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洛金玉受制于人, 虽心中明白, 却动弹不得, 亦不能言语,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将自己一通折腾, 塞进了一座花轿里面,热热闹闹地吹打起来, 当下就要将他“嫁”去镇外江中。
“……”
洛金玉的心情极为复杂。
送亲队伍一路热闹非凡, 镇中百姓纷纷出门, 三两议论着。
这花轿不似寻常轿子,而是轿辇, 并不遮掩得多严密, 四面都是薄纱, 而洛金玉“端坐”其中,被风一吹,薄纱四处飞舞, 隐约能窥见蛟仙新娘的身影模样。
众人皆叹,这新娘是怪俊秀的, 蛟仙大人必然满意,说不定这次能下什么富贵雨呢。
洛金玉默默听着,心中很是愤慨,又很悲哀。若他能动,他的眉头早已皱出了三道深深的“川”字印。
倒不是为他自己或将被沉江之命途前程而如此,而是为了这些人之愚昧贪心。
什么蛟仙,什么富贵雨……不说没有, 就是当真存在,这等要人活祭的,值得什么信奉?镇民此等行为,已不是与虎谋皮,而是为虎作伥了。
更令他心惊的是,整个镇子,居然皆成了帮凶,无论是主动行凶的,还是默默享受那些时不时的“天降富贵”,并不反对的,统统都是爪牙。
这些人何至于如此荒谬?!
洛金玉的心中很不好受。
而另一边,宋凌将信将疑地随那野狐精去了附近的一座蛟仙祠堂,见着那蛟仙塑像果有几分与自己本来模样相似,祠堂中还有些信士们在诚心膜拜。野狐精将宋凌引去祠堂后的密室里,焚香念咒,两人魂灵便出窍,瞬间去了灵狐族所在之地。
宋凌虽多年不曾归家,却哪里能忘记自己长大的家乡,亦不能被轻易蒙骗过去。见着这熟悉的一草一木,他仔细辨别,果是真的。随后见着族人,见着父亲与母亲,自然再无可质疑,知道野狐精的话是真的了。
虽然宋凌亲缘淡薄,但他父母只有这一子,倒是对他很有些关切,絮絮多问了几句近况。宋凌亦不烦,有问有答。只不过,他隐约察觉到了母亲的些许微妙之处。他不动声色,并没有问什么,倒是他母亲忍不住忽然道:“娶那玉道长转世的事,我总占得不是很妥……”
“你又来了。”宋凌的父亲含着无奈的笑意,轻声道,“你总是担心得这么多。”
“可那转世之人,不是已成过亲了吗?”他母亲微微蹙眉,眼睛并不看他父亲,淡淡道,“灵狐族向来尊崇一生一偶,虽也不是非得如此,可凌儿乃少族长,身为一族之长,岂不该更加以身作则?何况玉道长前辈子是石头,这辈子是人,寻常灵狐族族人便也罢了,族长与人在一块,岂不落得笑话?略微还好在他二人生不出孩子,否则半人半狐,是什么东西?是血统污糟的杂种。”
宋凌闻得此言,默然地看了一眼恭敬候在一旁的那野狐精。
只见那野狐精惯来谦卑亲近的笑容僵住,有些无措地将头越发低下去,显出几分可怜模样来。
宋凌心中一动,又默然看向他父亲,只见他父亲虽作出无事模样,可神色亦有些微妙复杂,并不像平时那样对他母亲什么话都能接。
他越发确认,自己的母亲是意有所指,指桑骂槐。
“不说那些了,凌儿喜欢,又能怎么办?”宋凌的父亲笑吟吟地岔开话头,道,“也别多闲话,耽搁了时候,人间可不比狐山时间缓慢,咱们说得这几句话,大约那玉道长转世已送到江边了,虽也早有人等在那接应,可到底是凌儿成亲,不想亲自去迎接吗?”
