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疾发觉洛金玉看待自己的目光中有些不对劲, 似乎是有些欲语还休。
“怎么了?”沈无疾关切问道, “有事你就说, 别闷着。”
洛金玉想了想该从何说起,片刻之后才开口:“我做了一个梦, 关乎你我前世之事。”
沈无疾:“……”
若可以,他这一刻就想把洛金玉给弄回京城里去!这什么破地方, 洛金玉自打来了这, 越发的糊涂起来, 又是仙门又是前世又是狐妖,嗐!
洛金玉看他神色, 知他仍不信, 便道:“罢了, 你不爱听这些,就不说了。”
“你还是说吧。”沈无疾无奈道,“咱家唯恐你不说, 届时又忽然因个什么缘由跑了,咱家都找不到你人。你平素看着书呆一个, 比谁都正气,谁想得到你居然连东厂暗探都能耍得团团转?你可真厉害。”说着,这人还要探出大拇指,故意递送到洛金玉眼前酸他。
洛金玉把他这充满“恶意”的大拇指给推回去,道:“你若想听,我就给你说,你权当故事听罢了。我梦见, ……”
……
“……,就是这些了。”洛金玉说。
沈无疾满脸木然,道:“洛子石,你编排咱家哪不好都罢了,真是好狠的心,竟还要毁咱家的相貌。”
洛金玉道:“是梦中所见,非我故意编排你。”
“逗你的。”沈无疾眨眼又笑开了,拉着他的手道,“你这梦也有趣,想来咱家在你心目中便如同一只痴心执着的大狼狗……”
“我并无此意!”洛金玉急忙道,“我——”
“嗳,别急,咱家又没有生气。”沈无疾笑道,“大狼狗多威风凛凛的,也不委屈了咱家。你是没见过先帝在围猎场养的几条猎犬,那叫一个漂亮彪悍,比豺狼虎豹也不输,寻常人见着了都怕。待我们回京了,咱家带你去看看。你也别怕,它们不怕别人,可却很怕咱家,有咱家在,它们连尾巴都夹起来的。你养过狗吗?”
“小时候养过,我娘捡到的小狗,并不威风,但很聪明乖巧。”洛金玉叹道,“与你说话,总是跑题。怎说到那去了?”
“嗐,叫你看几条漂亮狗,下次你再做梦,将咱家梦好看点。”沈无疾道。
洛金玉无奈道:“我说了,我没梦到你是狗,只是……”
“只是也没什么差别,”沈无疾不是很在意地道,“好似人就比狗好似的,许多人可还比不上狗。对了,咱家倒是想起来,你不是说那令牌是让你睡着了回那玄门的吗?怎么梦到前世去了?”
洛金玉摇头:“我也不知,或许偶有错乱,待今夜我再一试。”
试什么试啊,都说了是江湖把戏,一定是涂了针对你的致幻药物之类。沈无疾这么想着,却也不说出来,只敷衍着,好叫洛金玉安心留在官衙之中休息。
洛金玉下定了决心今夜再试,又问:“你这边可有进展?”
“进展?”沈无疾得意洋洋道,“说‘进展’是瞧不起咱家的办事能力,这会儿,已快要‘结局’了。皆是些乌合之众,咱家先叫人抢占了四处城门城楼,城外架起佛朗机炮,城内也调派了咱家从外地借来的甲兵,十步一岗,严加防范暴|乱,一旦发现异动,立刻杀了就是。那日咱家杀鸡儆猴一幕也不是白做的,这些镇民又听咱家这么说,胆子都快吓破了,脸都是绿的,各自老实回家,门都不敢出。”
洛金玉问:“接下来你又要怎么做?”
“咱家命人张了榜,梅镇邪神信众杀人贪赃之事,乃是有心人在背后诱骗民众,因此特赦他们都无罪,咱家只惩领头组织的十个人,待杀了这十人,此案就此了结。”沈无疾道,“他们权衡利弊,想想与其被屠城,这样已是很好了,便都乖顺得不得了,肯配和了。”
洛金玉问:“哪十人?”
“尚且还不知道。”沈无疾道,“若由咱家来拟定十人名单,无论是哪十人,定又得与他们有一番冲突,因此,咱家叫他们自个儿投选。”
洛金玉一怔,道:“何谓‘自个儿投选’?”
“就是咱家不管他们选谁,总之他们选十个人出来给咱家交差。”沈无疾道,“也不怕他们胡乱选,咱家与他们说了,究竟是哪些人作主杀的人弄的事,咱家都心中有数,不过是给他们次机会罢了,想来他们也不敢再激怒咱家,会好好选的。”
洛金玉沉默思考一阵,问道:“若不止十人呢?”
沈无疾不解道:“什么?”
