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位向公公好像很奇怪, 但洛金玉确认过他的身份后, 还是客客气气地将他引进了家门, 并且装作没听见他一口一个“妹妹”——这人真的忒奇怪了。
向群星跟着洛金玉进了院子,一路仍在呜呜, 虽捂着脸,可声儿却不小, 惹出一番动静, 将屋里的西风和明先生给引了出来。
明先生不认识向群星, 不解地看着,还以为是有妇人来找洛金玉伸冤。至于为什么要找到实则八竿子打不着的洛金玉身上, 那自然是因为当下吏治败坏, 豺狼虎豹处处皆是, 想必冤情皆投告无门,只能来找他这清廉刚正的学生了!
只不过,这大半夜的, 一个妇道人家,来他们这满是男人的地方, 还是不太妥当,怎不白日里去官衙呢……
明先生一番思索,出声询问:“子石,这位是?”
洛金玉停住脚步,看向他,温声道:“这位是无疾的同僚,向公公。”
明先生一怔, 有些发愣。
向群星本跟在洛金玉身后哭哭啼啼的,见他停下,自个儿也停下,放下遮脸的衣袖,抬眼看过去,还未说话,先仍是打了个哭嗝。
洛金玉默然看他一眼,暗道:他原来是真哭吗?
西风倒认识向群星,急忙上前去打招呼:“向公公——”
他话未说完,就见向群星匆忙朝他踉跄奔来,一把搂住,急急切切地问:“大娘可有虐待你?”
洛金玉:“……???”
这下子,西风也忍不住愣了一下,好在他比明先生回神快,彻底想起了向公公的疯癫之处,急忙挣扎着看向自个儿亲干娘,慌张解释:“干爹跟他没干系,您别误会……”
洛金玉低声道:“没误会……”
他看着这位向公公,有点儿看呆了。
“向群星是花痴。”
将明先生与西风赶回各自屋里睡觉后,沈无疾将向群星带回自己屋,关好门,淡定地向洛金玉解释,“他无论男女,见着了好看的,都要觉得自己爱得死去活来。你别管他,这是夜里恐没看清你,待等会儿,或是明日,他看清了你,也要爱你。”
说完,他扭头看向坐在那仍啼着的向群星,语气便没这么温柔了,脸色也一变,很是不耐烦地过去踹椅子一脚,“要嚎丧滚去外边儿嚎,在这儿寻咱家的晦气呢?”
洛金玉虽也是啼笑皆非,可无论如何,来者是客,沈无疾这样也不太好,他正要劝阻,就见向群星被这么一踹,顺势从椅子上滑落地面,很是柔弱又委屈的样子,捂着脸抽噎:“叫您动气了,咱家一万个对不住,这就以死谢罪!”
说着,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匕首,拔|出来就要自戕。
沈无疾懒得理他,忙着去挡慌张要来救人的洛金玉:“金玉别过去,他那匕首利得很,别伤着你了。”
“可是——”
“嗐,他要真死,咱家也就清静了。”沈无疾拉着洛金玉的手,“你呀,就别担心他了,担心担心咱们今晚还有没有得好睡吧。嗳,要不我带他出去说话。”
如今住的地方也是着实不大,连个专门的会客厅都没有,寻常来了客,大多是在院子里谈话。
“无事。太晚了,院里也黑。我明日休沐,今儿睡晚点无妨。”洛金玉道,“倒是若你们谈话需要我回避的,你就与我直说,我去西风那屋。”
“好。”沈无疾笑道。
洛金玉说完,想起向公公,忙又看去,却见这位向公公果真如沈无疾所言,只是装个样儿,见没人理他,自顾自坐在地上,手里转着匕首玩儿,直将那镶嵌着宝石的匕首玩儿得令人眼花缭乱。
向群星见他俩说完了话,见有人看了过来,忙将匕首一收,脸色一变,软着身子趴在地上,呜呜地继续哭:“多狠心的人哪……”
洛金玉:“……”
至此为止,他算亲眼见着了曾经的东厂五虎,回想一番,何公公与展公公正常到也不知怎么成了其中两员……咳。
沈无疾正骂着向群星呢,门外传来西风的声音:“儿子泡了茶。”
洛金玉忙去开门,接过茶水,对西风道:“你怎么又出来了,明日你还要上课,快去睡。”
西风笑了笑,点点头,转身跑了。
洛金玉将茶水端去桌上,拿杯子斟起来,先递给终于肯从地上起来、坐回了椅子上的向群星。
向群星终于不哭了,接过茶杯,小声道:“多谢妹——痛!你们为何都要拽咱家头发?”
