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沈无疾下定决心后, 心中已有了对未来的预料, 却半分担忧慌张都不显露出来, 仍去了花厅,吃了晚饭, 过后陪着洛金玉在府里花园旁散步消食。
待到夜再深些,洛金玉沐浴过后, 回去卧房, 不由一怔:“你今夜还有公事吗?”
只见沈无疾换回了在宫里当差时的衣裳, 长发也束起来,红缨帽放在手边的桌上。
沈无疾本在发呆, 闻声转过头来看他, 笑了笑:“说不一定, 可能半夜里宫中会来人召我。”
他朝洛金玉招了招手,“金玉,你过来坐下, 咱家有些话要和你说。”
洛金玉过去,挨着他坐下。
“怕你担心, 先和你说一声,”沈无疾微笑道,“这两日,我或许会遇到些麻烦,一时回不来,或是下了牢里,也有可能……你别担心!”他见洛金玉神色遽变, 急忙安抚道,“只是一时,过后就回来了。”
洛金玉不解道:“你且说清楚,究竟怎么了?”
“嗳,还是那养怡署的事儿。”沈无疾轻描淡写道,“近日来京城频有人口失踪,东厂查来查去,查到了养怡署头上。今儿咱家也寻到了养怡署所在,便叫何方舟带人去铲了那诡异地方。”
他将前后因果大致说了一遍,末了,柔声道,“若此事当真是皇上默许,少不了,君天赐要去他跟前说说咱家的坏话,叫咱家吃几天苦头。不过,你倒也别担心,不至于要咱家的命……”
“荒唐!”
沈无疾话音未落,洛金玉已经拍案而起,猛地一声叱喝,险些把他给吓一跳。
“……”
沈无疾一时都不敢说话,只敢抬着头看洛金玉横眉怒斥:“竟有这样荒谬之事!君天赐当真说是皇上特许的?”
沈无疾忙道:“他话里话外,是那么个意思,可咱家没去问过皇上,也不能就说一定。嗐,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咱家怕今晚若宫里来了人召咱家,吓到你……”
“我吓到什么?”洛金玉皱眉,“若君天赐是假传圣意,该下诏狱的就是他!”
“可若他不是……”
“若他所说非虚,那便是皇上默许他草菅人命,”洛金玉道,“如此——”
“嗳,你小点声儿!”沈无疾忙起身去捂他的嘴,“说君天赐也就罢了,你说什么圣上。”
“若此事是皇上特许,那我如何说不得他?”洛金玉一把打开他的手,冷冷道,“我不仅要说,还要上书陈奏,叫天下臣民皆知此事。”
“别!”沈无疾急道,“咱家就怕你这样!”
他拉住洛金玉,“你先坐下,别这么激动……唉。此事咱家心中有数。你且听我说完。”
洛金玉又坐下,皱着眉头看他:“你说。”
沈无疾便道:“最坏不过是确实皇上特许他的,那咱家今日所为,君天赐必去皇上面前说咱家目无尊上。到时咱家装傻,就说如此骇人听闻之事,着实想不到与圣上有关。皇上心中虽有气,却不见得真敢拿咱家怎么样。若他现在弄死或弄走了咱家,朝中没人帮他顶着,就是君家一家独大的局面。”
他说得轻松,洛金玉将信将疑:“当真这么简单?”
“不必想得太难。”沈无疾笑道,“最多,皇上气不过,关咱家两日,还能怎么着?撤了咱家这司礼监掌印之职吗?他对外怎么说?敢提养怡署的事吗?”
洛金玉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依你所言,那君天赐又怎会在起初那样放心,自以为已经威胁住了你?分明他是觉得你若敢动养怡署,皇上那必然没你的好果子……更何况,无论这些如何,你此事绝没有错,凭什么要关你几日?”
“唉,你又这样了,将这世间之事想得非黑即白。”沈无疾叹道,“与你说过许多次了,官场之上,有些事,总要有所交换的。只要是以小换大,那就是赚了,又何必拘泥于这些小事儿。再者说了,就算关咱家几日,也是让咱家去度假的,除了或许见不到你几日外,别的,也没人敢亏待咱家,咱家好好儿休息几天,多好。”
他停顿片刻,又道,“可若是你去说这事儿,事情反倒不好办了。”
洛金玉问:“这又是为何?”
“养怡署之事,上不了台面,见不了光,这一点,皇上也很清楚。”沈无疾道,“因此,咱家叫东厂去抓人,也是叫他们夜里趁黑去。咱家也是给足了面子,只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也别多纠缠。可若是你去提这事儿,嗳,以你的向来作风,当着众目睽睽,把事儿说得人尽皆知,不就是把皇上架在火台子上了吗?”
洛金玉冷冷道:“正好如此,他就没有退路可言,日后也绝不敢再叫养怡署死灰复燃。”
“你啊,不仅自个儿长得美,想得就更美了呢。”沈无疾忍俊不禁地揶揄他,“你怎么就不想想,皇上会不会被你这一弄,反而恼羞成怒了呢?你以为他会无路可退,可咱家却以为,他会矢口否认养怡署的存在。”
洛金玉道:“养怡署就在西郊别院下面,立刻去看……”
“你不仅能叫他立刻去看,你还能叫满朝文武都去看呢。”沈无疾叹气,“可你这不就是又往他的火台子上泼了一桶油吗?是非得烧死他啊?”
洛金玉:“……”
“兵书里可有一条,叫‘围城必缺’,你可知是什么意思?”沈无疾问。
洛金玉道:“我不擅读兵书。”
“这四个字的意思,就是说,若在战中去围城,必要留一个缺口出来,让敌军能逃命。”沈无疾又问,“你可知这其中意思?”
