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一阵, 洛金玉问:“你要不要说?”
“若我不想说呢?”君天赐反问。
“那洛某便不再久留, 就此告辞。”洛金玉平静道。
君天赐说:“我不想说。”
洛金玉并不恼, 只拱手向他道了声别,就要走。
要说或不说, 都是君天赐的选择和自由,洛金玉并不会因此怀恨在心。
“嗳, ”君天赐忙道, “我不想说, 可不代表我不说。”
洛金玉这才淡淡批评道:“你这人,说话拿腔装势, 太不真诚。”
君天赐不服气地微笑道:“又不是我一人如此, 我平日里倒还算好了。沈公说话, 难道不比我更拿腔装势吗?”
“我也批评过他,往后我再见他如此,自会再说。”洛金玉道, “可这与你我此刻说的话没有干系,他怎么样, 他也该被说,不代表你就能因此不被说。”
君天赐笑道:“我总是说不过你的,不该想着与你辩论。”
“你若有道理,一定会说得过我,说不过,无外乎自知没理。”洛金玉道,“我最厌恶别人说‘我不与你说’, 往往道理上你们缺失,便故作坦荡,嘴上说不屑与我多说,实则想尽法子从别处弄些歪门邪道来占回便宜,这等行为实在是恶劣可笑之极。”
“……”君天赐迅速换了话头,“你且坐下,听我慢慢说我的故事。实在很长,再不说,得说到深夜里去了。”
……
其实,说长也不长,看起来更像君天赐为了逃避刚刚的责难而谎称很长。
看洛金玉欲言又止,君天赐笑道:“着实非是我有意诓你,我本以为会很长,却没料想到,我的一生当真说起来,其实这么短。”
他从未对人倾诉过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他以为自己对着洛金玉,会说到情难自控,甚至挥泪如雨下。
但没有。
他再平静不过的,如同说别人的事情那样,说了自己的过往。
他甚至都怀疑洛金玉会不会因为他这态度,而质疑他在撒谎。
洛金玉沉默一阵,问:“是真的吗?”
“绝无半句虚言。”君天赐努力做出自己觉得最恳切不过的表情来看他。
洛金玉的眉头皱得越发紧起来,用力一拍石桌,愤怒地道:“这也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了!天下竟有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君天赐正要说话,见洛金玉道,“你既已尝过那等疯癫行为所带来的痛苦,又怎能自己从受害者成为施害者?”
“我——”
“此事实在是叫人心惊,更叫人痛心!”洛金玉哀叹一声,竟已共了情,眼中晶莹,道,“从起初那受害者偷了你去,他便成了施害者,你后来得救,竟也如他一样……己所不欲的事情,为何要施与他人?”
君天赐说:“别人误会也就罢了,你却不行,我须得解释。我和那人不一样,不要把我们混为一谈。”
洛金玉问:“此言怎讲?”
“他是为了复仇,可我却是卧薪尝胆。”君天赐道,“子石你今日来,无非是因上次的事情,想知道我是不是你们这边的人。我现在就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是沈无疾那边的人,不是君家的人,更不会是喻家的人。
我和你有相同也有不同,我知道,你其实绝非沈党一派,你无派,也绝不肯结党,而我则是谁也能结,谁也不会真结。
你做事看重过程,而我只要结果。你我皆看不惯这朝野昏庸浑浊,你想靠据理力争去把一件件事查清,或许你可以查清,但那时间太长,太危险,也太不能确定。我却坐在幕后,谁也不知是我做的,随意挑拨一下,他们便能斗得你死我活,见到了我,还以为我亲他们。呵呵,有时我真担心我会笑出声来。”
洛金玉用一种很复杂很费解眼神看着他在那侃侃而谈,半晌,问:“你竟以为,你是好人?”
“我没有这么认为,”君天赐否认,“我只是在做好事。”
“你害死那么多人,你说你在做好事?”洛金玉不可置信道。
“死的都是该死之人,可惜这世上该死的人总因为诸多原因,而不一定会得报应,那我杀了他们,岂不算是弥补天底漏洞,算替天行道?”君天赐平静道。
洛金玉气急反笑:“好,其他我不知道的且先不说,只说我亲身经历的事。先说梅镇——”
“你想说天堂水的事情?”君天赐轻声笑道,“你难道忘了,当时你也想他们为他们曾经的愚昧、狠毒和贪婪付出代价。而沈无疾与朝廷是怎么想的,你也清楚,他们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们想着法不责众。而梅镇那些人,乃至于天下许许多多的人,难道,不都是这么想的吗?
正是都知道朝廷惯例,因此他们才敢包庇,不是吗?但凡当时有一个人揭露此事,都不会再有更多遇难之人。说什么他们没有亲自动手,难道他们都没有分那些因其他人杀了人而得来的天赐不义之财?难道他们像瞎了聋了哑了傻了一样住在那里多年却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梅镇之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他们都该为那些无辜遇害之人的惨死付出代价。子石,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所以你坚持要彻查到底吗?”
“我是这么想的。”洛金玉怒道,“可包庇罪与杀人罪所判不同,他们论罪起来并不当都诛。就算我也觉他们愚昧荒谬,该重罚以警戒天下,可那也得请大状上官衙当庭请诉,一一定论,而不是像你一样直接灭城!”
“上官衙……哈哈,”君天赐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子石,这天下,除了孩童之外,恐怕没几个人会相信衙门里挂的那些光明正大、明镜高悬、明察秋毫、爱民如子的牌匾。子石,这世上没有公义,只有利益和权力,你至今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吗?”
“可后来那里不还是彻查了吗?”洛金玉道,“你着实偏激片面。当时我以我的方法,还是争取到了——”
“你以为你争取到了什么?”君天赐忽然收起了满面的笑容,冷冷道,“若非沈无疾截查到了我的天堂水,若非他知道我有意灭城,若非他对你痴心,你当他还会那么做?你当他是真心以为你说的都是对的?子石,这世上除了我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那么理解你当时的愤慨。”
“就算如此,我也根本不稀罕你的所谓理解,因为你这都是胡话。”洛金玉长叹一声,“我不否认世人许多愚昧,可我绝不想因此就走向你这极端。就像——”
“就像养孤院贪贿一事,你以为你赢了吗?”君天赐嗤笑道,“是皇上想让你入内阁打乱君喻两家平衡,是沈无疾与我垂涎你,因此多处助你,是君亓想要借你的手伤喻家元气,是喻怀良突然中风了——若非如此,子石,你掀不起任何风浪来。你不过一介书生,就如同当年你的母亲那位寻常妇人一样,就是一头撞死了,权贵的事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会受此半点影响。”
沈无疾也就喝口水的工夫,当他再拿起琉璃镜远远去关注洛金玉与那无耻之徒的时候,愣了愣,随后长眉倒竖、倒吸一口凉气——为何金玉脸色那么难看?眼尾都红了……那混帐说了什么!咱家看他是真心嫌命长!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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