“我说,若其实动手杀人的,不止十人呢?”洛金玉道,“你说的,这么多年来,他们所杀之人无数,自然绝大多数镇民只是助纣为虐、坐享其成,并未真正动手,可真正动了手的人,恐怕绝不止十个。”
沈无疾微微一怔,讶异道:“咱家还担心你说咱家暴戾呢,怎么……你还觉得十人少了?”
“无所谓多了或少了,而是该是几个人,就是几个人,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洛金玉道。
沈无疾叹息道:“也像你会说的话,但是金玉,事儿不像你所想的那么简单,一则,事情久远,以前的事再细揪起来,就得掘地三尺,没完没了,究竟杀了哪些人,是哪些人杀的,要一一辨认出来,就得先将尸骨都找出来,都验了,还不定验得出结果。
二则,虽说咱家敢吓唬这些镇民,可也只能吓唬了,难不成咱家还真敢屠城?咱家杀一人,杀十人,其他千人就会想,‘牺牲他十个,保全了我,我就帮沈无疾杀他’。可若咱家要杀一百个一千个,其他人就会想,‘要杀这么多,岂不是很可能我也逃不了?’如此一来,左右是个死,他们不如索性反一把。若因此激起民变造反,就算能调兵镇压,在朝廷那边,咱家也是有罪了。”
洛金玉不可思议道:“就因为这两个原因?”
沈无疾问:“这两个原因还不够吗?”
“自然不够,且还荒谬。”洛金玉站起身,皱眉看着他,道,“你看似说得头头是道,实则皆是荒唐言辞。什么叫‘没完没了’?什么叫‘不一定验得出结果’?那么多人因他人贪婪私欲而无辜被杀,岂是你一句‘不一定’就能一语带过的?诚然,如你所说,事情久远,不一定能都查出真凶,可若这是查过之后,实在不行所得出的结论,便也只好罢休,但你如今查也不查,就已经下了定论?”
“我……”沈无疾正要说话,却被洛金玉打断了。
洛金玉继续道:“至于第二个原因,更是可笑。你又非是滥杀无辜,你杀的那一百个一千个,皆是要重重调查、谨慎定案方才得出的名单,你如今使些法子,倒是叫他们不民变不造反了,可这样的人何其凶残歹毒,你无异于纵虎归山。今日他们侥幸逃过,来日少不了再作恶,届时又会有无辜之人受害。”
“话不是你这么说的,金玉,”沈无疾叹息道,“也并非是咱家……唉,此乃朝廷处置此类事件的惯例做法。少不了民间也有说法,正所谓‘法不责众’……”
“这是哪门子‘惯例做法’?本朝律例上哪一页写了这等惯例做法?”洛金玉厉声问道,“贪受不明财款、知案不报、纵容行凶,已是不轨行径,已算所谓法不责众了,现如今连牵涉杀人的都可不责了吗?”
沈无疾讪讪道:“所以你的意思——”
“查!”洛金玉重重甩袖,语气决绝道,“就是将梅镇外那条江的水给抽干了,也要将沉在里面的尸骨都捞上来;就是将梅镇内外掘地三尺,也要将埋在地下的冤魂都请上来:一一辨认,记录在册,再往下查,查凶手是谁。物证虽难寻,人证却有,事理皆在,我不信一个都查不清楚。”
沈无疾无奈道:“若挖出了一百具尸骨,最终也只查清楚了十具,你怎么说?”
“别说最终查清楚了十具,便是只查清楚了一具,其余九十九具都白查了,就是一百具都白查了,”洛金玉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坚毅,一字一顿道,“也要查。”
沈无疾愣了一会儿,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金玉,你别和咱家倔。别的事,咱家一贯是听你的,可这事儿,你委实是想得太过天真简单……”
“是我想得太过天真简单,还是你们权衡利弊到走火入魔?”洛金玉气急反笑,冷冷道,“朝廷怕为财杀人的凶徒暴动造反,所以放他们一马……我倒是想知道,朝廷留着这等恶徒,是想要做什么?”
“洛金玉!你冷静下来!”沈无疾见如何也全部住他,忍不住也提高了声儿,“是,朝廷兵马不惧杀这些个恶徒,无需用到朝廷兵马,咱家一个人也杀得了,可你好歹想想,皇——”沈无疾的声音兀的降下去,他站起身,离洛金玉更近一些,压低声音道,“你好歹想想,皇上刚登基,他是个要图名声的。他对你好,一副怕了你的样子,你以为是为什么?是他想做唐太宗,就得先让人说你是魏征,有明君才能有魏征,否则就只有比干。他是想拿你衬他自己。”
“我——”
“你听咱家说完。”沈无疾道,“来之前,皇上就特意暗示过咱家,此案得办得‘漂亮’。何谓‘漂亮’?就是光鲜亮丽,就是君民尽欢,就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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