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20

小说:非游戏狙击 作者:虞璎
    高航一出来就看到陶警花面色不善,她和小刑警说话的时候很客气,但瞄着裴临办公室的时候忍不住翻白眼,脸上挂着粉丝听到别人辱骂idol一样的暴躁和嫌弃,变脸速度之快,内容之丰富令人瞠目结舌。

    不过也不怪人家,这要是谁敢说刑侦说裴队一句不好,高航估计也得跟人急眼。

    裴临刚进市局就碰到了一件他杀案,怀疑跟涉/黑团伙有关,迪厅现场来不及布控,裴临只能先打电话回市局做备案。

    那时候特警二队刚出事,没能力做武力支援,这案子又和经侦给的诈骗案件撞在了一块,裴临在黒迪外蹲了快一个小时,就等来一通不许行动的电话。

    他当时就在电话里和领导吵起来了,说经济案件损失的是钱,可这案子要是耽误了就是害命,一队凭什么决定支援方向?

    裴临听了两句就开始怒火中烧,对那头不客气的叫嚣道:“别跟我扯流程,流程能当饭吃吗?命案和经济案哪个重要心里没点acd数——”

    他后面还跟了一串乱码,然后干净利落的挂了电话。

    裴临那时候年纪不大,心眼却比城门洞还豪放,没带枪没带棍就敢揣着堪比引怪符的证件进夜店,他蹦迪蹦的货真价实,打架打的也实实在在,在吧台前磕了一排玻璃酒瓶和人不共戴天。

    那次算他运气好,里面的人都没带枪,这才让他按趴了看场子的鸡头,顺带把自己也送进了医院。

    裴临一直不知道给他原地待命的那个领导是谁,但他记得一句话,那个人说:你不服,可以,等你到我这个位子再说。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头两年还觉得一队死板,冷漠,不知变通,等后来真做到了刑侦队长的位子上才明白,没有布控过的行动大概率会造成无谓伤亡。

    陶桃听到裴临和别人开玩笑,说他们队长肯定是块冰雕,才能带出风格这么统一的冰工厂,她差点和裴临打一架,记仇记到现在。

    高航攥着手里的早餐转了一大圈,同事们纷纷表示拒绝,生怕陶警花化身蛇蝎美人,为了毒死裴队送他们一起上天。

    要被毒死的裴队本人倒是不在意,拈了口小菜包,觉得有点凉了。

    高航感叹道:“哥你可真大度,吃陶警花送给戚白的早餐都能吃这么香。”

    裴临扯着脖子吞了早餐,挑眉看着他,也不知道得意个什么劲:“真是奇了怪了,陶桃长得还没戚白好看,我有什么可不大度的。”

    他喝了口豆浆,感叹道:“真香。”

    戚白反复做着噩梦,他冷汗津津的从床上爬起来,觉得骨头和肌肉都一片酸疼,发现天已经黑了,晚上八点,裴临还没回来。

    手机里有条未读信息,打开后是一串乱码,他盯着闪白的屏幕忘了呼吸。

    【YsqicTjvrco】

    这是他大学时随手写下的一组维吉尼亚密码,秘钥是Seven,他名字的谐音,解读出来是Never Forgot

    ——不忘初心。

    戚白盯着闪白的屏幕忘了呼吸,手指微微发抖,维吉尼亚密码是基于凯撒密码产生的加密方法,特点是很难通过频率解读,秘钥都是事先设定好的,毫无疑问,发这条消息的人知道秘钥。

    房间里传来要命的咳嗽声,戚白捂着腹部滑到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裴临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捞起来。

    戚白飞快按掉了手机屏幕,裴临余光一瞥,当做没看到:“别喝凉水,等一下。”

    他烧了壶热水,往里面加了小半杯红糖,戚白差点被这甜味齁死,皱了皱眉问:“你在看什么?”

    裴临会心一笑,顺着干净修长的手指往上看,在他微微张开的唇瓣上流连忘返,能看到一点舌尖,义正言辞道:“没什么,怕你太甜。”

    戚白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裴临笑着将袋子往肩上一抗,插着裤兜溜溜达达到厨房,从后面看宽肩窄腰,带着股居家式的散漫,整个人因为脸和身材的原因,刻意中不显得做作,仿佛一只在别人家横行霸道,托着大尾巴开屏的雄孔雀。

    ......