宋凌淡淡地应了一声。
然则,事情却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顺利。
送亲的队伍,此时被堵在了出城的路上。
洛金玉正垂眸思索如何脱身、如何在脱身之后给京城飞书禀报此等荒谬之事,好叫人来彻查,忽然轿辇停了下来。他抬眼看去,透过凤冠垂下的珠帘,又透过层层飞扬的纱帐,隐约见着前面是拦了一堆人,一时看不清是什么人。
声音倒是听得很清楚。
领着送亲队伍的老者很是恼怒地质问:“你们这是做什么?误了时辰,得罪了蛟仙,谁担得起责?你这混账,反了?”
对方有些为难道:“二叔,我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徐大人他忽然昏了头吗,下这种命令?”老者大约是此地很德高望重的,对着父母官也并不是很客气。
倒也不奇怪,越是偏远些的小地方,越是裙带勾连,比起官位尊卑,许多时候人们倒更看重亲族辈分。
这老者正怒斥着领兵堵住队伍去路的小辈,那小辈亦是个头目,却半句嘴也不敢多还,唯唯诺诺地听着、赔着笑,却很是忌讳的样子,并不敢退开半步,只在心中叫苦连天。
终了,老者训得口都干了,懒得再说,一招手,竟也不顾面前是守城官兵,便要送亲队伍自顾自地往前走去,料那些人也不敢当真动手——毕竟送亲队伍都是特意选出来的镇中辈分极高的人们,而守城官兵都是镇中子侄,哪敢对长辈造次?回头唾沫星子都能将他们淹了。
果然,这些官兵们面面相觑,手虽按在腰间刀上,却半点不敢露出锋刃。就这还被人们纷纷指责。人群中沾亲带故的,你一言我一语,或劝他们,或指责他们,他们也动摇起来,不是很坚定地往后退着。
眼看送亲队伍就要突破出去,忽然又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问徐大人?那您老可得受点累,去阴曹地府里问了。”
洛金玉:“……”
这道声音,这语调,这口气,可真是耳熟得很。
镇民们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匹雪白的骏马朝这边飞奔而来,来得近了,众人看清马上的人,纷纷睁大了眼睛,一时有些不能言语。
只见那人身穿大红底色、描金绣银的飞鱼服,头戴宝帽,腰间挎着绣春刀——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那人的脸,生得可叫一个明眸善睐、丹唇外朗,几乎不可用人言轻易形容,又见那人嘴角虽微微勾起,眼波里却泛着森森寒意,于富贵如锦花一般的面容上平添出许多凛然高贵之感。
活生生像是神仙下凡,方才有得这等相貌气质。
这人策马来到送亲队伍前,勒住马,又开口说话了。
说话的声音如同少年一般,确切些说,比之少年,又有些略尖偏阴柔。
他一手提着马缰与马鞭,另一手按在刀柄上,垂眼斜瞥着下面那老者,冷笑道:“如何?要咱家纡尊降贵,亲自送您这老不死的一程吗?”
洛金玉:“……”
那老者哪曾受得这等挑衅羞辱,仰头就要斥骂,可见这人笑容忽然一收,只剩眼中寒意,也不知怎的,心中猛然一颤,只觉冷风过身,背上全是虚汗。他讪讪的别开目光,不敢与之对视,半晌,看向一旁的守城官兵子侄们,强作镇定问道:“这位是?”
那子侄低声道:“这位是……”
“司礼监掌印太监,”沈无疾收回看着那老不死的目光,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淡淡道,“沈无疾。”
路旁众人面面相觑,听得这名讳,顿时大气不敢出。他们此处离京虽远,却也听过沈无疾的大名,听闻如今朝政皆由此人把控,权势丝毫不比当年的九千岁曹国忠弱上半点,天子起居批文,皆由这位盯着,他不许,天子便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天子:你们错了,你们轿辇中那位,就是被你们搞得乱七八糟那位,才是说不许,从朕到沈无疾就都大气不敢出、只能赶紧点头说你说的都对(只要你闭嘴别骂得好像我们愧为人就好)的bos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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