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白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情绪就不太好,这次事故明显不是意外,裴临心里应该也明白,但显然并不在意,他蹙眉道:“我应该提醒过你这个案子最好移交给其他部门。”
裴临问:“为什么?”
戚白没办法跟他解释当年的那个案子牵涉有多广,他妈妈医疗团队被挟持只是冰山一角,现在有人盯上裴临,恰恰证明他猜测的方向是对的。
一股无法言喻的厌恶卷上来,让戚白几乎控制不住表情,他眼睛细微一抽,顾左右而言他道:“裴队,和你认识的人都挺累的吧。”
“除工作时间,看人,看脸。”裴临很诚实的答道:“没有前科的信誉良好,张口谎话的不共戴天,要是长得丑说什么话我都会掂量掂量,不过你是个例外……”
戚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按了下胃,看裴临就像被门缝夹过一样,脑子比腿还瘸。
裴临老大不正经道:“就算你长得好看我也得留个心眼,一线刑警总帮着别人数钱,以后该没人到市局办案了。”
他声音发沉,眼睛很亮,隔着门像两盏灼灼灯火,等着他回答刚才那个问题。
戚白:“如果我说两种都不是,只是没地方落脚所以被何局临时安排进来的呢?又或者两者都是,我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把刑侦都拖下水也说不定。”
裴临露出点迟疑的神色。
戚白似乎一弯,但很快被疲惫压了下去,淡淡道:“自己查吧,裴队,因为无论我说什么你都是不信的。”
他关门,楼道里的灯暗下去,只剩一扇空荡荡的门,裴临又站了会,觉得戚白轻飘飘的语气让他说不出的难受,就像一个骄傲的病人拼命掩盖自己的伤疤。
裴临蹭了蹭鼻尖,不知道为什么,他一遇到戚白总要弄巧成拙,轻声道:“你现在不也是刑侦的人了么。”
戚白给何局了个电话,没说太多,因为更详细的案情总结他都能从裴临那知道,他主要是为了借用证物枪让他做个签批。
论坛上的新建用户功能被封锁,但不代表交易完全禁止,江源市同时出现两把被缴获过的枪支让他觉得意外,而现在碰过枪的人已经死了两个。他登陆个人账号,上传手机拍的那两张图片,刷新后看到了自己新发布的卖家信息。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沙发上的手机亮着,戚白一想到医院的气味和雪白的床单就觉得恶心,胃里一阵痉挛,他缩在沙发上,忍不住吃了片助眠药,但还是几乎整晚没睡。
早上有点凉,出门第一口气像是能吸入肺腑似的,带着点草叶枯黄的味道,裴临蹲在车库门口看了第三次表,觉得邻居再不出来就要迟到了。
“你每天这时间出门,我比你早五分钟。”
戚白远远看他坐在马路牙子上,头顶打着绷带,平时随便一吹就很风骚的刘海天南海北的支棱着,头顶两根毛,鼻峰和眼角都漫不经心的锋利着,地下两三个烟头和一地烟灰,看着香火十分旺盛。
戚白瞥了他一眼:“如果我没记错昨天应该算是不欢而散。”
裴临清了清嗓子,露出口漂亮的利齿:“嗨,邻居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要不你顺路带我一程,不然今天就没领导了。”
“我觉得很多人会觉得开心……”
高航刚从裴临那收到了一份取消全勤奖的口头警告,这几天老老实实,恨不得每天早上到队长办公室前用人脸打个卡。
看到他俩一前一后:“唉?老大你们一起来的。”
戚白皱眉对自己办公桌看了好几秒,不知道是谁在他桌上放了盆面黄肌瘦的仙人球,刺长得稀稀拉拉,随便往哪放都能掉一地。
全刑侦都知道,裴队除了侦查外还有个特异功能,就是能克死身边除人类以外的全部生物
——从校门口塑料盆里卖的小鸡小鸭,到他家玻璃缸里的乌龟小王八,不管是绿萝水仙还是牵牛花,全年候360°无死角无技能CD,无差别放送。
后来太造孽,他就什么都不养了。
戚白听完这个解释,觉得唐心桌子上那一派绿萝能活挺不容易的。
“哦,那些啊……”高航从昨天开始就将戚白奉为爸爸,有问必答,没问抢着答:“都是裴队从自己家里和办公室里搬来的,我们觉得还能抢救一下。”
裴临听完觉得老大没脸,这话传出去以后谁还敢让他养,于是咬牙切齿的拍了高航一身资料,问:“你是没事做了?”
昨天那辆黑色别克高航已经查过了,但、市局周围所有的摄像头都没拍到,不仅如此,交通部捕捉到的几个画面,不是因为车牌被人挡住,就是在雨天行驶过快而无法识别车牌,裴临相信就算能识别估计也是辆黑车。
他确定,这个人是专门盯上他的,而且和之前跟踪他的很有可能是同一批人。
叶然已经在办公室外偷偷看了会,没敢和进去和裴临说话,高航扯着嗓子问他:“哎,小叶啊,你这么捂资料能孵出小鸡吗,还不赶紧给裴队送过去。”
论坛上的资料只能一次性打包,将近十万条,就算用算法归类整合也是不小的工作量,这才过了一个晚上,叶然觉得自己已经头秃肾亏了。
“之前发布过的Glock 17的帖子在哪?”