    黑糖姜茶,蒜苗炒猪肝,红枣枸杞炖鸡汤,看着满桌姹紫嫣红,确实难为他能把鸡汤炖出水煮鱼的架势,光看这红枣的用量,戚白就觉得这只鸡是被活活憋死在锅里的。

    这个菜的配置确实难以下咽,然而做饭者不自知,还挺期待的看着别人。

    误会挺大的。

    戚白从边角扒拉出一点青蒜苗,咽了两口就没兴趣了。

    裴临用荤菜给他盖了座山:“补血,你别挑食。”

    “那你为什么跟着吃?“如果他不在,这些菜转身就可以进垃圾桶了。

    裴临盯着猪肝深思熟虑:“可能,补肾?”

    “……”戚白选择转移话题:“你是不是打算马上结案?”

    裴临端着汤一口闷了:“如果把艺术馆的案子和杀人案当成独立案件来,证据已经很清晰了,唯一存疑的点是许时良从什么地方得知了枪支的买卖信息,根据赵传雨和许黛的口供,他很有可能只是偶然知道,因为有杀人动机所以尝试购买,事后因为害怕抹掉了指纹和枪套等证据。”

    戚白挑剔的用勺子拨开红枣,问:“许黛有教唆杀人的动机吗?”

    “上次去医院,陈医生说许黛是因为医闹事件才换了工作,而死者的父亲在那不久就死于车祸,许时良上大三,正在和女朋友交往,家庭矛盾肯定存在。”

    戚白听后划出了重点:“许黛教唆杀人的证据不足,如果想定罪只能通过口供,通常这种情况下嫌疑人是不会主动承认的。”

    裴临收拾着碗筷,轻轻笑了声:“这种情况很难应付,但总会有办法的。”

    他在戚白的视线下继续道:“许黛的丈夫和儿子都意外死亡,儿媳出轨,孩子还是别人的,可以说这世界上对她重要的人一个都不在了,虽然什么都不想说,但这既不意味着完美犯案,也不代表她内心毫无波澜。”

    水声哗啦啦地响在池子里。

    裴临挽起袖子,蹭了下脸上的水珠:“桅杆扎的再深也没有三角结构结实,孤身一人就像高楼大厦最底下的那根火柴,轻轻一碰就倒了。”

    戚白抱着一碗汤冲他发呆,眼神很清澈,带着漂亮的弧度,因为刚睡醒看上去有点湿漉漉的,有点不爱理人。

    裴临朝他弹了下水:“喂,这么不爱说话没人觉得你无趣吗?”

    戚白被他甩了一脸,嫌弃的用手挡住,出于本能原封不动怼了回去:“你这么话多没人嫌你烦吗?”

    “没有啊,”裴临不讲究的在裤子上蹭了蹭水,不要脸道:“没谁敢,不过说了也不要紧,我就当他口是心非呗。”

    戚白把那句几乎出口的‘你很烦’咽了下去,看到他往窗边走,扶着桌子站起来:“你别过去!”

    裴临已经关窗把帘子拉上了,有点疑惑的回头:“怎么了?”

    戚白冷下脸色:“这个案子算在非常时期里,还和非法交易搅在一起,你没事不要在窗前瞎晃。”

    裴临弄了下袖口,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外面的高楼,表情微妙的探究起戚白的表情。

    他这张脸再叼上烟,几乎可以碾压电影里经典的破案长镜头:“今天高航和叶然都问了好几次你的情况,好像都挺担心你的。”

    这可真是条眼光独到的大尾巴狼。

    戚白废话不多说,直接把他请了出去。

    .

