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疾这人吧, 说他性情好, 那定是一派胡言, 可若说他性情差,却又好哄得很。
洛金玉主动找来东厂, 沈无疾已消了些气,洛金玉又来到房里, 主动亲他, 他的气又消了大半, 及至最终叫他夙愿达成,在这他曾住过许久的东厂房里一亲了香泽, 他已乐得不知东南西北, 对待洛金玉越发温顺可意, 恨不得将这宝贝揣在心窝里疼爱。
东厂的人见着自家沈公这样子,心中齐齐叹息,无可奈何, 兼之暗中庆幸。
洛金玉是走路来的东厂,这会儿领着人要回去, 东厂门口已殷勤备好了软轿,里外熏香,还放好一碟点心瓜果,生怕他们沈公一个不高兴,又不走了,其紧张急切之心情溢于言表。
沈无疾不高兴时,别人笑也是嘲笑他, 他高兴时却自我感觉再好不过,见着此状,连洛石头都觉察出了其间所包含东厂诸人的心酸苦泪,可沈无疾却只笑着满意道:“倒是会做事,何方舟调教得好。”
仿佛几个时辰前骂何方舟只会养一群废物的人绝不是他,是世上另一个人。
沈无疾与洛金玉自然同坐轿中。
回府路上,洛金玉在轿中挨着沈无疾,温声劝说:“回去后,你万不可再发你那脾气。先生究竟是你爹,当年之事,亦非他所愿。你以前遭遇坎坷,对待父兄心生落寞生疏也难怪,可因此迁怒于他和师哥,却又是没有道理的。”
沈无疾也不闹脾气了,揣着他的手在怀中,满眼里都是他,笑着道:“你说的都对,是咱家先前冒犯了他们,回去必然道歉,就是负荆请罪也无妨。”
洛金玉担忧道:“若先生仍不愿认你我亲事……”
“放心,那咱家也不和他闹了。”沈无疾忙安抚他道,“他说什么,咱家就听着,实在听不下去了,咱家就寻公务借口走,但语言上绝不冒犯他,只如泥鳅一般圆滑,叫他捉不到就是。”
洛金玉叹道:“你既能这么做,之前怎不如此?”
“之前心情没这么好。”沈无疾得意洋洋道,又凑去洛金玉耳边,回味无穷地与他一同温习刚刚。
洛金玉听得面红耳赤,急忙制止:“这时候你又提那做什么?”
沈无疾扑哧笑出声:“怎么,一件事儿,做也做得了,却说就说不得?这可不像你,倒像那些伪君子的行为守则。”
理倒着实是这理,可从沈无疾嘴里说出来,偏偏又像是他强词夺理。
“那也休得在这提,”洛金玉腼腆道,“叫人听见,成何体统。”
“咱俩声儿这么小,凑这么近,谁听得见?”沈无疾哄他,又逗他,“既听不见,是否就能说了?”
“白日里也不许说。”洛金玉只得道。
沈无疾忍着笑,追问:“那夜里就能说了,是不是?那咱家今夜里和你读话本,你可不许拦着,一时又说要去厨房喝水,一时又说要去书房练字,一时还要没收咱家的本子。”
洛金玉一时语塞,半晌,讪讪道:“你读得实在……”
实在是过于虎狼之辞,洛金玉都不知沈无疾从哪儿寻来那些话本……竟果真如先生所言,话本子里的东西太过荒淫,绝读不得!
“那,不读那些,只扮演故事,如何?”沈无疾笑道,“这样总不害臊了。”
洛金玉怕他痴缠,索性含糊应了。
沈无疾先得了好处,后又要到了便宜,高兴得飘飘然,越发不在意别的了,回府之后,当着洛金玉的面直奔东院明先生面前,一把搀住人,嘘寒问暖,道歉悔恨,捶胸顿足,左一句“咱家今生就是这样了,改不了了,却也知道自个儿玷污了明家门楣,爹、哥,你们就杀了咱家,好叫明家清白”,右一句“咱家那时可真苦哇!大过年的,人家跟着爹娘哥哥玩炮仗,咱家在黑屋里,一刀下来……几日不进水米,都不知怎么活过来的”,上一句“咱家这一生,也不知生来做什么的……怕就是生来受苦的!”,下一句“没了金玉,咱家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死了!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往后几十年,日日撕心裂肺……哥,你拿好你的剑,一剑砍了咱家吧,反正咱家早受过那一刀,也不差这一剑”……
明先生:“……”
明庐:“……”
沈无疾一个人闹,也就罢了。
他还拖家带口地闹。
那西风前日里掉池塘里,其实确实也没什么大碍,他打小会水,池塘水还浅,上来后洗个热水澡,喝了碗姜汤,吃了几个鸡腿儿,啥事没有了。
于是他就闻着声儿过来,“不记前仇”地帮着他干爹一起嚎,求老太爷别拆散他好端端一个完整的家,叫他又成了只有一个爹的单亲孤儿,与他爹相依为命,伶仃孤苦……
明先生:“……”
听那俩人嚎还不算,被沈无疾指桑骂槐的那条狗也闻声而来,它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主人在那嚎,似是受了天大的欺负,遂仰起脖子,汪汪的跟着叫了起来。
明先生:“……”
明先生好容易等他们一大一小一狗冷静下来,刚要说话,见沈无疾抱着西风,西风抱着狗,一副凄苦无助的模样,不由得又语塞。
半晌,他长长叹气:“你……我知你吃了许多苦,可这是咱们家的事,怎可连累子石?”