沈无疾松开他的头发,冷冷道:“你再疯一个字儿,咱家就将你轰出去。”
向群星委委屈屈地看他一眼,抱着茶杯,向洛金玉道:“多谢洛大人。咱家深夜来访,想是给洛大人和沈公公添了麻烦,惹得沈公公如此不悦。”
洛金玉摇了摇头。
向群星正要夸他两句大量之类,就听得他说:“洛某觉得,无疾应该不是为了公公你深夜来访此事本身不悦,而是因为向公公横生事端,做了些无谓之事,实在有哗众取宠之嫌,还望向公公改正,省得贻笑大方。向公公身为大太监,如今回京更是代领东厂,还望向公公自重,端正身份。如今私下也就罢了,洛某只是觉得滑稽,若向公公于外仍是如此,尤其在公事场合上有辱朝廷圣上颜面,洛某必定上疏弹劾。”
向群星:“……”
他犹豫一下,抬起衣袖遮住半边脸,抽泣一声,又要哭,却感觉沈无疾又已拽住了自个儿的头发。
“……”向群星的嘴唇抖了抖,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将哭声吞了回去。
因何方舟失忆,虽说住在东厂也无妨,可究竟人多事杂,展清水不放心,且何方舟如今也颇亲近他,因此便将人挪到了展府暂居养病。
展清水特意与司礼监其他公公们调换了轮值班,这几日都是早早就出宫回来陪着何方舟。
其实,何方舟倒也好照顾。
他虽失了忆,好脾性却一如往昔,让吃药一定主动听话,医嘱是什么,他就怎么做,与人谈话来往也都有答有应。除了因发现他以前是提督东厂这事儿令他有些低落外,其他的没什么了。
可何方舟这一失忆,展清水照顾了他,还得顺带着再度照顾起曹耀宗那傻子来。本来展清水已将傻子送回了东厂,还以为自己终于脱离苦海,不料何方舟出了那事,展清水左思右想的,唯恐曹耀宗这段时日独留东厂出了什么事儿,日后方哥想起来,对自己有不好的看法。
唉……
这傻子又是个傻子,与他说何方舟失忆,他听不太懂,只听到说何方舟如今不认识他了,他就嚎,说无疾哥哥不见了,方舟哥哥也不见了,就留个他一点也不想要的清水哥哥,他怎么想都觉得是清水哥哥把那两个哥哥变不见了,真是个坏蛋,又要丢掉耀宗,又要弄走别的哥哥……
展清水忍耐了很久才没揍他!
这傻子真的是忒记仇了!
这夜里,展清水将那两人都照料睡下了,自个儿坐在前院里喝酒消愁,忽然听得门房来说向公公来了,他还未说请人过来,那姓向的便不请而来,直奔向他,疯疯癫癫地哭:“展公公,您是不知咱家刚刚历经了些什么苦难遭遇……”
展清水知他本性,正要伸手拦他,防止这人扑自个儿身上,却见他猛地停了脚步,并不打算扑自己身上,且还说出了口:“嗐,这么久不见,你的容貌仍是如此乏善可陈。”
展清水:“……”
“咱家的何公公呢?”向群星娇羞地用衣袖遮住半边脸庞,道,“听闻何公公失忆了,展公公便忙不迭将他哄到了府上,嘿嘿,有这等好事,也不叫上兄弟一块儿,多不讲义气……”
“……”
曹耀宗那傻子不能打,但向群星这疯子可以。
于是展清水二话不说,冲过去就要动手,可向群星的轻功极好,躲得展清水最多碰着他个衣服角——展清水自然也有些刻意收敛功夫,毕竟自家兄弟一场,又早知这人对谁都是个疯子,没必要动真格的。
关键是,这疯子一边躲,一边还嘻嘻笑着,挺开心地招呼展清水:“你来追我呀,再来呀。”
展清水觉得没劲,且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索性住了手。
向群星玩了一阵,终于也肯正经点儿,看着展清水在那喝酒,过去坐下,问:“何公公呢?”
“睡着了。”展清水说,“你明日再来见他吧。”
“嗳,好端端的,出了这事儿。”向群星叹道,“沈公公说出事的时候,你也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是和他说过一遍了吗。”展清水皱眉,却还是对着向群星再说了一遍,“那日我知方哥有事要办,心里总不踏实,便去寻他,心想帮个忙。还好我去了,当时他中了菇毒,像在梦中,自个儿对空打斗着,弄得自己一身的伤,且吸了不少毒粉进去,危在旦夕。我便将他救了出来,却发现他失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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