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在平时, 沈无疾立刻就要抓着这事儿不松口, 狠狠揶揄洛金玉一番, 更是要抱着亲来亲去,一时三刻不得松手。
可如今他听了这话, 只觉心中越发难过,苦笑道:“别胡闹了。”
竟也有他来说洛金玉胡闹的一日, 这叫沈无疾心情极为复杂。
明明往日里胡闹的都是他, 却不料胡闹来胡闹去, 最终真成了一场闹剧。
“我不是胡闹。”洛金玉偏偏也是个执拗的性情,“我说真的。”
“咱家也是说真的。”沈无疾不敢去看他的目光, 侧过脸去, 低着头看地面, 皱眉道,“你无需证明什么,平日里抱与亲, 并没什么,早验证过了。今后你我只是不……除此之外, 其他的都没什么。”
“你若这么想的,为何此刻又绝不愿意应我的要求呢?”洛金玉定定地看着他的脸色。
“咱家又不是没心的人,到底有些沮丧,这一刻不想抱,不行吗?”沈无疾梗着脖子道。
“你胡说。”洛金玉耿直道,“你分明是害怕我又会像刚刚那样。”
沈无疾心乱如麻,没有半点与他争辩的打算, 敷衍道:“任你怎么想,我们还是先回府……”
洛金玉忽然朝他走过来两步。
沈无疾明明低着头,却立刻往后退去。
洛金玉也皱眉,继续朝他走去。
沈无疾继续后退,一路退到墙边,背抵着墙,只觉自己已多少年没遇到这样窘迫场面……不,就是幼时要饭,也没有过这样的窘迫。
“你连看也不敢看我?”洛金玉问。
沈无疾被逼无奈,只得看向他,恼道:“看了,行了吧?你走不走?不走也罢了,咱家自己回去应付,你就在这歇吧。”
洛金玉也不想与他废话,伸手就要抱他,却被他眼疾手快地往旁一躲,脚底抹油般,瞬间“飘”去了门口,哗的拉开门,出去了,这才像放心了一般,回头道:“金玉,先回府,别叫皇上久等。”
当着屋外几个东厂人的面,沈无疾恢复了平常模样,说话的声音也又温柔起来,好像什么不好的事都没发生过。
洛金玉仍站在屋里不动,蹙眉看着他。
沈无疾笑道:“你若累了,就在这歇一晚也好,咱家自个儿回去。”说着,他就飞快地移开目光,对一旁的东厂人道,“叫几个机灵些的,今晚伺候他梳洗——”
“我回沈府。”洛金玉打断他的话,随后便不再看他,径直出了屋子,朝东厂大门方向走去。
沈无疾虽神色自然,可洛金玉却是个半点不肯装的,这脸色举动可很像发生了大不愉快的事儿。东厂都是人精,见状便觉得不妙,有的人明哲保身,装什么也没察觉,却也有人进厂不少年,和沈无疾算说得上话的,到底也是见识过沈无疾对这洛公子多年痴心,有心保住这门喜事,便壮着胆子叫住要跟着洛金玉离开的沈无疾:“沈公!”
沈无疾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这人劝道:“大喜的日子,有什么争执——”
他话未说完,沈无疾已知道他要说的,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了。
何方舟做事向来细致体贴,既叫人去急招沈无疾与洛金玉回来,就一并让人驾了马车去以防万一。
洛金玉见着停在东厂大门口的马车与驾车的来福,问过之后,就先上去了,等了片刻,听见外面传来来福叫老爷的声音,却不见沈无疾上来,只听来福与沈无疾似是说了几句话,然后马车帘子掀开,来福一脸茫然地钻了进来。
接着,马车略一沉,马车缓缓驶动。
洛金玉:“……”
他气急了反而想笑。
来福急忙贴着车门帘坐了下来,满脸无措,一时看看皱眉的夫人,一时从车门帘缝隙里看看沉着脸驾车的老爷,心中满满都是疑问。
这是怎么了?又吵架了?嗐,大喜的日子,什么事儿能吵成这样?嗳,我就不该抢着来!
来福本想着今日讨得了老爷夫人的喜气儿欢心,定然能得丰厚赏钱,不料却撞到了霉头,实在是难过又煎熬,话也不敢说,大气儿也不敢出。
从东厂到沈府的路不远不近,可对于马车上的三人来说,都是极漫长的。
好容易马车停了下来,沈无疾深深呼吸,又恢复了自在神色,跳下车去,挑起车门帘,笑着温柔道:“金玉,到家了,下来吧。”
来福急忙先下去了,站在一旁装作自己不存在。
洛金玉也起身要下马车,见着沈无疾的脸,心中一动,本也无需扶人,偏偏就要去刻意抓沈无疾的手。
沈无疾:“……”
他倒是想收回手来,可沈府门口许多人都看着,洛金玉盯着自己的眼神中也写满了“你看我若犟起来,会不会在意旁边有没有别人”,只得任洛金玉抓着自己的手,伺候他下了马车。
待洛金玉下了马车,沈无疾立刻就要抽手,却一时没抽出来。
一来,洛金玉抓他手的劲儿不说大,却比平日大,二来,沈无疾却不敢使劲儿挣脱,怕伤着洛金玉的手。
沈无疾维持着笑容,低声哀求道:“金玉,别闹。”
“我不过牵你的手,哪儿胡闹了?你我已是夫妻,牵手亦无碍。”洛金玉振振有辞。
“那……那也没有当着人面亲热的道理。”沈无疾违背心意地道,“多失礼。”
洛金玉忽然想到,这一幕似曾相识。以前,好像自己与沈无疾是反过来的,那时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会是自己如此急切想要与他肌肤相亲,而他却百般推辞。
这么一想,洛金玉也有些羞赧起来,低声道:“你说得有理,人前如此,委实有些不妥。”
他松开手,却又道,“待人后,我们再亲热。”
沈无疾:“……”
还亲热什么亲热!咱家看你是热晕了头!
