觉对了,此时此刻,这练武场里看似只有他二人,实则房梁上、屋顶上、院里大树上、墙角后……各处都藏了人,正在偷听得起劲。沈无疾是东厂的“老前辈”了,这些技俩哪瞒得过他,他早就察觉了,只是有心显摆自个儿与洛金玉的恩爱,故意装成不知道,好叫这些家伙亲眼看看,也省得他们私下里猜测洛金玉是否被自个儿威胁了才愿下嫁。
哼,明明就是洛金玉如今痴迷咱家!
沈无疾转念又一想,暗道,却也不该叫这些人见着咱家与金玉进一步亲热的模样,别的不论,金玉每一次亲嘴,总是露出那副再娇憨不过的模样,想是神仙见了也要把持不住。若叫人看去了,可是吃了大亏!
可是当下他情难自控,就是想要一亲芳泽,哪忍得从东厂回沈府那一路,想来想去,就想拉着洛金玉去屋子里关起门来亲一亲,可洛金玉必然觉得这急色……
“难得来一趟,”沈无疾笑着道,“不如咱家带你去参观咱家以往住过的地方?咱家在东厂住过好些年头,如今搬出去了,房间仍在那,没人敢动。”
洛金玉心性单纯,哪想得到沈无疾是想将自个儿哄去房间里关起门来亲热,闻言便忘了亲嘴一事,只道:“我们不该回府了吗?时辰……”
“时辰还早着呢,府里都安排妥当了,回去就沐浴更衣这一件事儿。”沈无疾花言巧语地蒙骗良家少男,“咱家想着,婚前就带你看一看咱家曾住过的地方,你想,寻常人家婚嫁,不也都要将人从娘家迎娶去夫家吗?这儿就是咱家的娘家,咱们就当走个过场。”
洛金玉好笑地问:“这儿与沈府,不都是你家吗?”
“嗳,咱们假装沈府是你的地方。”沈无疾道。
洛金玉笑着摇头:“你总有些奇思妙想。也罢,只要你高兴就好。”
沈无疾道:“高兴!高兴!”
哪儿能不高兴呢,好叫偷听的那些家伙听见,“只要你高兴就好”,听啊!尽情听!听听这呆子对着咱家能变得多会说些好话!羡慕不死这些家伙!以往不还都让咱家别痴心妄想了吗,不说咱家什么水中捞月,什么这个那个……哼!今日可扬眉吐气了!
沈无疾的腰杆挺得笔直,一把无形的大尾巴扇子刷的打开,哗啦啦四处挥,确实也险些闪瞎了四处藏匿着偷听偷看的东厂众人的眼。
众人只得默默移开目光,看向这位开屏孔雀身旁的洛公子,竭力想从洛公子的面容上看出几分他被下了蛊的痕迹。
却不料蛊没看出来,只看到这位洛公子含着笑意专注看着那只孔雀,笑容中带着含蓄的几分宠溺之情,忽然开口道:“你头冠有些歪了。”
沈无疾抬手去扶头冠,可仍然是歪的,洛金玉只好道:“我给你弄。”
沈无疾便朝他低着脑袋。
洛金玉给他扶正头冠,让他站直了,认认真真地端详一番,道:“好了。走吧,去看你以前的房间。”
沈无疾一面走,一面问:“咱家好看吗?”
洛金玉已经习惯了他一日要问至少一次这问题,便温声道:“好看。”
“多好看?”沈无疾追问。
“非常好看。”洛金玉答。
“非常好看是多好看?”沈无疾继续问。
“非常好看,就是你最好看。”洛金玉说完,失笑道,“别问了,我是呆子,可再说不出更多肉麻话了。”
“哼,你也知道你是呆子?”沈无疾故意作出不满意的模样,“这时候你就不能背一背你那些诗词歌赋了?”
“实在肉麻,还是不了。”洛金玉耿直道。
“嗐!”沈无疾道,“你看咱家,你都不看,说起来忒没诚意,你若看一眼,就能说出来了。”
洛金玉当真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忽然脸一红,低声笑道:“沈家有金童,美似仙人琼,冰肌称唇红……”
“你——”沈无疾顿时也面上发烫,急得跳脚,“不许说这个!好你个洛金玉,你竟还会笑话咱家了!”
洛金玉继续背道:“玉骨如傲松……”
他终于也背不下去了,闷头笑得不可开交,越发把沈无疾给恼得不行,面红耳赤地嚷嚷:“不许笑!还笑?你——洛金玉!”
“哈哈哈……”洛金玉自觉笑得失礼了,可却着实忍不住。
他当初看沈无疾所作那些诗,只觉得这人放浪轻浮,是故意戏弄自己,后来听西风和来福他们细说,才知沈无疾竟是认真斟酌、冥思苦想、极其端正地沐浴焚香才写出来的,写出来后还拿给沈府特意请来的先生先看,看得先生面色铁青,却还不敢直言,只能先夸,再委婉批评,不料沈无疾只听得进夸自个儿的,批评的半句进不到耳朵里面,自己满意得不行,使劲儿给先生赏银,后来,先生就自暴自弃,随他去了。
虽然这事中沈无疾固然过于自大,那教书先生也有放任不尽职之嫌,可洛金玉每每想起这事,仍旧忍不住想笑。
他如今自顾自笑得肚子都疼了,实在也觉得自己这样有失颜面,便一把抓住沈无疾,将脸埋在他肩头,闷声继续笑,笑得浑身发抖。
沈无疾:“……”
他恼羞成怒,他想发火,他何曾容忍他人这样嘲笑过他!
但他敢吗?
他不敢。
他可能忍吗?
不忍又能怎的?
于是,他只能面色铁青地任由着洛金玉笑,一面在心中将那骗他钱银的教书老头儿骂上一万遍,再暗自发誓,待今日哄得这姓洛的成亲洞房之后,再好好一振威风,定要叫他明白,谁才是当家作主的那个,呵,呵呵……不过,这些稍后再说,此刻先闻着这人身上香味儿……也忒香!嗐!美色误我!还笑!这人如今难得笑如此开怀,眼怎这么亮,亮得如天上的星辰一般……
“时辰不早了,赶紧去参观了咱家以前住的屋子吧。”沈无疾别有用心地道。
洛金玉也可算笑够了,点点头,与沈无疾并肩离去。
许久,练武场里满脸麻木的偷窥众人走出来,聚在场中,互相看着,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各自转身,嗖嗖离去。
没什么好看的。
看着就烦。
竟没料到,如今的沈无疾,比三年前更叫人糟心,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震惊!世风日下!洛公子竟对沈无疾做出了这种事!
从字数看,唯尽力了,委实尽力了15551想这章就写完成亲,但是,然而,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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