    裴临这还是头一次遇到要结案的时候犯罪嫌疑人比警察还开心,李伦生恨不能现在就拿到判决书到牢房里吃白饭。

    许黛一点也不意外,她十分清楚自己是以犯案嫌疑人的身份座在审讯室里。

    她神情沉默,理智安静,如果不把犯罪嫌疑人的名号安在她头上,她仍然是那个字写的不错,一直在手术室里操刀救人的外科医生。

    正因为如此,她教唆儿子杀人的行为才更令人觉得不可理喻。

    唐心挑了个准点进的审讯室,这个精准踩点对严谨的万科医生来说很舒适。

    唐心随手拉开椅子,用闲聊的口吻说:“你好许医生,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你可能不记得我,因为在医院的那天你情绪比较激动。”

    许黛不说话,表情也说不上赞同还是不赞同。

    唐心继续道:“嫌疑人李伦生已经确定非法剥夺他人生命,故意杀人,而您的儿媳赵传雨虽然没有直接杀害,但协同犯案抛尸,按照刑法,无论杀人行为出于犯案的哪个阶段,都会受到法律责任追究,这点如果您提前做过功课,应该也很清楚。”

    许黛反问:“我为什要提前做功课?”

    唐心给了她一个微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您儿子居住的小区只在电梯和楼道一层安了监控,你知道吗?”

    许黛摇头:“我不清楚。”

    唐心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但许黛都没有回答,裴临隔着玻璃把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发现许黛在说到自己儿子的死亡问题时没有太大波动。

    许黛看起来并不是心理素质过硬,而是包装的十分完美,她就像一个演练过无数次对白的演员,将彼此的台词都记得滚瓜烂熟,无论临场时出现什么情况都能应付,她不在意审讯过程,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什么都不说,警察很难找到证据。

    裴临推门走进审讯室的时候,许黛第一次转移注意力,甚至还和他打了个招呼。

    “许医生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确实很容易招长辈喜欢,但会不好意思。”他收起审讯李伦生时那股混蛋气息,仿佛不是刑侦队长,而是被同学偶然带回家吃饭的大男孩。

    高航看了无数次还是叹为观止,对叶然道:“啧啧,小叶你看,你裴队在申公豹和小狼狗之间切换的多自如,啥时候你审讯也能这样就可以下山了。”

    叶然傻乐了一下:“这就是裴队说的什么……噢,自古真情留不住,偏偏套路撩人心。”

    高航‘唉嘿’笑了声:“海誓山盟皆无用,还得金山和银山,八错八错,你越来越像我们刑侦的人了。”

    裴临直接问:“你在两个月前的27号,礼拜六特意去了死者家,把监控损坏的消息告诉了死者夫妇,为什么特意爬十层楼?”

    他这个问题看似是把刚才唐心问的重复了一边,但其实把许时良换成了死者,用隐含前提进行提问,也就是说如果她回答了,就默认自己提前知道监控录像的事。

    许黛这次沉默了片刻,依然摇头:“我不清楚。”

    “也就是说,你确实了解过小区监控录像只保留三个月这个事实是吗?”裴临没等她回答,马上追问了一句:“公立医院比私立医院要忙,一般到许医生这个年纪,应该不会为了评职称给自己增加工作量吧,上次我去你办公室,为什么没有提到在三立医时的医闹时间呢?”

    许黛听到医闹事件,神情明显有些意外,然后变得冷漠又排斥,她厌烦的目光直接刺在裴临脸上。

    裴临像是没有感觉,从塑料版里单独抽出两张纸,从容不迫的摆在他面前,其中有张男人的黑白照片,是他丈夫。

    “根据赵传雨的口供和其他背调,我们发现你在你丈夫死后换了一套房子,原来的住处直接给了死者,他当时读大三,正在跟赵传雨交往,因此和家里闹了矛盾,或者我应该说死者对他父亲的死亡应该负上一部分责任。”

    他的声音接近平板,每吐出一个字,许黛平静的表情就破裂一分,渐渐靠着背倚把手拿了下去,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死死捏住。

    裴临的身体微微前倾,用目光锁住许黛的眼睛,有些同情道:“在死者父亲去世后,你一直恨着自己最亲的亲人,不好受吧?不过你应该有承受能力,毕竟许时良一旦杀人至少也是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像他这种很可能就是无期,反正你们也见不到了。”

    许黛身体一颤,死死咬住了自己嘴唇。

    裴临用平和的语气直戳人心,冷冰冰道:“现在死者的尸体就在市局,为什么你既不开心也不失望,这是你心里期盼的‘惩罚’吗?”