洛金玉急忙道:“先生,我——”
“你不要说话。”明先生道。
洛金玉:“……”
虽如此,洛金玉却难得顶撞一回。
他不听话,跪在先生面前,坚定道:“我知先生是为我着想,可我已与无疾成亲,我娘说过,洛家未有和离先例。若未曾相知相许,便不会成亲,既已成亲,便没有再离的说法。”
明先生怒道:“那你洛家可有两个男人成亲的先例?!”
洛金玉噎了噎,叩头道:“先生,唯有此事,学生绝不听从。若先生执意让学生与无疾和离,父命难违,师命难违,学生只能同意。”
闻言,西风急忙就要说话,却被沈无疾眼疾手快给捂住了嘴,示意他老实待着。
洛金玉说完那话,明先生脸色尚未来得及一松,便听到了下一句话:“学生此生亦不会再娶,无论男女,学生此生只认一人。”
“你——”
“学生是死心眼儿,是木头,是石头,不光先生与师哥这么说,无疾也是这么说,想必许多人都是这么说的,你们并未说错,学生便是这样的人。无论是面对其他的事,还是对待情爱,学生皆是如此。”洛金玉平静道,“先生不过是觉得,学生与无疾在一起,不会有子嗣,可若先生如今不让我们在一起,学生亦同样不会再有子嗣,又是何必。”
“子石!”明先生重重拍桌,叹道,“你这糊涂虫!你洛家要绝种了!”
“敢问先生,这世间何家何族,敢说自己从未绝过种?”洛金玉仍跪着,却抬起头来,直直看着明先生,道,“所谓‘绝种’,又究竟是何意思?”
明先生一怔。
“世间多有天灾人祸,人命脆弱,轻易就会失去,一家一族,甚至于一村一镇,若要灭亡,只需一场瘟疫,一场地动,一场旱灾,一场水涝,一场战乱屠杀。”洛金玉道,“再者说,何谓‘种’?”
明先生:“……”
“请先生回答我,何谓‘种’。”洛金玉再问一遍。
明先生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张了张嘴,许久才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先生曾说,世事若不知其然,便不会知其为何不然。”洛金玉道,“不知所谓‘种’,又哪来所谓‘绝种’?”
明先生:“…………”
许久,明先生道:“你身上血脉,便是你的种。”
“人人皆流着血,没有人的血不是红色。”洛金玉道,“学生不认为这能用以区分什么。”
明先生冷冷道:“好,你既要将诡辩用在我身上,我今日就与你辩。人人的血皆是红色没错,可你父母生你,你就长得像他们,怎么不像我?”
洛金玉问道:“学生听闻世间不难找到并无关系,甚至于天南地北,却相貌仍然极为相似之人,若以先生所言,那这两人,也算同‘种’了?这或许一时难找,那反过来说,寻常人家兄弟姐妹间,有相似的,也有从相貌到性情皆截然不同的,难道,他们就不算同‘种’了吗?”
“……”明先生想了想,道,“不论相貌,也不说血液……”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道,“而是根骨天资。且说你自幼聪慧,与祖上书香传家离不了干系,与你爹娘离不了干系,叫你生下来非愚笨之辈。而你的孩子,自然也与寻常乡野村夫的孩子起始便不一样。”
“学生不敢苟同先生此论,”洛金玉道,“自古以来便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朝覆灭之后,前朝皇亲贵戚亦可沦为农夫斗民,前朝农夫斗民,说不定就是本朝开国元勋,那究竟他们的孩子是何归属?譬如明太|祖朱元璋,他祖上世代耕夫,难道他不是他爹娘的亲儿子,而是某位皇家贵族的亲儿子?再譬如秦二世而亡,胡亥荒唐昏庸,难道他不是始皇亲儿,而是赵高的亲儿?”
明先生:“……”
洛金玉停顿稍许,垂眸道:“学生冒昧,明家亦是书香世家、诗礼传家,可明先生两位儿子并未传承到些许文采,他两人皆厌学,一个看到字多头疼,爱好逃学打架,一个只会写打油诗,总无理取闹,好像没比您言语间所看不起的乡野村夫的孩子的起始好多少。”
明先生:“……”
明庐:“……”
沈无疾:“……”
作者有话要说:一不小心就误伤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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