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天赐的心腹下属等在沈府外的拐角处, 先是见自家公子与洛金玉在门口纠缠一阵, 好容易进了大门。
没多久, 来了几个人,和门房说了几句话。
再过去一阵, 洛金玉满面怒容地出来,和那几人走了。
然后, 他家公子慢慢地也出来了, 可是, 远远瞅着,好像不太对劲……
下属急忙迎上去, 看清了, 不由得大惊失色:“公子?怎么回事?”
只见他家公子面色惨白, 满头满脸湿漉漉的,水把肩膀上的衣服都浇透了,偶有几处还挂着茶叶渣, 何其狼狈。
君天赐的呼吸有些急促,双眼无神地看了看心腹, 然后一翻白,往他身上倒去。
“……”
心腹急忙扶住他,又掐人中又给闻小药壶的,半晌才叫这人恢复了丝丝生机,有气无力地道:“他骂我趁人之危……”
心腹:“……您先别说话了,我送您回去,找御医。”
说着, 他就打横把君天赐给抱起来,急匆匆往太尉府跑。
君天赐还在那喃喃自语:“他还……呼……泼我茶……”
心腹:“……”
“我比不上……呼……呼……比不上沈无疾一个太监……”
心腹:“……”
“沈无疾……呼……呼……呼……不也是……呼……趁他……呼……死了娘……趁虚……呼……而入……”君天赐两眼发黑地质问,“我……我就……照葫芦……呼……”
心腹:“……”
那您也得等沈无疾死了再说啊!
来之前,他就冒死劝过自家公子。
可公子死活不听劝,非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可沈无疾前脚刚刚关牢里,具体怎么回事儿还没个准呢,您就是想趁着遗孀伤痛趁虚而入,也得等他死透了啊!
这洛金玉现如今还不是遗孀呢,您就上赶着去了,搁谁不得泼茶啊?!
总而言之,君天赐被送回太尉府中,又大病一场,在此不细述。
且说洛金玉随喻府的人出去,却见方向不对,便停下脚步,问:“喻府不在这边,你们究竟是何人?”
“小的确是喻长梁大人遣来请洛大人的。”那人恭敬道,“因阁老近日偶染风寒,在府里静养,怕说事儿扰到他,因此请洛大人去闲庭雅园一聚。”
闲庭雅园是个饭庄,但布置得很是雅致,许多达官显贵爱去那里谈天吃饭。
沈无疾曾问过洛金玉想不想去,洛金玉说不想去。
他在太学院时就被人请去过办清谈会,他发现,在座皆酒囊饭袋,请他去不过是附庸风雅。
而且那里的饭菜特别贵,吃一道菜,得听人夸耀半天这菜的来源,恨不得直接说是从天宫里捉来的奇珍异兽。
偏偏,又特别难吃。
洛金玉当时勉强夹了一筷子,被哄着吃了一口,实在是吃不下去,半途就离席了。
也因此,他越发嫌弃那些纨绔子弟,一个个都是焚琴煮鹤之俗辈。
时隔数年,洛金玉再度踏入闲庭雅园,四下一看,并没什么过多改变。
庭院着实看着是很别致有古趣,梅兰竹菊、白鹤孔雀、长廊活水、古琴箜篌,应有尽有。
雅园里招待客人也与别处不同,此处迎客送菜的,皆是清一色年少又貌美的男子与女子,他们穿着一致,皆是鹅黄色的衣裳,戴珍珠冠或钗,举止说话都十分文雅,不像下人,像公子小姐。
一个文静的女子引着洛金玉去到一间厢房前,跪坐到地上,轻声道:“松子君,洛大人来了。”
不多久,纸门便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露出一张同样俏丽的少年脸蛋来,笑着道:“洛大人请进。”
洛金玉见门口整齐摆着两双鞋,便也将鞋脱在外面,然后进去。
那少年却出去了,一并将门关上。
洛金玉听到声响,回头看了一眼。
“不必担心,你我两家故交,阁老很看重你,我怎敢对你做些什么。”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子石,你进来吧。”
洛金玉去喻阁老府上许多次了,又入朝为官,难免与喻阁老的家人打过照面招呼,听得出这是喻阁老的孙儿喻长梁的声音,便收回目光,进了里间,看着宽袍大袖,席地而坐,正在洗茶具的喻长梁。
喻长梁是喻阁老的嫡孙,比洛金玉大些岁数,年近三十,可他保养得很好,皮肤白嫩,面泛桃花,兼之身形高大,姿态风流,可说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坐,别客气,没别人。”喻长梁和气说着,继续用滚水洗过茶具,又去洗茶。
洛金玉便坐在他对面,问:“不知喻大人找下官来有何事?”
喻长梁没急着回答他,先慢条斯理地沏好了茶,将小茶碗放到他面前,自个儿也喝了一口,这才说话:“你父亲在时,是称我父亲为兄,这么算来,私下里,你叫我一声哥哥,也是可以的。”
洛金玉问:“喻大人找下官来,只是为了叙旧的话,请恕下官另有要事,不能奉陪。”
“唉,你啊……你别急,坐着。”喻长梁叹道,“我幼时见过阳山叔,也听我爷爷和父亲说起过,你父亲和你可不一样,他虽也刚直,却没你这么……这么不近人情。”
洛金玉不近人情地问:“所以大人究竟是想说什么?”