叶然说:“论坛应该进行过清理,在限制新建用户之前对无效信息进行了删除,那个帖子已经找不到了。”
每个交易帖都带有一个坐标,百位制,由四组数据排列组合,成为一个复杂坐标点,代表不同位置,裴临连着翻了好几页,几乎没从里面找到任何规律。
裴临摸了摸下巴:“之前那个坐标……”
“117.346.42.5”戚白报了一串数字。
叶然从电脑里自动查询,可惜没有相同数字,也就是说每组数列可能只会出现一次,并不会重复使用。
高航有些疑惑的问:“如果是这样,我们解不出来其他人也解不出,买家该怎么去找自己的货品?”
“论坛里有统一公布栏,时间就像拍卖会的公告一样,从开始之前倒计时,通常时间差在一天之内。”
如果是这样,地点就会随时变动,警方或其他人很难在一天之内进行行动布控,就算是像前几天一样被扫黄办瞎猫碰上死耗子,他们还是可以避重就轻,随便罚一罚钱,关门大吉,等找到新的地点重新开业。
高航对这种经营模式目瞪口呆:“这到底是谁发明的?”
其实这案子要换成别的人来办,现在估计已经结案了,但裴临总觉的这事不对,谋杀罪判刑并不会比非法走私轻多少,况且为什么是许时良?
无论因为贷款被绑匪撕票或是被婚外情的凶手谋杀,怎么看都是必须要死的人,一次不行还来两次。
裴临站起来:“我再去现场看一眼。”
他慢悠悠走到外面,心说在市局上班哪都好,就是打车太不方便,黑车不敢乱停,出租车也怕贴条,根本不往这条路上走,还没腹诽完就听到后面引擎声一响。
戚白刚收拾完桌子上的刺,觉得办公室待不下去,他落下车窗看了裴临一眼,开的很慢。
裴临的脚其实就是轻伤,还没到半残的地步,轻伤不下火线,他就算真瘸了遇上事也能踹翻一窝,但看道戚白那种明明很想被叫停,却偏偏装的很高冷的样子,忍不住心里直乐,故意问:“这上班时间呢,你开车上哪?”
戚白嗓子一痒,就是说不出我送你过去这句话。
“……”
车彻底停下了,裴临扶着车门笑的肩膀一阵耸动,好半天才缓过来,问:“你这人怎么回事,说句好话有那么难。”
戚白眼睑下铺着层淡淡的阴影,衣服昨晚睡眠质量不佳的样子,穿的和昨天是一件衣服,裴临看着他,忽然有点怀疑昨天他随便窝在哪凑合了一宿。
死者家里还拉着警戒线,虽然只是短短几天,但桌面上已经落了层灰,厨房,家具,摆设什么都没变,却让人觉出种人走茶凉的冷清。
裴临递给他一副手套,碰了碰桌面上的灰,他随身携带着指纹按捺盒。
戚白被这家里摆放十分不整齐的碗碟逼得难受,问:“你一直没有审李伦生,为什么?”
李伦生已经认定有罪,从询问查证变成了拘留候审,按理说应该尽快整理材料移交法院,而不是一直留在市局里,估计何局做了不少工作。
“我去三立医的时候见到了死者母亲的同事,赵传雨是在那做的产检,而且是用大量现金直接付清住院和产房费用。”
戚白点点头,马上就明白了:“凶手从黑市里通过非法买卖得到的资金。”
裴临之前只分析到那把枪是先经过了凶手,然后才到死者手里,没想到戚白反应这么快,一下就想到这把枪可能是通过这个论坛交易的,但他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另外一个原因。
“我只是在想,一个从事过非法交易的歹徒,甚至在杀人后能够冷静的到公安局权衡利弊的凶手,在得知自己女人怀孕之后,会不会因为一时愤怒或者对死者的嫉妒而进行一场必然会被发现的谋杀。”
表面落灰的地方已经不适合提取指纹,裴临只好打开衣柜,小心的在镜面和柜壁上按捺,然后传回市局。
戚白站在干净的角落,道:“这不好说,有些凶手的犯罪心理和行为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你不能指望一个表演型人格的杀手每次都能给自己的行为找出理由,就像你不能为心理疾病患者指条光明大道一样。”
裴临听到心理疾病手忽然一顿,回头看着他道:“你很了解心理学。”
戚白没发现他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以为这又是新一轮的试探,连思考都不用就打包怼了回去:“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没有必然性,况且犯罪心理学是你的专业必修,裴队。”
“是吗?”裴临站起来,插着口袋靠在墙上,用闲聊的口吻道:“你上次说干刑警的都是半个杀人犯,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因为刑警时常要站在犯罪现场,把自己当成凶手,但我觉得研究犯罪心理本身并不是为了这个。”
戚白神色很淡,愿闻其详的看着他。
裴临语气是随意的,但他不管多随意,眼神总坚定的像是被打磨过一样,在阳光下仍然黒的耀眼:“我一直以为,只有了解人心底最深的黑暗,才能明白怎么去触摸光明。”
裴临将他略显惊慌的神色尽收眼底,虽然只有短短半秒,也觉得尤其满足。
“……”戚白嘴唇动了动,裴临已经率先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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