    许黛攥住了椅子的扶手,狠狠地抬头,像一只想要撕碎食物的猎手,但她知道自己没办法离开这个凳子,压抑着起伏不定的喘气。

    “裴警官,你关心的为什么不是医院里那些不公正的事,没有警察来管吗?”她声音中带着不受控制的横平竖直,却奇异的发出撕裂的语气:“就因为清官难断家务事,就因为闹事的时候没死人,我丈夫就该死于一场奔波中的车祸意外,那些闹事的人就没有犯罪?!”

    许黛指着自己胸口,越说情绪越激动:“我是一个医生,救死扶伤,在手术台上争分夺秒,我尽心尽力的救人就因为家属送医不及时,活该被医院解雇,活该害的亲人意外身亡,他们还有在手术室外面等消息的时候,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她说了很长一段话,渐渐语无伦次,但谁都能听明白前因后果和其中的意思,唐心看了裴临一眼,审讯室的那头也说不出话来。

    叶然眼圈都红了,觉得有点悲哀,又有点可怜,裴临有好几分钟没说话,最悲哀的似乎从来不是狡猾的嫌疑人,而是无可奈何的普通人。

    就在唐心打算安慰几句的时候,裴临已经收拾好多余的情绪,按流程问了下去:“你给市局报过两次案,一次是死者被绑架的时候,第二是他被人谋杀身亡,你在第一次报警前有条通话记录,号码属于一个非本地户籍的女人,拨过去是空号,可以解释一下吗?”

    许黛的表情仿佛冻住了,在这几分钟里只显示出木然:“那是一通勒索电话。”

    “勒索电话?”裴临反问:“是绑架过许时良的绑匪,他向你索要贷款偿付,你拒绝了,是吗?”

    许黛抿着唇点了点头:“他们最近有买车计划,赵传雨是个很奢侈的女人,她想买豪车来充面子很正常。这两个人大学的时候就因为接送问题拿了他爸爸的车,我们不同意交往后还和家里闹断绝关系。”

    这回不等裴临问,她就接着说了下去。

    “如果不是因为他开走他爸爸的车,那人也不会因为出租车司机疲劳驾驶出车祸,他们两个结婚的时候,他爸爸走了才不到一年......”

    后面的审讯几乎没有难度,许黛教唆杀人的时间点,杀人动机以及口供都和整个案件严丝合缝,罪名成立,后续细节他直接交给了高航和唐心,只要许黛继续配合,这案子很快就可以申请移交法院。

    唐心把许黛拉起来,心里不太好受,她也算半个医生,也曾无数次反问自己,这些年见到的那些心理阴暗面到底值不值得,可黑与白之间永远隔着长长的灰色,似乎没有人能界定对错,能勉强依靠的只有那些细如蚂蚁腿的法律条文。

    审讯结束后裴临走过来,半低着头一笑:“其实说出来可能不信,我当初做警察只是觉得不做这行我早晚也得进局里,所以没办法,抓人还是比被抓好一点。”

    他虽然像在说笑话,但眼睛里总被黑漆漆的东西压住,沉淀出无比认真又随性的神采。

    许黛盯着他足足很多秒,才眼眶发热的品出一点味道来,她有很多年不记得当初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业了:“医生是活在手术台上救死扶伤的,因为喜欢。”

    裴临刚才在犹豫,现在却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她:“还有,许时良进行房屋抵押贷款分了两张卡,其中一张的数额是46.7万,有零有整,我想应该有特殊含义。”

    他刚才没问,是因为刑侦人员在许黛的嫌疑人身份成立后做过详细的资产调查,她用了二十万购置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墓地,因为江源地贵,很多人把墓地移到了其他城市,她应该是坚持和自己丈夫比邻而居,所以需要在未来把两个地方续下来,价格不菲。

    许黛怔怔的听完,嘴唇忽然颤抖了几下,然后痛苦的呜咽出声,她倚着唐心的手几乎没力气抬起,离开时的背影走的很慢,似乎分外艰难。

    这世界上大多数人糊糊涂涂的走上一条路,却很少有人选择明明白白的走下去。

    裴临叼了根烟,把审讯室的灯给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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