“也罢,就和你直说,”喻长梁道,“我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阁老的嫡孙女儿,闺名皎皎……”
“大人,”洛金玉打断他的话,道,“下官已有家室,且琴瑟和鸣,十分恩爱,既无再娶之心,也无纳妾之意,请大人休得轻易妄言,耽误小姐闺誉。”
“……”喻长梁沉默片刻,道,“子石,你多心了,皎皎是我的亲妹妹,我爷爷和父亲母亲也最疼爱她不过,怎会将她嫁给一个有龙阳之好的人?你倒是想得美。”
洛金玉:“……”
“你且听我说完。”喻长梁道,“皎皎她打小不安分,别的女孩儿都在描红绣花,她就舞刀弄棒,唉,嚷着要闯荡江湖。等她大一些,唉,直接就半夜爬墙跑了!”
洛金玉:“……”
“好容易把她找回来,实在也是都没法子了,就想把她嫁了算了,说不定,嫁了人,有了孩子,就不胡闹了。”喻长梁很是烦恼地摁了摁额头,“谁知道,一说嫁人……唉。”
他为难地看了看洛金玉,欲言又止了半天,道,“那个武林盟主,叫明月的……是你启蒙先生的儿子,是沈公公的亲生兄长,是吧?”
“……”洛金玉怔了怔,道,“是。”
“唉……”喻长梁道,“沈公公认祖归宗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那明月说起来,倒也算世家子弟。且我听人说,他虽有些风流名声,可除此之外,倒也急公好义,是个不错的人。我想,既然皎皎喜欢,就让他俩成亲,也是一桩好事。”
洛金玉淡淡道:“若是此事,喻大人还是请下官的先生,师哥的父亲来谈,更为妥当。且寻常而言,小姐双亲祖父皆在,也不该由兄长代谈亲事。”
“你这边谈妥了,我父亲自然会亲自请明先生谈。”喻长梁笑着道,“子石,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洛金玉平视他,道:“请大人直言。”
喻长梁叹了声气,道:“子石,皎皎嫁了明月,就算沈公公的长嫂,喻府与沈府,就是姻亲,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沈公公此次遇难,我必是要帮他的。”
洛金玉忽然冷笑一声:“可养孤院一事,我就从此不要再提,是吗?”
喻长梁看着他,微笑。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一切皆有世道法理,有本朝律例,我想,尚且轮不到谁来帮谁。”洛金玉说着,站起身,道,“想必大人今日大费周章,只为说这些废话,就请恕下官失礼失陪了。”
说着,他甩了甩衣袖,便要转身离去。
“你站住。”喻长梁收了笑容,淡淡叫他。
洛金玉站住,却没有回头看他。
“若这世间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爹就不会死,你也不会坐了三年的牢,怎么你出来了一年,就又弄不清事儿了?”喻长梁长长叹息,道,“你爹生前,不光是我祖父最得意的学生,亦是我父亲的至交好友。他二老万般舍不得阳山叔唯一的血脉,我祖父因此活生生急病了……否则,你以为,就以你,值得我这样来亲自请你说道?若非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又何必与你多说废话?子石,你不要不知好歹。若非你父亲的面子,现在沈无疾又入狱了,你已经死了不知道多久,尸身都凉了!”
洛金玉这才回头看他,冷冷道:“我现在就在此处,你也无需看在任何人的面子,要杀就杀。”
“唉,你这人,还犟起来了!”喻长梁却又无奈道,“你以为我在威胁你呢?我是在好心劝你!你以为养孤院的事,就只与我家有关?上上下下,利益相关的人多了去了!全国上下都设有养孤院,出了京城,几十座城里都有,所有的荔枝都吃到我家几十个人肚子里面了?我们吃不下!你若要查养孤院,少不了连根拔起,这其中数百数千的人都要受干涉,你还以为,你只得罪了喻家一家?子石,我是想救你!你洛家就剩你一个人了,你别枉送自个儿血脉!”
“那就多谢大人。”洛金玉淡淡道,“可在下并不畏惧。”
“你是记吃不记打!”喻长梁道。
洛金玉道:“我只是不会被打完就怕了。”
喻长梁摇头:“我说我劝不动你,我父亲不信,偏要我来劝。”
他说着,眼睛湿润,道,“父亲和我说,二十年前,他就是这么劝你父亲的,我父亲劝你父亲不要去和曹国忠对着干,他也是不听……子石,你洛家已经为你父亲的傲慢固执付出过代价了,你……你又何苦要重蹈他的覆辙?你爹害死你整个洛家,你四年前把你娘也给害死了,现如今,你要把你洛家和明家仅剩的人,也都给害死?”
洛金玉却沉默下来。
喻长梁望着他,以为他这沉默是在深思,是有所动摇了。
却不料,在长久的沉默过后,洛金玉道:“先是威逼,将沈无疾陷害入狱,然后利诱,要拿喻小姐嫁给我师哥。接着动之以情,拿我父母家人往事来劝说我。你这等连养孤事业都能用以敛财的傲慢之辈,竟都愿意放低身价来与我面谈,还故作如此伤感……”
他微微皱眉,“看来,养孤院一事果然牵连甚广,利益甚大,远比我所想象预料的,更为要紧夸张。”
喻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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