可如今什么都不便多说,沈无疾只好闷头往府里去,也不等洛金玉。
三番四次这样下来,洛金玉的神色很难好看起来了,他望着沈无疾匆匆的背影,不由得丛生委屈。
说起来,这洛金玉本也非矫情之人,但以往偏偏就被沈无疾宠得狠了,无论何时何地何事,他随意一句话,甚至只是一个眼神,沈无疾立刻就黏上来哄,生生将一块本不解风情的石头也宠出“恃宠生娇”的毛病来,一时之间落差忒大,明明已竭尽全力地抛去矜持自重,再三求好,沈无疾却仍这样子,洛金玉哪能不委屈。
来福在一旁看得青筋直冒、眉梢猛跳,虽也不知究竟是何事,但总之就怕夫人忽然说不嫁了,那这沈府恐怕要在一夜之间被老爷放火烧掉!
好在夫人没有当场悔婚,很快就跟了上去。
来福默然叹气。
沈无疾本想先去拜见皇上与佳王,不料他与洛金玉刚进府,就见西风迎上来,说吉时快误了,皇上让他俩先去沐浴换衣,拜堂时再一并拜见皇上。
沈无疾与洛金玉也没推辞,就各自先去沐浴,很快换上了喜服出来。
这次,屋子里都有人服侍更衣束发,慎重对待,因此两人换好了出来的时候差不多,四目相对,都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沈无疾笑了起来,主动走到洛金玉面前,柔声道:“此刻比先前试穿时更好看,衣裳还是要贴身些好。”
洛金玉仍没说话,只看着他,神色有些不太愉快。
先前发生那种种事,很难愉快得起来。沈无疾之所以主动攀谈,也并非他就飞快地愉快了起来,不过是他惯了扮样儿,说笑立刻就能笑,说哭立刻就能哭。
洛金玉却没他这本事。
见洛金玉这模样,沈无疾心中有数,后怕起来,也顾不上许多,一把抓住洛金玉的手。
洛金玉不甩开他,由着他抓,悬了半晌的心略微松了松,可脸上却挂不住,多少带着几分恼了的赌气,淡淡道:“你不是说人前亲热失礼吗。”
“这还没到人前呢。”沈无疾讨好地笑道,“你生咱家的气了?”
洛金玉本就不是小心眼儿的人,刚刚亦是难过无措多过愤怒,更觉得委实是自己伤了沈无疾的心,此刻见沈无疾如此,瞬间就气不起来了,马上道:“没有。”
沈无疾扑哧一笑:“别急。那我们不说这些了,都不提了,好不好?”
“嗯。”这正中洛金玉下怀,急忙答应。
沈无疾见他这再乖巧娇憨不过的模样,心里面五味杂陈,越发酸楚。
这贼老天……偏偏就是要这样玩弄他沈无疾于股掌之间!好容易捂热了这块石头,却……
沈无疾心中百感交集,面上却丝毫不显,只笑着,拉着洛金玉的手出了中院,这才松开。
如今的洛金玉却也“好哄”,被沈无疾这一哄,果真半点不去多想不愉快的事了,很快打起精神来,有些腼腆地和沈无疾并肩往前院礼堂里走去,只是刚踏进充作礼堂的前厅,就愣了愣,没去看坐在正中的皇上,而是看着旁边客座上的喻阁老和齐老,再往旁看去,刑部尚书也在。
喻阁老等人算是被皇上口谕逼来的。
倒是没算上齐老,他是被喻阁老逼着陪同来的。
总之,这几人的神色都有些微妙。他们毕竟不喜这门荒谬婚事,并不想沾这种混账喜气。
皇上却乐呵得很,大声揶揄道:“两位新郎官可算来了!不是朕说你们,将客人都扔在这儿,你俩却是去哪风流快活了?要成亲的人了,怎都还这么不懂事呢?”
其余宾客闻言,已尴尬得如坐针毡,却还不得不陪着笑,好似当真觉得皇上极其幽默一般。
沈无疾忙上前去,正要跪下行礼赔罪,却被站在皇上身边的展清水给扶住了手臂。
展清水笑着道:“皇上仁德,说今儿是沈公公与洛公子大喜,两位新人无需多礼。就是诸位宾客,也都不要过于规矩,不是在宫里议事。”
沈无疾忙露出感激涕零模样,躬身长揖,道:“奴婢得蒙圣恩深重如此,实在忐忑。”
洛金玉不如沈无疾这般激动模样,他也躬身行礼,却只淡淡道:“多谢皇上。”
这当事几人倒没想别的,可一旁的宾客们却心中自有看法了。
尤其是齐老与吴二公子吴知。
两人都曾是洛金玉的先生,对这学生十分欣赏看重,也对沈无疾很有些不待见。除了沈无疾平日里的名声本就不好外,吴知更因为自家三弟的事儿,对沈无疾又惧又憎。而齐老本为了沈无疾努力为洛金玉翻案奔走一事有了些许好感,可这点好感却在他惊觉原来沈无疾的尽心尽力非是出于高山流水的知音之情,而是出于那龌龊荒谬心思……叫他如何不对沈无疾颇多怨念?
此刻再一看沈无疾与洛金玉面对皇上时的姿态,两人更是心中偏见越深,觉得沈无疾实在是忒媚上的人,说刻薄些,就是天生一副没骨头的太监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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