洛金玉摇头。
“若一个逃命的口子都不给人留,那不得索性拼个鱼死网破?”沈无疾笑道,“可若留一个口子,让他们有逃的希望,那他们就会无心恋战。”
两人又絮絮地说了一会儿话,沈无疾道:“夜深了,也不定他们什么时候来,不定来不来呢,你明日还要早起上朝,你且去睡吧。”
洛金玉关切地问:“那你呢?”
“到时怕吵醒你,咱家去书房里休息会儿。”沈无疾体贴道。
“可我又如何能睡着。”洛金玉却不答应,主动拉住他的手,道,“就算你说得那样简单,我也仍是担心。何况,有卧房你不睡,去什么书房?你就在这儿休息。”
沈无疾故意笑话他:“怎么,就这么舍不得离开咱家一时三刻?”
洛金玉却如何怕他笑话,何况此时是天黑时分,又没第三人在,便再坦然与理直气壮不过,道:“你我结发夫妻,又在新婚燕尔,自然舍不得,有什么好笑?”
闻言,沈无疾笑得越发起劲,又故意问:“怎么,若一年过后,不算新婚燕尔了,就舍得了?就要与咱家分房睡了?”
“你为何会想到这个?”洛金玉不满道,“过了新婚,便是长久夫妻,又为何要分房而居?”
沈无疾一把抱住这憨宝贝,笑着连声道:“对,你说得都对。”却又道,“嗳,却也不知前夜里,是谁用脚蹬咱家,说不要和咱家睡一块儿,要咱家去书房睡的?”
“……”洛金玉便不自在起来,小声道,“那、那是都三更了,你还闹我,我才……”
夫妻二人又逗了会儿乐,沈无疾究竟是被洛金玉给拉着一块儿睡下了。只是他懒,说等会儿若有人来,急匆匆的穿衣服麻烦,就和衣躺在了床上,哄着洛金玉睡着了。
“金玉?”沈无疾小声地叫了他几下,见他睡熟了,便在他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一吻,侧着身子,杵着脸,笑着看了好一阵,然后起身,把被子给洛金玉掖好,蹑手蹑脚地出了房,出了院。
沈无疾与洛金玉一起休息的时候,来福和西风他们避讳,如今都是退到院子外守着。
此刻,来福见老爷忽然出来,忙问:“老爷有什么吩咐?”
“没事,你去睡房廊上吧,金玉若夜里有事,你也听得清楚些。”沈无疾淡淡道。
来福点点头,便去了。
子时过半的时候,宫里果然来人了。
这回,来的不是展清水,而是司礼监另一个公公,姓张。
张公公被迎着去了前厅,见着沈无疾穿戴整齐,正坐在那喝茶,倒是一愣,道:“沈公这是神机妙算啊。”
沈无疾不慌不忙,放下茶碗,起身道:“张公公有旨意,就宣吧。”
“那得罪沈公了。”张公公咳嗽一声,正色道,“皇上口谕。”
沈无疾对着他躬身行礼,恭敬状听。
“叫沈无疾立刻来见朕,不得有半刻耽误。”张公公道。
“奴婢谨遵圣谕。”沈无疾说完,收了礼,道,“张公公,请吧。”
“不敢不敢,沈公请。”张公公忙伸手说道。
沈无疾也不和他客气,便先向外走去。
这位张公公忙跟在他身旁,忽然压低声音,道:“沈公,小的话多一句,今夜是小君大人忽然进宫面圣……当时小的们都不在屋里,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知圣上叫小的来召您时,似乎很有些怒气。”
沈无疾没有说话。
洛金玉一觉醒来,沈无疾已不见了人影,问来福得知昨夜的事,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也没说什么,洗漱过后,随意吃了碗粥,便去上朝了。
朝上也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只是今日跟在皇上身边的人不是沈无疾,而换成了展清水。
百官虽觉得有些奇怪,可也不至于太过惊讶,只猜想沈无疾生病了,或是忙别的要事去了。
洛金玉听了沈无疾的话,也没在朝上提养怡署的事请。
今日早朝,他什么也没说。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朝会到一半,礼部侍郎站了出来,禀奏养孤院有贪贿之嫌的事。
洛金玉一怔。
他昨日里和侍郎提及此事,侍郎分明是一副避之不及,嫌他多管闲事的样子,今日怎么主动提起?
侍郎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忽然又道:“回禀皇上,此时其实非臣发现的,而是洛子石发现的端倪。”
皇上“哦”了一声,半点不觉得奇怪。
他只道:“这事儿既然有问题,那就查吧。就大理寺成立专组去查,礼部也出个人协查,好叫大理寺查得方便些。”
侍郎道:“臣举荐洛子石协查此案,他为人耿直,两袖清风,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实乃查官场贪贿案的最佳人选。”
皇上点头:“爱卿所言极是,那就依你所言。”他看向洛金玉,“子石,你就好好儿办这事儿吧。”
洛金玉虽觉奇怪,却也自然是坦然领命。
事儿若到此,也就罢了。
可偏偏没有。
洛金玉与礼部侍郎纷纷领命后,退回百官从列中,此时,又有御史台一人站出来,道:“启禀皇上,臣有事启奏。”
皇上道:“爱卿请说。”
那人道:“刚刚礼部说起贪贿之事,臣此刻也是要说此事。”
皇上叹气,道:“怎么着,朝廷里贪贿的事儿还不少?你说吧。”
那人看了一眼人群后的洛金玉,收回目光,对皇上道:“臣要弹劾司礼监掌印太监沈无疾卖官鬻爵、贪贿巨款之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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